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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他乡遇故知是喜事,可是方青梅这会心中却是喜悦中掺杂几分紧张。
分别两月多,此时看见了周寒在眼前,犹恐自己是在梦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寒已牵马走近,站在面前垂眸笑看着她:
“倒没有瘦了。”
“……”
顿了顿,又轻笑道:
“给你带的几样蜜饯,可还合口味?”
“……”
见她仍不做声,周寒又柔声问道:
“被困在宿城十几天,是不是吓着了?”
“……刚开始没害怕。”方青梅这才慢吞吞的开口,“到最后徐鸿展说要杀出城去的时候……是有点害怕了。”
话说出口,才觉察语气中莫名带了几分委屈,顿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刚想着说些什么遮掩一下尴尬,周寒已伸出手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温声慰藉:
“外有虎狼环伺,边城大营不可一日断粮。两害相权择其轻者,徐将军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嗯……我知道。也就怕了那么一下。”方青梅慢慢将手往后缩了缩,翘翘嘴角,抬头向周寒笑笑,“幸好最后赈济粮来得及时,灾民散开了。”
说完了,才看着周寒问道:
“周渐梅,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来办事的。”
“办什么事?”
“自然是办大事。”周寒笑道,“皇上下了圣旨,从各处调拨粮草到甘肃赈灾,解宿城之困,征粮也征到了周家头上。宿城被困的时候我正好已到了西安,听说了消息便同大哥在汉中会合。筹到了粮食之后,又随船沿汉江北上,到了陇南。前日才从陇南到了边城。”
“……哦。”方青梅听了,垂着眼想了半天,慢吞吞重复道:
“从西安到了汉中,又从汉中到了陇南,从陇南到了边城……”
她垂手拉拉周寒身上的藏青披风,轻拍了拍上头的灰尘:
“难怪这一身风尘仆仆的。那你——到西安是去做什么了?”
“……”
周寒被她问的顿了顿,慢慢笑道:
“京中待着无聊,就出来跑路散散心。”
“哦,散散心啊……”方青梅偏头看着他,也慢慢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是放心不下,跟着我一路跑出来的呢。”
“……”
见周寒没有做声,方青梅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上前一步拦腰抱住周寒,往他胸前轻轻靠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气,然后飞快松开手,退了一步笑道:
“这么久不见,还真有些想你了——你吃过午饭没?”
这问题转的太快,周寒来不及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便先不由自主的摇头:
“……尚未。”
“正好我也没吃午饭呢。”方青梅朝他招招手,便转过身,“走吧,今天我来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饭。”
边城地方不大,吃饭的地方却不算少。两人一前一后,方青梅优哉游哉走在前头,一路眯眼看着路边的招牌,最后指了指城门附近一家饭馆:
“这家好像人多些,应该不错。”
周寒点头:
“好。”
两人进店坐下,就着招牌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方青梅又笑眯眯问道:
“小海没来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到这时候了也没有吃午饭?”
“昨晚听说徐扬将军押送着粮草进了城,我心想你大概也到了,便向人打听了方将军故居所在,一个人寻着找过去了。谁知来门口的老伯说你不在,我便又牵着马出来了。”周寒解释道,“小海在客栈里收拾东西,我便没有叫他一起来。”
方青梅看着他,促狭的笑道:
“我说呢,若是小海跟着,必不会放你这位二少爷到现在都没有吃午饭了。不过你竟然是从方家被赶出来的,这我倒没料到。你没跟看门的韩伯说,你是方家的女婿吗?”
周寒一边端起茶碗,一边认真笑道:
“我一说是去找‘方青梅’,那老伯便呵斥我怎可直呼他家小姐闺名?他看上去体格雄壮,手中一条手臂粗的军棍,对着我虎视眈眈,因此我不敢贸然唐突。”
“哈哈哈!”方青梅忍不住大笑,“韩伯从少年便在军中跟着爹爹做侍卫,打仗的时候手臂和腿都受了伤,不好谋别的生计,父亲便请他到家里做门房了。你眼色倒是不错,韩伯当年在军中,确实是一把舞枪弄棒的好手。”
“原来是方家的老人了,难怪那样护着你。幸亏我没有自称方家女婿,”周寒笑道,“不然只怕被打了也是白打。”
两人一边说笑着,就着酒壶中的一壶酒,慢慢吃完了这顿饭。周寒屡次要想要开口问话,都被方青梅故意用话岔开。直到临起身的时候,方青梅才对周寒道:
“今天一早去城外爹的坟前看了看,磕了个头。”方青梅道,“等安顿好了,你再陪我去一趟吧。”
周寒若有所思看着方青梅许久,才慢慢笑着点头:
“……好。”
两人从饭馆吃完了出来,牵着马在城中略逛了逛,又去周寒下榻的客栈看了看。客栈就在城中,离方家老宅并不算太远。小海久不见周寒回来,正急着要出去找人,出门却碰见周寒带着方青梅一起回来,顿时又惊又喜:
“少爷原来是去找少奶奶了?”
方青梅笑眯眯点头,又四处打量着客栈里的景况:
“你们在这里住着可好?”
小海一边为二人倒茶一边笑道:
“地方是旧了点,刮风的时候窗户有些漏风进沙。再就是这里米少面多,吃的都是干饼子,少爷恐怕有些吃不惯——”
话没说完,就被周寒打断:
“出门在外,哪能讲究这么多?”
“这里客栈确实跟京城和江南没法比。”方青梅微笑道,“等回去把家里收拾出来,你们明日便回家里去住吧。”
周寒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海听了便先高兴的点头:
“原来少奶奶家在这里还有宅院呢,能住在自己家里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是一座小院几间旧屋,”方青梅笑道,又看看周寒,“跟扬州周家大宅自然是没法比的,周二少爷别嫌弃就好。”
周寒跟着笑道:
“我岂是那样没眼色的人?”
两人说笑着,坐在房中稍喝了两碗茶,周寒看看外头天色,便站起身:
“这里入夜便要宵禁,趁着天色未晚,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便又出了客栈,一路逛着回了方家老宅。
门房老□□要出去的样子,见方青梅回来,扯开大嗓门道:
“姑娘一个人出门也该小心些!不是说就在附近转转吗?过午出去,天黑才回,我正准备出去找你呢!”
老韩自方青梅幼便在方家服侍,如今仍改不了从前的称呼,一直喊她“姑娘”。方青梅便冲他笑道:
“让你担心了韩伯。我在路上遇到熟人多说了会话,就忘了时候啦!”
待方青梅和周寒进了门,老韩才看到跟在方青梅身后的“熟人”。不待他开口,周寒先微笑着朝他点头行礼:
“韩伯。”
韩伯审视的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才看向方青梅:
“这不是过午来过的那位公子吗?原来是姑娘的熟人,不知这位公子是?”
方青梅看看周寒,又看向韩伯,抿着嘴笑道:
“韩伯,这就是扬州周家的二公子,方家的乘龙快婿,周寒周姑爷了。”
老韩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的迎上去抓住周寒的手:
“原来竟然是我家姑爷!是我老韩有眼不识泰山!姑爷也太腼腆,怎么也不跟我说明一下!可叫我失了大礼了!快快快!姑爷快请进来!”
于是佯装淡定的周寒被老韩一手拉着,就这么生生拉进了大门去。
进屋坐下,老韩将周寒让到上座,自己却拖了条板凳坐在一旁,任是周寒百般礼让,始终不肯做到对面,只笑着说:
“我老韩坐在这里离得近,方便跟姑爷说话。”
然后亲自倒了茶送到周寒手里,便拉着周寒开始家长里短。不过三五句话功夫,便已经问清了周寒年方几何,家在何处,长辈何人,作甚营生。老韩嗓门大,话也问的直接,周寒听了也不恼,耐心与他回话。
不过喝茶说话的功夫,厨房邹婶的手脚麻利的很,已经在隔壁整治起了酒席,进来笑问方青梅道:
“姑娘,酒菜都准备好了,快和姑爷入席吧!”
周寒正要客气,被老韩又拽住手臂,拉着往隔壁去:
“也来不及去请人作陪了,姑爷别嫌我老韩身份低,今日便勉强充作方家人,陪姑爷喝几杯吧!”
方青梅笑着在旁解围:
“韩伯,待会他还有事要回客栈去,吃过饭只怕要宵禁——”
“宵什么禁!”老韩回头笑道,“晚上巡夜的小子都是我的后辈,待会我亲自驾马车送姑爷回去,难道还怕他们盘问不成?”
家中人少,邹婶也被劝上了桌。西北酒风向来豪放,不过周寒本就酒量过人,也因为是头次见面,老韩不好对新姑爷失礼,这一晚的酒喝得便恰到好处。
饭后天色早已黑透,周寒起身告辞,老韩挽留不成,便出门去套马车。方青梅亲自送周寒出去,拐出巷子到了街边上了马车。刚上了马车夜色中一阵冷风,方青梅一个寒颤,忽然才想起来:
“周渐梅,你忘了披风了。等一等我回去给你拿来!”
周寒见她转身跑回巷子,便同也下了马车同韩伯道:
“韩伯稍等一等。青梅怕黑,还是我去拿吧,省的她再跑出来。”
方青梅到厅上拿了周寒的披风便又往外走,正在门外迎到周寒。周寒接了披风,就着门前灯笼的微光随便披上,系好了领口的带子,抬头看看门里头昏暗的院子,又垂眼看着方青梅,低声道:
“你不是怕黑?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灯光昏暗,方青梅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嗅到面前微醺的酒气,便顺从的轻轻点头:
“嗯。那我先进去了。”
然后转身便要往大门里去。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周寒在身后轻声唤道:
“……青梅。”
“嗯?”
方青梅停住脚步,转过身还未及开口,就被追上来的周寒张手拥入怀中。她吃了一惊,略挣了挣手臂,周寒双臂却将他环的更紧。方青梅便索性不再动作,迟疑了下,将脸轻轻埋到周寒胸口。
门前只一盏灯笼,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映成模糊的一团。方青梅依稀嗅到微薄的酒气,听到周寒在头顶轻声又唤她道:
“青梅。”
她轻轻抬起了头,然后便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周寒眼中含笑垂下脸来,薄唇轻轻压到她的唇上,忍不住在喉中低低“嗯”了一声。
周寒轻笑抬头,双手环着方青梅往前带了两步躲进门口影子里,方青梅想要躲闪,却被他抬手捧住双颊,垂头又深深吻上去。
许久两人分开,周寒环着喘息未定的方青梅,垂脸轻笑:
“青梅,你想清楚了?”
“……嗯。”
“我——这便成了名符其实的方家姑爷了?”
方青梅听了,抬眼轻笑:
“我一介孤女,一无家世,二无资财。周二公子如不情愿,还来得及后悔。”
“求之不得,甘之如饴。”周寒轻声笑道,情不自禁又将她拥进怀中,两人在风中站立许久,方青梅才轻推他胸前:
“韩伯还在等着你呢。”
周寒这才松开手轻笑道:
“我看着你进去。”
方青梅点点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身头也不回快步进了院子。
周寒伫立风中,直到看她身影消失,才裹紧了身上披风,微笑着转身匆匆走进夜色之中。脚步带起袍摆翻飞,四月微寒的风中,似乎也融进了一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