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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以牙还牙了,为什么还闷闷不乐?”萧牧将热气腾腾的白巧克力往易杨跟前推了推。
从杯子里急不可耐地冒出的水汽,让易杨想到了催眠谢锦天之前脸上的滚烫,他从未如此紧张过,然而当真正开始实施催眠时,他的心却是木的、死的,就好似高考考前再如何焦虑忐忑,拿到卷子的刹便能完全沉浸在破解难题的游刃有余中,除了达到目的,什么都不想,丝毫感受不到情绪的波动,就好似一台训练有素的机器。那样按部就班、沉着冷静的自己,如今想起来竟有些后怕。那或许便是导师余潜说过的“冷眼旁观却又沉浸其中”的催眠师的潜质。
“报复并不能让我快乐。”易杨望向窗外帮母亲提着年货被裹成球的一蹦一跳的男孩,“只是暂时的心理平衡。”
“那你还打算走?”萧牧想起之前易杨说过的想去二线城市“养老”,他真希望那是一句玩笑话。
“嗯……下半年。”
明年五月是谢锦天的婚期,没猜错的话,易杨是想参加完婚礼再走?
萧牧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在与程衍经历了那些波折之后,他已经能体会到感情的磨人与沉重,只是他替易杨感到不值,为什么都决定离开了,还要迁就那样伤害过他的人。
两人就此沉默了一阵,萧牧才道出今日邀易杨前来的初衷:“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易杨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摸着披在椅背上的羽绒服的袖口。
“程衍不肯过年和我回去……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不论他怎么想,我都想让他知道,我是认真要和他过一辈子的。”萧牧把玩着手机,脸有些红,“所以,我想办场婚礼。”
易杨猛地收紧了手指,将袖口都捏皱了。
“确切地说,是求婚,如果他答应的话……我想给他个惊喜……在年前。”
此时,易杨的心情是复杂的。在他看来,向来保守的程衍如此低调,除了为萧牧着想以外,可能还有对这段感情的不确定的因素,毕竟萧牧并不是天生取向如此,而经历过家人排斥的程衍比萧牧更清楚将来要面对什么。可恐怕程衍绝不会料到,骨子里有些传统,或者说古板的萧牧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
“师兄,恕我直言。”易杨斟酌了一番后道,“其实他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知道婚姻只是种形式,但还是想通给他个保证。”易杨这类似于泼冷水的话却并不能改变萧牧的决心,“我想办传统一些的,不要西方那种……他过年要回江苏,时间有点紧,所以才来找你。”
至此,易杨也无法再说出规劝的话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艳羡的,甚至是嫉妒的。萧牧和程衍才相识多久?他和谢锦天又相识了多久?他不是没幻想过两情相悦、白头偕老,但当别人在跟前演绎他不敢奢望的情节时,仍旧免不了俗套的心酸与失落。
“我知道了。”
易杨松开了手,衣袖空荡荡地垂落下来。
“做什么?”
刚喂完猫的樊逸舟突然地出现在身后,将坐在电脑前的易杨吓了一跳,他的电脑屏幕还定格在婚庆酒店的搜索上。
樊逸舟表情未变,但撑在易杨椅背上的双手却骤然收紧。
易杨觉得他没有必要向樊逸舟解释什么,毕竟他对萧牧和程衍只是“有所耳闻”,可当一扭头瞥见樊逸舟握到关节发白的手时,仍是不忍道:“朋友结婚,要我帮着策划。”
“哦?什么朋友?”
“我师兄。”易杨避重就轻道,“他想要中式的婚礼,但我有些无从下手。”
“婚礼的风格关键不在于酒店。”松一口气的樊逸舟抱起被喂得圆滚滚的警长,绕到易杨身边坐下,用手机登录了聊天工具,将一个账号翻给他看,“我做婚庆的朋友,西式中式都擅长,你可以加他。”
易杨却只道了声谢,记下了那个账号,并没有立刻添加。樊逸舟理解易杨的顾虑,可仍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最近睡得还好?”樊逸舟转移话题道。
易杨应了声,伸手抚摸着警长那身黑亮的皮毛。脑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在食堂里不快的对话。他本不必那么咄咄逼人,毕竟那样的一反常态很可能会露出破绽,让多疑的谢锦天有所察觉,然而他一贯的定力,早在听到谢锦天在催眠状态下的那一番剖白时土崩瓦解。他没那么伟大,在被狠狠捅了一刀后还为对方辩解,将一切的根源归结为自己的“罪有应得”。他是恨的,那恨像一颗种子,攀爬着东躲西藏的深情疯长成否定一切、毁灭一切的冲动,稍一松懈,便潜伏在言语中暗箭伤人。
心不在焉地又应付了几句,就听樊逸舟道:“你的催眠是和谁学的?”
易杨一愣,他并不想让樊逸舟知道余潜的存在,这或许便是被伤害后条件反射地防备。
樊逸舟见易杨不答,唯有剖白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再相信我,但这只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这番含沙射影的话,令向来敬重余潜的易杨禁不住反唇相讥道:“以己度人?”
于是又不欢而散。
樊逸舟走时不免有些懊恼,是他急于求成了,总想要将功补过,却因着那日益增长的焦躁与不安而原形毕露。但转念一想,如今还有谁能与他争?谢锦天已不足为患,最大的敌人无非是易杨对谢锦天的感情本身,而那早已是苟延残喘的手下败将。
易杨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是感到无奈与苦闷,他与樊逸舟的关系兜兜转转却总绕不出去,或许结束远比纠缠要痛快些,可谁都无法踏出那一步,就好似遇到了鬼打墙。
然而,就在易杨对着那一堆樊逸舟送来的猫罐头发呆时,门铃声又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樊逸舟回来了,然而打开门见到的,却是一张令他怔愣的脸面。
“方便吗?”谢锦天脸上的浅笑被他的犹疑挤得有些局促。
易杨的第一反应是将这不速之客连同自己对他产生的多余的感情一同关在门外,然而他终是忍住了,他的确需要和谢锦天心平气和地谈谈,那样发泄般的针锋相对并不能让自己真正放下。
易杨硬着头皮开了门,探出头张望的警长见了谢锦天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都见了那么多回了……”一时间词穷的谢锦天只好将关注点放在了消失在角落里的猫儿身上,然而他的勇气似乎也随着那一团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几日他辗转难眠,反反复复地想着与夏雪的僵局,与谢煜的敌对,可诡异的是,千头万绪最终却都汇聚到易杨身上。他想像从前一般找易杨倾诉,寻求安慰,随后在青梅竹马的眼中找回那个自信满满、八面玲珑的自己。
这或许该被称作为一种惯性。
可在这几日的煎熬中,这一种惯性发酵成了难以遏制的冲动,以至于本已早早睡下的谢锦天面对雪白的墙壁映出的孤独的影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了自己车里。
易杨并未告诉过他新租房的地址,是上次来送请柬时夏雪问易杨要的。当时谢锦天只看了一眼便记住了,即便他再过目不忘,这潜意识里的指令已经暗示了他日后的“图谋不轨”。在未婚妻与他的生父“同流合污”的此刻,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能接纳他、安抚他却守口如瓶的人,一如从前。
“还是这么井井有条。”谢锦天环顾了一下四周。
都说家庭环境杂乱与否反映了一个人当下的生活状态,看到这井井有条的一切,谢锦天却生出一股不平来,凭什么这几日他多少因着与易杨的不快而郁闷、颓丧,而易杨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按部就班?
易杨此时却无暇揣摩谢锦天的那点心思,他戒备地站在一旁,等着谢锦天说出他的来意。
“我只是想,就之前的不愉快向你澄清一下。”感受到紧绷的气氛,谢锦天不得不表态道,“我并不担心你会影响我和夏雪的关系,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看待你的取向,还有你和樊逸舟……你知道我和他并不对盘……”
“和谁交往是我的事。”易杨站在原地冷淡道,“刻意隐瞒性向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然而这道歉和谢锦天的澄清同样没有诚意,与其说是赔罪,不如说是隔绝继续这话题而造成的伤害的一道屏障。
“他回来了。”因为易杨的冷漠而心烦意乱的谢锦天忽然抛出了这句,“谢煜回来了。”
一瞬间,易杨只觉得血液倒流,周身冰冷,连带着眼前的一切都扭曲、颤抖起来。
他怔怔站了许久,直到谢锦天唤他的名字,可那张脸却好似与那个男人的重合在了一处,令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