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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寒这一晚睡得极好。
等他醒来时,窗外已大亮,明亮温暖的阳光铺满了窗纸,窗下小桌上一碗热汤,正袅袅冒着白色的热气。
房中无人,他起身自顾自洗漱过,到门口看看,外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揉满皱纹的衣裳,周寒又到里屋衣橱里找出衣裳换了,又施施然将桌上热汤喝了,才推门出去。
梅园里一片静寂,路径上的雪也已都扫干净了。竹林旁边的几数寒梅,此时傲雪开的正旺。周寒悠闲踱步过去,挑着开得好的折了几枝,先令人给周老夫人和夫人送了去,然后捧着手里三两枝红梅,想也不想便出了园子,漫步着往后头侧院里去。
侧院里各路径的雪也早已扫的干干净净,一路到了陈禀和陈夫人所住的东厢门前,果然听见里头方青梅的声音:
“今天外头化雪,外头一定冷的很,娘你就不要再出门了,三餐叫他们在这边厨房做就好了。”
陈夫人却仍惦记着陈凤章:
“策儿今日还要出发往南京赶路,偏偏这天下了雪了。昨儿该多嘱咐他路上小心些的。这朝廷也是,怎么早没事晚没事,眼看就要过年了,又把他派出来办差事了。连媳妇都要丢在家里。”
“娘你就放心吧。南方的天气本就比京城暖和些,”方青梅笑着,“凤章哥又是有备而来,冻不着他的。”
周寒听到这里,敲了敲门,然后推了门进去,含笑道:
“母亲。”
陈夫人在塌上靠着,腿上捂着厚厚的皮褥子,见周寒进来便要起身,被周寒上前轻轻扶住:
“您歇着吧。杭州到南京一路顺遂,这点雪不算什么。再者日头好,估摸午后雪就化了,路上也未必有雪。凤章兄那里您大可放心。”
方青梅也劝道:
“是啊。凤章哥不过去几天,办完了正事就回来了。眼看着又要团聚了,娘你就放心吧。”
二人又坐着陪陈夫人闲聊了几句,周寒细问了这边侧院里厨房的饭菜口味等,然后便同方青梅告辞出来。临走陈夫人又嘱咐方青梅:
“年下诸事繁忙,是该替你婆婆多分担,可是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方青梅点头应着,陈夫人又拉着方青梅手笑道:
“天天早晚惦记着长辈固然是你们的孝心,可成亲这大半年了,赶紧为周家开枝散叶,才是你真心孝敬长辈的意思。看你周家大哥,不过年长了阿寒两三岁,如今都要抱第二个儿子了。过了年就是虎年,是个好年份,我和你父亲都盼着能抱个虎头虎脑的外孙呢,”
听得方青梅耳梢通红,干脆站起身:
“娘你先歇着,我,我先去后院帮忙了。”
两人一到院子里,周寒便低头看着方青梅:
“辛苦你了。天气寒冷,还一早起来熬了汤,又让他们早早打扫了积雪。”
周家上下都知道,他这梅园里向来规矩大,二公子自己不发话,园子里冬雪秋叶,春花夏实,是没人敢随便动的。园里路径上的积雪,也必定是方青梅嘱咐了人他们才打扫的。
顿了顿,又道:
“凤章兄昨晚喝的也不少,你若是担心,待会便嘱咐人送些热汤过去问候一声吧。”
方青梅听了,垂头想了想,才摇头笑道:
“不必了。昨晚我看他身边跟的随从很是细心,想必是嫂嫂替他挑选的。陈凤章如今成亲了,这些琐事自有嫂嫂为他操心。我毕竟不是他的亲妹妹,更不必操这么多心。”
周寒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摇头苦笑:
“你啊你,方青梅。”
这界限划得倒真是分明。该说她有义呢,还是无情?
然后笑道:
“这么说来,汤倒是专门为我煮的了?倒叫我受宠若惊了,多谢你了。”
方青梅听了抬头看看他,随即目光躲闪在一旁,表情似有些尴尬:
“……呃,汤是昨晚小凤煮好的……你睡着了所以没来得及喝,今早我又让他们热了下——今天外头这么冷,你快回房暖着吧。我,我去周夫人那里帮忙了——”
说着便要转身。
周寒却从后头一把拉住她:
“等等,我看看。”
方青梅垂着脸转过身,仍是躲躲闪闪:
“你——你看什么?”
周寒倒没怎么在意她的躲闪,只以为是刚才陈夫人催着两人生孩子的话,让方青梅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拉住方青梅手腕,略弯下腰打量她脸色,皱起眉:
“怎么眼有些肿了?”
难怪刚才陈夫人有此一说,嘱咐方青梅要多注意身体。刚才在屋里没注意,这么一细看,周寒才看出方青梅面色苍白,双眼略有些肿,眼下也透出淡淡青色,一看便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昨晚我扰的你没有睡好?”
不应该吧。
周寒对自己的酒品还是有自信的,一来酒量尚可,二来醉得再厉害,也不怎么走形,不过就是爱多睡一会罢了。何况他昨晚虽然喝的不少,但要说醉酒,也还差些火候,不至于闹腾到方青梅睡得不好。
方青梅仍低着头,小心从周寒手里抽着手腕子:
“……没有啊。我,我就是早上起得太早了点——”
周寒松开方青梅手腕,又打量她片刻,抬手试了试她额头:
“倒是没有发热。不过也不可大意了,既然没睡好,就回房歇着吧。或者干脆在陈夫人这里补一觉,后院母亲那里就不用去了。”
方青梅抬头分辨道
“周渐梅,我没事——”
周寒自然是不信的,
看惯了她整日生龙活虎的样子,这会这病恹恹没精打采的样子只觉得分外扎眼。他笑着为她紧了紧衣袍的领口,又顺了顺肩头的狐狸毛领子:
“听话,乖乖的回梅园里补一觉。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今日我去母亲那里帮忙,你先歇一天再说。”
怕陈夫人知道了又要担心,方青梅自然不能歇在陈夫人这里,只好按照周寒的嘱咐,乖乖的回到梅园里去补觉。
刚躺下不久,小凤便捧了姜汤来,说是周寒吩咐的,让方青梅喝了驱驱寒气,方青梅只好苦着脸喝了。又才躺下,周管家领着大夫来给方青梅问诊:
“二少爷说少夫人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哎哟您这脸色看着的确不太好啊,王大夫您赶紧给看看!”
幸好号了脉说无大碍,并非风寒,只是有些虚火,可能劳累所致,王大夫给开了几服补身的药然后便告辞了。
方青梅这才安安稳稳在床上躺下,一边瞪着床顶的帐子一边小声嘀咕道:
“……大冬天的,清早就灌了一肚子*辣的姜汤,不上火才怪呢。还要让我喝补药,这不是胡闹嘛,肯定越喝火越大啊。”
唉,心好累啊。
加上昨晚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没睡,她脑袋里一直乱哄哄的,隐隐作痛。
可是要睡,又确实睡不着。
一闭眼,眼前头就是周寒那张染着醉意的脸,唇角微勾笑意,丹凤眼半睁半阖着看着她——
方青梅“呼”的从床上坐起身,双手抱着头,低声喃喃道: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正在这一个人嘀咕着,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了长寿,急忙忙就到了床前头:
“小姐,你怎么了?不是又染上风寒了吧?”
边说着摸了摸方青梅额头,也忍不住担心道:
“不热啊。那是怎么了?”
“我没什么事,就是没睡好。”方青梅无精打采道,“你不在娘身边伺候着,怎么来我这里了,娘那里不会也知道我病了吧?”
“放心吧,夫人不知道。”长寿起身倒了碗水递给方青梅,坐到了床边,又仔细看看方青梅脸色,“我听丫头说周管家请了大夫来梅园,不放心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给你看诊的。不过你这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好像几天没睡了似的?难怪周二公子以为你病了。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都是瞎说的,我没事。”方青梅喝了口水往枕上一靠,看着就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昨晚一宿没睡,精神能好了才怪,我这会头疼的很。”
顿了顿,方青梅看看外头没人,才又看向长寿道:
“长寿,你也知道我的脾气,轻易不会睡不着。昨晚凤章哥不是叫了周渐梅去喝酒吗,周渐梅喝的有点多,回来以后,躺到那边的塌上就睡着了。”
说着指指外头的卧榻。
“嗯。”长寿听了点点头,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呼”的站起身,瞪大了眼,“周二公子他!他难道欺负小姐你了?——他!他不会是酒后乱性——”
“……”
方青梅先是不解,听到最后四个字随即着了慌,拽住长寿往床上一拖一把捂住她嘴:
“你小点声!”
长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方青梅才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后松开手:
“你把周渐梅当什么人了!他再怎么也不是那种人啊!”
“那,那是怎么回事?”
方青梅叹口气,把昨晚的事跟长寿说了一遍,尤其是周寒半睡半醒的时候说的那句话,然后一脸忧愁的看向长寿:
“……长寿,你说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周渐梅他——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