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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猫鬼传奇(11)——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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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司马君实的奏折若是行文简洁明快,那绝对是快、准、狠,这事十有八九是必成的。如果他的文章又臭又长,说了半天云山雾罩,那说明他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王广渊却知道司马光这次弹劾自己别有私心。虽说有“上面”的意思,但司马光确确实实看自己不顺眼,与自己有私怨。这其中的原因王广渊也心知肚明。

    庆历年间,王广渊将曾祖父王明所著的《明家集》献给了仁宗皇帝。王明乃宋初有名的“智将”,他随太祖远征岭南,用巧计打下贺州,又与潘美平定广州。之后太祖用兵南唐时,王明为黄州刺史,他计袭南唐大将朱令贇,将其生擒,金陵才被攻下,致使南唐灭亡。太宗朝时,契丹屡屡骚扰边境,王明出知真定府,又用计谋离间、反间,契丹军进攻每每不能得逞,遂退兵而去。

    仁宗爷看到王广渊所进献的《明家集》,便感念起其曾祖父王明的功绩,直接赐给王广渊一个馆职。王广渊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了读书没自己好的弟弟,而他自己则在随后的大试中考中了进士。仁宗爷把此事当做美谈,心中大喜,当下便授予王广渊“大理法直官”,负责编排中书文字。

    刚一考中进士,不但得了美差,还收到了仁宗的嘉奖,王广渊一时风光无两。只是这一切在司马光看来,都是别有用心,是居心叵测、投机取巧的小人所为。

    后来王广渊还听说司马光私下里与人议论自己,说自己是“苟求进身,无所不至”之辈。

    王广渊笑了笑,心想:大丈夫行事,本应无所不用其极。所谓翩翩君子的追求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无益于江山社稷。曾祖父随太祖南征北战,屡用奇谋;攻城掠地之时,怎么没人说他投机取巧?

    待到王广渊上任前,君臣两人依依惜别。

    赵顼最关心的是“以退为进”,究竟要退多久?

    王广渊许诺“一年半载”,并把许多事情与皇帝交代了一番,才放心离开。

    当然,他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赵顼。王广渊心中最担心的,也是赵顼最害怕的“那件事”。他虽然只字未提,却也忧心忡忡。心中猜测也许太皇太后真的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迫不及待的把自己从官家身边赶走?

    其实,这也是他决定“以退为进”的真实缘由。

    想着先退一步,或许会海阔天空。

    果然不出所料,在王广渊离开京城的一个多月后,司马光再次弹劾御药院内侍总管高居简。当初弹劾自己的时候,司马光就曾提出自己勾结高居简等几个内臣,又与孙固等人结成党羽。之前自己没有往深处想,但现在看来太皇太后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她在宫中耳目众多,最起码已经怀疑到了高居简和自己头上。

    王广渊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仿佛时间一下子就回到了年初,春宴过后英宗突然病倒,卧床不起。

    虽说赵顼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但是继承皇位的形势并不明朗,太皇太后、皇太后各有私心。这次夺嫡大战的激烈程度,绝不会逊色于以往的任何一次,甚至更加的残酷无情。

    上一次的皇权更替不过是在四年前。仁宗驾崩,就是太皇太后与韩琦一起联手将英宗推上了皇位。谁知后来英宗大闹仁宗灵堂,任谁拉、任谁劝都不听,最后哭昏在当场。那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但常常胡言乱语,哭笑失常,还变得十分暴虐,稍有不如意就对一旁伺候的内侍、宫女拳脚相向。甚至有一次,英宗命人把犯了一点小错的宫女拉出去,棒杀在庭下。内侍、宫女们天天提心吊胆,生怕皇帝发狂。

    这些事情都让曹太后极为不满,因为仁宗皇帝对近身伺候的人非常仁慈,宫中总是一团和气的,英宗这般癫狂,让她实在看不过眼。为此,两人之间的矛盾不断加剧,甚至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最后由宰相韩琦从中斡旋,才让两人的关系有了缓和。韩琦老奸巨猾,借机赢得了曹太后的信任,实际上却是想找机会夺回皇权。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一次宫廷宴会上,韩琦趁曹太后酒醉疏忽,骗出了玉玺。第二日曹太后当面在朝堂诘问韩琦,谁知韩琦反将一军,对失了玉玺的曹太后当众撤帘,吓得曹太后遮面躲回了后宫。想想前一任刘太后垂帘听政十多年,她才垂帘听政两年不到,就被赶回了后宫,想来心中肯定是十分不甘。

    所以,王广渊猜测,英宗病重的消息一传到曹太后耳中,她就坐不住了。之后做出了一连串的动作,而王广渊一看就是曹太后动了心念。她恨不得像四年前一样,立马更换一位新君,再由自己垂帘听政。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宫中最大的势力,恐怕是皇后高滔滔!她跟两朝宰辅韩琦勾结在一起,实在令人难以对付。高涛涛那时为英宗的病操碎了心,她广招天下名医,为官家号脉诊治。然而病情一日日加重,不见起色,这种情势让宰相逼她不得不考虑储君之位的问题。王广渊更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她最属意的王储人选恐怕是——时为东阳郡王的二皇子赵颢。这位曾经的闲散王爷,突然间如一匹杀出的黑马,变得野心勃勃。王广渊曾有几次机会跟这位王爷打过交道,但是就连他也看不懂、摸不透这位二皇子。如此强劲的对手,也难怪太子对他格外忌惮。

    想起那晚的事情,真是惊心动魄。

    有一点司马光说的没错,王广渊确实“内结”高居简!英宗病重,立储之事成了当务之急,如果没有自己人在身边,又如何能掌握先机?高居简是“勾当御药院”,由他掌管皇宫内的一切药方、秘制药剂。英宗的病情他掌握得最清楚,身边时刻都“少不了他”,这简直太重要了。

    记得那日,在英宗病榻前,天章阁待制孙思恭屏退余人,只留下监察御史里行刘痒商谈立储君之秘事。高居简在一旁偷听,听到两人说起英宗以前拟好的诏书上是“太子”二字。

    高居简连忙深夜出宫,亲自跑到太子居住的颍邸,把听到的事情急报给王广渊。他深知时局瞬息万变,眼下既然已有拟好的诏书,说明主导东宫的太子尚占得先机。

    必须先发制人!

    当晚,高居简发现英宗病情危急,便再度出宫,传召二府。

    皇后高滔滔那时因操劳过度,身染微恙,本已睡下,忽然听到深夜有内侍出宫的消息,直觉不妙,立刻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当她跑到英宗寝宫时,发现二府的人已经立于殿外。她勃然大怒,进到殿来,质问在场的人:“传召二府是谁下的命令?”

    高居简在宫禁伺候多年,被高皇后的积威震慑,而且夺嫡之事又不知太子是否有胜算,他生恐没得了好处,先丢了小命儿。当高皇后眼神盯着他的时候,高居简竟然战战兢兢地吐露了真话,说是“太子令召之。”高皇后当下让人搜查英宗寝宫内殿,果然在隐蔽处搜出了太子身量的黄袍①。高居简这个废物,当时就吓得跪倒在地。

    得知此事的时候,太子正在殿外与东西二府的宰辅大臣们等候,而王广渊则躲在偏殿。眼瞅着事情到了危机万分,他也心急如焚。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那高皇后竟然忽然昏倒,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虽然韩琦抢入殿中,无奈高皇后一直昏迷不醒,而几位拥护嫡长子继嗣的大臣,又紧逼不放,逼问诏书之事。曹太后和高皇后两方势力虽然都在积极谋划,但仓促间都没能掌控住那晚的局势,更没有篡改好新的诏书,大势所趋,韩琦只得按旧诏书行事。

    成王败寇往往就在瞬息之间,而成就这件事便是自己,每每想起便让王广渊觉得亢奋不已。

    王广渊收回思绪,看着眼前这位年轻而志向高远的新帝,心中觉得不枉自己费尽心机辅佐,比他父皇英宗要有抱负、有雄心多了,这才是做为一个帝王应当具有的资质。

    赵顼见王广渊并不多言,素知他足智多谋,恐怕早已猜出这趟宣召所谓何事。

    其实,王广渊还是多少有些意外,还没到年底,官家就把自己叫了回来。不过,最近京城之中的大事儿,不就是多了个不知所谓的“特使”吗?

    他微微一笑,道:“官家唤微臣回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顼侧目看了看旁边伺候的张苮莯,心想:不能让她觉得自己针对那蓝元霄,显得朕太过心胸狭窄。于是他岔开话题,道:“广渊这话说的,朕唤你进宫哪里一定要发生大事儿,只不过十分想念你,这才遣人请你回来。”

    王广渊扫了一眼张苮莯,露出一抹笑意。

    赵顼清了清嗓子,与李宪和张苮莯道:“广渊并非旁人,你们不用在这儿伺候着了……”

    并未说完,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李宪与张苮莯微微躬身,向后退了出去。

    退到梁柱之后,两人才转身向外走去。李宪先一步,而张苮莯故意拖着小碎步走,走得特别慢。

    忽听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赵顼觉得人已经退出去了,便道:“还能为了什么事儿?就为了那个蓝元霄!”

    听到了蓝元霄三个字,张苮莯拖慢的步子又加快了起来。也就在同时,前面的李宪已经回头,是想查看她为什么这么慢了。

    李宪刚想催促两句,却发现张苮莯已经跟了上来,他一甩拂尘轻声“哼”了下,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王广渊道:“原来是为了特使……大人啊!”

    “他算什么大人?不过是挂了个好听的名字。”赵顼切齿道,“说起来,此人才是人品庸凡,天资险谲。怎么没有人跳出来弹劾他?”他气得重重哼了一声,“还不是怕得罪了母后!”

    “听说这位小蓝大人深得太后宠信,此时风头正劲,恐怕连昌王也望尘莫及吧?”

    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谈论昌王的,恐怕也只有王广渊一人!

    顺着王广渊的话联想到太后对蓝元霄的恩宠,皇帝微微蹙眉,心里有十二分的不喜。叹了口气,他心想:母后一直都对人很冷淡,也就父皇还在世的时候,还常常见她笑……如今,父皇殁了,似乎把她最后的快乐都带走了……至于皇弟,母后虽然重视他,却看中的是他表现出来的才能,并不是无限度的恩宠,也不知道蓝元霄给母后灌了什么迷魂汤,母后竟然……蓝元霄简直一无是处!不对,他唯有皮囊生得出众,只可惜那张俏脸上总挂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儿,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王广渊打断了皇帝的思绪,道:“我听到的传闻是说,蓝元霄差事办得出色,被皇太后封为‘皇城司特使’,这才被官家封了个‘御前特使’!倘若是资质庸凡愚钝之人,又如何胜任得了天家的差事?”

    “朕那是为了安抚母后,这才封了蓝元霄一个无权无职、不相干的‘特使’称号。至于差事办得好?”赵顼失笑道,“无非是出了趟宫,跑到登州去宣旨,有甚出色不出色?他从京城出发,所过州府听说他奉了懿旨,都派专员好生接待。此人向来气焰嚣张,出趟公差竟然也这般招摇过市!”

    “安抚?官家何以需要安抚太后?”王广渊缓缓言道,语气淡淡的。

    “这……”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回道,“朕前段时间派他出宫办差事,遣了唐门的跟着他……朕想一劳永逸,眼不见心不烦!”

    王广渊道:“那蓝元霄若是个巧言令色、谗佞奸猾之辈,朝夕伴在太后左右,而太后又偏听偏信,十分宠之,此乃异日祸乱之根、心腹之疾也。除之,并无不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