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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潜伏的刺激,足够让我心惊肉跳。
刚才砸晕的是个五短身材的狗腿子,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也不算离谱。站在旁边的仁兄却是目光怪异的瞟我一眼,然后侧过头去,时不时捂了下鼻子。
我了然,大概是呆在荒野几天没换过衣服,身上发馊了。
幸好他只是想避开我远点,没心思来研究为何身边是个如此不注重个人卫生的人。此时这样被人讨嫌着的感觉挺好。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舸舰在一座临江小镇的码头停了下来。狗腿子们一溜烟儿地下船去,顺着堤岸而行,领队的青衫男子正在身后紧跟着,我不得不举止安分。
我随大流而行,经过用木架支起的通告栏,有官兵模样的人正在张贴皇榜,随意一瞥,赫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出门时的华丽扮相的画像!朝廷果然也已经有了动作。
天气燥热,青衫男子挥了挥手,让大家进了搭在路边的茶棚子喝口水,这是个用竹竿支起的草棚,檐下挂着大大“茶”字的破败旌旗在微风中轻轻抖动。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颤抖的旌旗下,健硕的马腿一帧一帧从底下挪腾而过。那一群官兵模样打扮的人策马游走在青石板街,惹小镇民众驻足观望。
而我周围的这伙人更是个个警惕起来,没有了窸窣的话语声,直盯着那头看。
只见马队之中当前一人,身着玄色锦衣,身姿挺拔,仪表堂堂,表情冷淡而坚毅,目光沉肃着向周围巡视了一圈,蹙着的剑眉透出一丝焦灼。他高高的坐在骏马之上,一手执着辔绳,一手向身后的官兵指了个离我们而去的方向。
看到这一幕,我的双脚似乎自己长了翅膀,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迈出。心中默念,何予恪,我在这里,不是那边。
我不过走出了一丈远,身后突然厉声响起:“站住,你叫什么名字?”
心脏漏跳了一拍,脚步粘滞,犹疑了一瞬,看着何予恪带队渐行渐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气血涌上头顶。
我决定再拼一次。
我不管身后的警告拔腿便跑,朝着马队离去的方向大声喊着:“何予恪,救我!”
小贩们推着货物来来去去在码头和街道之间穿行,那驾着骏马的高大背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毒辣的日头晒得地面似要融化了。
近旁的路人听到我声嘶力竭的叫唤,纷纷回过头来。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是同时马队也在离我而去,为什么始终接近不了,人马越来越小。我的心脉都开始收缩了,我又竭尽最后一丝力气,高喊一声:“何予恪!”
嗖的破空之声瞬息而至,我只觉背上一痛,一支利箭悍然钉入了我的身躯,我随着奔跑的惯性和箭支的冲力在倒地之际向前滚出几丈。
我不知道被射中了什么地方,此刻已不知痛,不知倦,满心满脑只有求生的欲念。我在地上挣扎,手脚酸软跟个废物一般怎么都爬不起,只能用身体摩擦着粗粝的地面一寸一寸向前匍匐着。
眼前越来越暗,突然连阳光都找不到了,模糊一片,阴影加重,就连抬头都似抽掉了我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然后我看到了目光所及的地面突然多了无数个马蹄子。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兵刃相交的声音在上空奏演,我只觉得眼皮沉重不堪,这几日的劳苦奔波已经将心力损耗到极致,再也支撑不住,沉昏过去。
夜幕起合。
高枕软榻,如坠云端,也无法消融浑身散发的如火烧般的疼痛。唇齿间的干燥与灼热,随着一股温泉的流入渐渐缓解。
窗外有清风徐徐送入,光线散漫已是黄昏,感觉齿间有异物在蠕动,在神识慢慢聚拢的那一刻,一下子脱离开去。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我左右晃动着眼珠子才能将那棱角分明的眉眼尽数扫进眼里。已近掌灯时分,屋内光线昏暗,他很安静地看着我,近在眼前的脸一寸一寸地移开去。
我掀动着眼皮,睫毛上有水雾,一开口,发现嗓子发哑,干燥得说不出话,意识一清醒,胸口的疼痛也跟着清晰,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
“你觉得怎么样。”何予恪目光静谧如水,说话很轻声,带着点小心翼翼,好像怕说重了会吓到我一般。
好不适应这样子的他。“还好……”我出声,声音沙哑得有点怪异。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茶杯放在床边的角几上:“那一箭射在肋下,离心脏只有几寸距离,公主高烧一直不退,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哦……”我还没反应过来,好像在听他说别人的事情,前世今生,梦里梦外,脑子像陀螺一般高速转动着。
他温柔的目光带着探究紧盯着我看,突然开口道:“闫娜,闫娜是谁?”
我诧异地看着他,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这个名字。”他很负责任地解释道。
心脏毫无征兆地开始抽痛。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在最疼痛最难熬的时候习惯呼喊自己的名字,希望自己可以快点好起来。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很辛苦,不敢生病,不敢看医生,所以在手头稍微宽裕的时候就给自己买了好几份保险。
我看着他,虚弱地笑笑,实在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见我无意解释,也不追问。目光落到锦被上:“你身上的鞭伤已经开始溃烂,虽然上了药,但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可能会留下疤痕。”
“哦!”我又应了一声,淡淡道,“这样子的话,就不完美了。”
可惜了元筠公主这身自小开始悉心打理的毫无瑕疵的好皮囊。我撩起薄被,看到自己那身发馊的衣服已经换掉了,身子显然也被清理过了。
何予恪神情怔楞地看着我发呆,以为我悲伤到了极致,慢慢舒张起手臂,似乎想拥抱我,又突然停在半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无端显露出一种寂寞的姿态。
就这样僵持了三秒。
前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如那滔滔江水一般在脑中汹涌翻滚,我的脑瓜子瞬间清晰万分,一下子从床上挣扎起来,触到伤口一阵疼痛,我嘶了一声,又只得靠到床背上,忍受着韧带的干涩哑着嗓子道:“何大人,你快派人回宫里报信,千万别让赵会琛掌握兵权。”
何予恪看我举止激动,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滑过一丝戾气:“是赵家人要谋反吗?”
“嗯。”我点了点头,正待缓口气细说。
何予恪又紧接着道:“驸马不是你杀的?”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盯着他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何予恪沉声道:“驸马生前有和云遥传信,里面提到他的丫鬟婵儿举止有怪异。这段时间我就是在调查此事,顺藤摸瓜查到了赵家,原来这婵儿自小是赵家蓄养的暗人,十三岁那年送入世子府做了驸马的贴身丫鬟。此事必定是赵家从中挑拨,此次我带了驸马的亲笔书信想交予南坪王,以此劝他撤兵。”
我一激动抓住他的袖口道:“那太好了。”
这次他没有避我,只是看着我的指尖滑过他袖口上菖蒲色的绲边,我吐了吐舌头,松开了手,打起精神与他商量对策。
何予恪的意思是,我身体未好,不便旅途劳顿,让我先在此处养两天身子,然后让他的手下护送我回朝都,而他自己打算单枪匹马地去找南坪王解释。
我觉得这样安排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下来。
完了他看着我说:“你身子虚弱,还是不要太废心神。”然后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角几上的杯子道,“还要喝水么?”
我摇了摇头,确实感觉精力不济,慢慢地躺了下去。
他起身,挪动了几步,在案几前停住,背对着我发出窸窣的声音。
等他侧身,一豆烛火在屋内幽幽燃起,驱散了越来越浓重的黑暗。
然后我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昏黄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