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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孑然月下扫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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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到了后院,先到的就是夜氏宗祠,这里是历代祖先牌位安居之地。每天清晨,夜勋都要整衣,沐浴,到宗祠去拜祭,上香,看着夜家列祖列宗,从无名,到有名,祖先一手创出来的基业与事业,按照夜勋的说法,夜氏一族闯荡江湖百年创下了这份基业,做大事当应先立大志。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是夜家根基所在,也是家里首要严加看守的家族重地。

    夜老夫人就住在宗祠之外的观星楼,这里除了每天在院子里打扫的老仆长生之外,楼里就是老妇云娘在左右侍候。

    楼中烛火摇动,楼外却是杳无声息,只有夜家大奶奶卢云英一个人坐在回廊里,她在借着月光飞针走线绣着一件锦袍,这是为小儿子慕雨所制——俗话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卢云英的针法娴熟,自然是家传暗器打下的根底,然而她所学只是为了女红。

    卢家江湖有名,靠的不是绵掌,也不是暗器,全凭是绣庄的生意兴隆,自然这家传功夫也都是为了女红而生。实际上能把这种飞针走线的本事学到手,也是很多女眷们梦寐以求。卢云英半生所学也不强求武功,功力全在女红上打磨,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几十年的辛苦居然也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掌法和暗器飞针。

    “你总算是到了,来……试试这件衫子如何?”卢云英看到小雨急匆匆过来,正好手里已经成活,于是笑着说道。

    依旧是月白缎的长衫,有流云缀角,配上一条紫色腰带,穿在身上益发显得小雨的潇洒不群。

    “小雨,人要中正,衣要齐整,所以我儿不可放浪形骸,要时时检点才好。”一边替小雨整理,卢云英一边细心把他身上沾的草叶摘下,嘴里不厌其烦的说道。

    “这衣服大了些了……”小雨左右看看,感到衣袖过了手背,不由皱眉道。

    “我儿正是在长个子,过些日子就更合适些了。”卢云英倒是很满意,越看越觉得这件衫子和儿子十分相称。

    月朗星稀,夜空下的后院显得有些清冷,老仆长生正用笤帚一点点清扫着庭院,看到母子两个正在谈笑,连忙住手轻轻绕了过去,路过时冲着卢云英点了点头,一张老脸上的褶子像花一样绽放,满是笑意。

    这老仆是夜老夫人带来的老家奴,单论年纪比夜老夫人也大了十几岁,在夜家已经整整扫了四十年的地,今年也有七十多岁的高龄了。这是少言寡语的老人,平时见到人也笑不说话,要不是小雨听过他偶尔轻轻哼唱一些俚曲,几乎以为他就是一个哑巴。

    看到老人在笑,母子两个也是起身点头示意,这无关乎礼节,只是对老人的礼貌,对于古稀之年长者的尊敬。

    “长生爷爷还不歇着呢!”小雨对这老人恭敬问道。

    老人把手指到一个树下——那里有一堆残叶。随即笑笑,便走了过去,他扫得很仔细,可以说是在一遍遍地把叶片一点点收进簸萁,虽然慢,但是他依旧很有耐心,直到那对母子进到房间。

    “你可以出来了!”

    老人抬起头,脸上依旧在笑。

    “老头子,你很有耐心啊。”树后阴影里慢慢升起了一个妖娆的身影,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的全身都笼罩了一层黑纱,薄到透明的黑纱,这层阻隔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让她的曼妙玲珑更显得若隐若现,一种诡异的诱惑感觉。

    “人老了,做事情不得力,自然要多一些耐心才好。”长生把笤帚立在手里,缓缓抽出了一支细细的竹条出来,他用那青筋暴露的手在上面一遍遍抚摸,每一次都带下了一点竹丝,直到那根普通的竹条变得轻薄锋利,甚至在月下显出了一些青色的光泽。

    “你是准备用这个和我打吗?未免太小瞧我了……这可是让人家很不爽呢!”黑衣女人有些不满意地撅起了嘴巴,异样的暗红色,但是丰润的唇显得格外诱人。

    “毕月乌,天关二十八宿白虎座下,擅长隐匿潜踪,你的艳名也是冠绝天下,不过你遇上我却是不太幸运,毕竟我已经年迈古稀,你那些媚术根本用不上了啊!”老人长生脸上笑容更盛,那竹条……或者说是细长尖利的竹签稳稳当当指向了她的喉咙,慢慢靠近过来。

    “人家可是也会用兵器的呢……照打!”毕月乌腾身窜起直达树梢,脚下一点顶端的枝桠,然后头上脚下斜斜弹了过来,而她的鞋尖上骤然各伸出了五只钢勾,刃口乌黑,显然是被喂了剧毒在上面。她的手中也霍然亮出了一对小小的护手钺,冷气森森,看得出也不是什么普通兵刃,俨然是准备一击不成,再次下手的了。

    叮!

    竹签点在了那脚尖的钢爪之上,竟然不断,反而发出了一声轻响,这时候长生已然向后滑动了几步,看起来仿佛不是对手一样。

    毕月乌刚刚心头一松,忽然青光闪动,一道细影从她面前划过,才一眨眼,长生已经又到了她的对面,那竹签再次指向她喉咙的附近。

    她吓得一声尖叫,护手钺一下子反撩了过去,但是刹那间,长生已经消失在了她的眼前,一击扑空,她这时已经落到了地上。

    “你……这是断影剑法?”毕月乌迟愣愣呆立半晌,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老人,忽然张口问道。

    断影剑,传说中五十年前江湖中一闪而逝的第一快剑手,虽然仅仅是小露锋芒就没有了他的踪影,但是却是公认的第一快剑,他曾经孤身一人夜挑连云十八水寨,车轮战一口气取了寨主连同副寨主共三十二个人的性命,而当他离开时,还是在月正当空。其后,他接连挑战了快刀孟飞,闪电手胡长春,流云剑胡九,以及号称第一快手的陆昆仑。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以出手速度致胜的高手,而他们事后却均异口同声公认了断影剑江湖第一快剑手的实力,很快,他的名声一时无两,而此时,他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了踪迹,有人说他是孤身到了关外,也有人说他是被仇家联手杀死,但是他人失踪了已成事实,自然慢慢也就被世人遗忘掉了。

    “怎么?你居然认得我的剑法……”长生脸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他当年被遭逢大病被川北药局的妙手张得意所救,感恩之余投在了其门下早早隐遁江湖,只以为自己已经是不为人所知。哪知道四十五年之后第一次出手,却冒出个杀手会识得自己的剑法,这不由他不惊异万分。

    “你就是那个断影剑莫长生?”毕月乌的脸色一正,眼睛盯着着面前这个满面沧桑的老头子,继续问道。

    “几十年前是有人这么叫我,但是我现在只是一个在夜府靠着扫地度日的老家人而已,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会认识我?”莫长生把腰一直,全身只听嘎巴巴脆响连连,整个人瞬时间凭空拉长了数寸,笔直站立当地,仿佛一棵傲然挺立的青竹一般,露出了冲天杀气,他眼神犀利,望得却是毕月乌身后大声喝问。

    毕月乌往旁边一闪,身后竟又露出了个一身彩衣满头白发的高大男人,手里抓着一对鸡爪镰,正眼珠不错地盯着面前老仆打扮的莫长生:“原来你还活着,还记得连云寨的故人吗?”

    “连云寨……你是……小寨主赫连广成!”莫长生脸色大变,他倒退了几步,骇然惊呼。

    “现在我叫卯日鸡,莫长生……果然是你啊!”卯日鸡把手中鸡爪镰一摆,眼露凶光说道:“真是巧啊!该着我为赫连家三十二口人向你索命。”

    “你……你没有死?”莫长生看着面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妖异男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当年在人群中那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和当年一样,他的眼中依旧是满满的仇恨。但是那时候,莫长生是亲眼看着那座寨楼倒塌坠落下悬崖的,难道他居然还活了下来……

    那可真是命大啊!

    “你尚在人间,我又怎么敢死?只是你藏的好深,我学成在江湖上闯荡足足找了你八年,只以为你早就客死他乡,没想到,你原来一直在这里舒舒服服躲着养老?”卯日鸡手中鸡爪镰一晃,左手矛尖直刺莫长生的前胸,右边镰勾挂向他的左肋,而在一旁的毕月乌,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转到了一侧,这时也悄然无声地从他背后把护手双钺横推了过来……

    莫长生情急之下连忙使了个金刚铁板桥,一个长大身躯仿佛从膝盖以上齐齐折断似的,堪堪让过了两个方向袭来的兵器。然后就地一滚,又骤然跳起两丈来高,手里的竹签一抖绷直刺向卯日鸡,另只手则甩出了几根断枝,流星赶月般打向毕月乌的面门。

    卯日鸡双镰挥舞,两只利勾圈住了竹签,嘴里却是一声闷喝,竟接二连三吐出了四五只黑沉沉的枣核镖。这边毕月乌也已经避过了莫长生的竹枝,把手里护手钺一顺,直插过来。这对男女一老一少,搭配起来浑然天成,立时让莫长生陷入到了危险之中。

    然而此刻,剑啸嗡嗡作响,一把细剑仿佛天降神兵似的,一下子点在了毕月乌的护手钺上,白衫飘飘,一个潇洒的年轻人笑嘻嘻插在了毕月乌面前:“兵对兵、将对将,让人家了结恩怨就好,你不如和我过上几招?”

    来的人正是小雨,他和母亲卢云英已然听到了打斗声,出来正赶上莫长生以一敌二,小雨这里见情势危急,也不招呼就直接一剑插了进来,正好替莫长生挡下了后边的攻击。

    叮叮叮叮几声轻响,莫长生已经弃掉了手里竹签,闪身让过了枣核镖,那些黑色的短镖钉在石板之上,居然深深陷进了寸许,可见这力道之大,来势之猛!

    莫长生眼神凝重,伸手拾过来竹枝笤帚,手指用力,抽出了一支乌溜溜的锥子来。这根铁椎三尺长短,指头粗细,被磨的乌光发亮,一根锥尖冷冷清清冒出了一丝寒意,看上去尖利非常……

    这就是莫长生自己的独门兵器断影剑,时隔四十五年方才出鞘,他也知道夜府今晚外敌来犯,早早便将兵器藏在了手中笤帚内,只是没想到这来犯杀手竟和他也是旧识故敌之人。

    卯日鸡望着莫长生的眼,眼睛里发出了红芒——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时他大喝一声,身子却动也没动!

    这一声大喝,给人的错觉都以为卯日鸡已经出手了!就连卢云英也不禁把手里飞针紧了一紧——莫长生掌中已有剑,卯日鸡又已忍受不了的话,他为啥还不出手?

    这稍慢一步,是在大家以为他没有出手后才出手的。

    出手双镰,直刺咽喉。

    没有多余的变化,甚至没有准备动作,就连风也没有。

    二十余年的杀手生涯早已使卯日鸡了解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攻击。

    莫长生先举剑后,发现对方只叱而不出击,刚收剑势,这时卯日鸡却已攻到!莫长生及时一架,“叮”,星花四溅,虽挡住了这一剑,但卯日鸡的“鸡爪镰”已搂住了他的“断影剑”剑身。这一来抢得先机,卯日鸡心中大喜,方要把那怪剑一把从莫长生手中扭下来,这是他这鸡爪镰独有的克制刀剑的招式,只要嗑住剑身,一扭一扯,就可以把对手兵器离手,甚至还可以借机用镰头矛尖攻击对方,可谓狠辣异常。

    这时候,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之声响起,莫长生竟毫不费力得把剑抽了出来,反手倒转手柄对着那两只锁死的鸡爪镰勾上狠狠一撞,卯日鸡双手酸麻,情不自禁兵器落地,发出了哐啷哐啷两声。

    刷得一下,剑尖低住了卯日鸡的咽喉,莫长生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用力刺下。这时候小雨却是和毕月乌两个人兵器相交,各自倒退了几步……偏偏好巧就撞到了莫长生的手肘,这一下变起肘腋,谁也未想到事情竟如此之巧,这一推就把断影剑轻轻刺入了卯日鸡的脖子,直接在他哽嗓咽喉穿了个老大血洞……

    “爹!”

    毕月乌一时之间情绪失控,大叫出声……原来这两个人竟是父女,怪不得配合起来如此默契,但她这一下已经露出了莫大破绽,小雨丝毫不敢犹豫,手中细剑已经穿透了她的前胸心脏,用力一绞,死尸倒地,居然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再发出一声。

    “莫怪……莫怪!抬手不让步,举手不留情……你们父女今生同死,下辈子说不定也能再续一场亲情?”小雨把细柳剑倒提,冲着两个死人拱了拱手,一本正经说道。

    这时候,夜大奶奶卢云英也看傻了眼,她心中暗想:“总以为这孩子未曾长大,不曾想他心智早就成熟到了这般地步?这时机稍瞬即逝,他也能当断则断,下手之间居然可以如此地决然和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