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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寒被人叫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昨日夜里一路乱走出来,也没存心记着路。走的累了,便拐进路边一家酒铺,让人温了二斤酒几碟小菜。时候晚了,酒铺子里就他一个人,柜台上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他孤零零的坐在窗下,对月自斟自饮。
酒铺子地方不大,当垆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伯,还有个跑腿打杂的小伙计。老伯亲自端来两碟小菜,笑着问道:
“这位公子是外地人?”
周寒点头:
“老伯眼力不错。”
老伯笑着絮叨:
“明天是仲秋啦。是不是回不去家乡,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周寒笑而不语,低头将酒杯满上,端到嘴边,慢慢仰头喝干。不知不觉的,坛子里二斤酒便下去了一半多。
他酒量一向还不错,平时二斤酒下肚并看不出什么。今日不知是喝得太急,还是白天太疲惫,喝着喝着,竟靠在椅背上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
等那位老伯把他从朦胧中推醒,外头天色已是一片漆黑,连半点星光也无。
老伯把他推醒了,又体贴的端来一杯温水:
“对不住了公子,我那伙计早睡了。我等你到现在也不起来,年纪大了熬不起了,只好把你叫起来了。小店也该打烊了,不能再留你了。”
周寒道了声对不住,喝了几口水:
“老伯,什么时辰了?”
老伯笑着:
“过会就该听到鸡鸣了。公子你要睡,还是回住处睡得舒服些。在这椅子上歪着,明儿一准要肩膀酸疼了。”
周寒点头“嗯”了一声,道了声谢,摇摇晃晃起来身就要往外走。
老伯在一边笑着提醒:
“公子,酒菜一共四钱银子。”
周寒脚步顿住,面色一僵。
他伸手摸了摸腰上荷包,尴尬的对老伯笑笑:
“老伯……我昨晚出来的急,忘了带银子了。这里……可否赊账?”
“这位公子,看你也不像是会赖账的人。要是认识你,这点酒钱也就罢了,”老伯摇着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叫我到时候上哪去跟你讨这酒钱?”
周寒脸色愈加尴尬,又摸了摸荷包,陪着笑脸:
“老伯,我是城西周记粮铺的人,家就在这里往东三两条街的地方,断不会赖了你的酒钱的。”
“看公子你的样子,确实不像为了这点酒钱就骗人的。”老伯犹豫了下,“要么您看看,身上有什么随身的,先押在我这里?等天亮了拿钱来赎也好。您别嫌我计较,体谅下我们小本买卖吧,实在赔不起啊。”
周寒犹豫了片刻,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玉佩。
铺子里灯光昏暗,老伯眯着眼看了看他手里的玉佩,也看不出成色好坏。只是这么宝贝的装在荷包里,贴身系在腰上,想必应该是值点钱的东西。他点点头,刚想答应,谁知周寒却把玉佩又塞回了荷包:
“这个……我实在不方便押在您这。”
老伯看看他脸色,苦笑一声,摆摆手:
“算了算了,你走吧。一点酒钱罢了,今日仲秋,就当我请客了。”
他这样说,周寒愈加尴尬起来:
“不如这样,我在这里等着,劳动您打发伙计去善德街上的周府去找周小海,叫他拿了银子来找我——外头天色晚了,也不会叫你白跑了这趟,到时一定重谢您。”
四钱银子于这家小店,终究不算小数。老伯想了想,便去后头喊起了小伙计,打发了出去。
不过两刻钟功夫,小海便急匆匆进了酒铺:
“少爷!”
跑到周寒跟前上下看看没什么事,才转头到柜前,递上一个银锞子陪着笑:
“掌柜,这是酒钱。我们少爷出门向来没有带钱的习惯,今儿给你添了麻烦了!”
两人结了账出来酒铺,小海小心着扶了周寒上马车,走起来才笑道:
“幸亏您这不是头一回出门不带银子被人扣住了。刚才酒铺里那小子长的横鼻子竖眼的,看着也忒不面善了,忍不住叫人往坏处想。少爷,您往后出门可别再忘了带着我了,您想想看,没我跟着,您十回有八回忘了带银子出门。”
周寒折腾了大半夜,早已累急了,这会半阖着眼,倚在马车里也不做声。到了周府门前,马车停下,周管家等人早已在门前等着,见到周寒下了马车先松了口气:
“可回来了——人没事就好。”
“我这么大了,能出什么事?”周寒笑对着周管家,“周二叔,你还总拿我当小时候呢。”
说着便往院里走。周管家跟在周寒后头絮絮叨叨:
“少爷快去后院跟少夫人说一声——少夫人这会恐怕急坏了。”
周寒听到这里,脚步顿了顿:
“少夫人知道我出去的事了?”
“刚才找不着你的人,我叫人去问了一声——长寿出来说,少夫人一听说你一个人出去了可急坏了,让我们快着找呢。”周管家说着,笑了笑,“少爷,我看少夫人的性格,不是个计较的,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了,两个人可千万不要置气。有时候啊,两人置起气来,置着置着就拧了,伤感情——我年纪大了唠叨惯了,少爷你可别嫌我人老话多。”
周寒垂眼听着,听到这里笑笑:
“怎么会?我现在觉得你这话再有道理不过了。要不是一直跟自己置气,如今我也不会落到这步境地了。忙了一宿,你快回去歇着吧,我——去后院看看。”
自从周寒嘱咐了,后院里到了晚上也是三步一烛,五步一灯。此时天刚蒙蒙亮,一片混沌,烛火尚未熄灭。他顺着砖石路绕过小花园,还没到正房前头,就见长寿靠在小花园入口处的树下头打瞌睡。
他迟疑一下,走过去:
“长寿?”
长寿给吓了一跳,“霍”地抬起头:
“啊哟!”
“你怎么在这里?”周寒打量着她神色,“怎么不在屋里陪着你家小姐?”
长寿没料到周寒回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姑爷……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
周寒第一个反应是方青梅又跑走了。
昨晚两人闹了那一场,她那么生气,怎么可能乖乖的在家生气?看眼下长寿的反应,八成又是跑了!
周寒顿时头疼欲裂。昨晚他也在气头上,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上前一步,声色俱厉盯着长寿:
“方青梅她,是不是又跑出去了?”
长寿看这位姑爷向来和颜悦色,就算不和颜悦色也是一副冷漠的样子,还没见过他这样声色俱厉的模样,一时吓得呆了:
“没!小姐没跑——她,她喝多了——就在花园的凉亭里呢……”
周寒一听,便快步往花园里去。
沿着小路走没几步就闻到淡淡的酒气,再往里走便看到方青梅身上披着披风,趴在凉亭下的石桌上睡的不省人事——也可能是醉的不省人事,长寿还算心细,给她在石桌上垫了个软垫。
酒坛子酒壶和酒杯早就都长寿给收走了,周寒也看不出喝了多少,回头问道:
“她这是喝了多少?”
“喝了……差不多小半坛子吧。少也有一二斤吧……”
周寒蹙眉看着趴在亭子里的方青梅:
“怎么就趴在这里这样睡了?”
六月里病了一场,当时老王大夫就说那场病伤了底子,若是此时再病一场,不知又得折腾多久。
长寿嗫嚅道:
“我也想把小姐扶到屋里,只是实在拖不动她……她喝成这幅样子,我也不好找人来帮忙。”
周寒弯腰去推方青梅:
“方青梅,起来了。”
推了两推,毫无动静。周寒叹口气,回头看长寿:
“过来帮把手。”
两人七手八脚把方青梅扶起来,周寒弯腰打横将人抱起来往正屋走。将人在房中安顿好了,周寒嘱咐长寿:
“好好看着她。醒了弄些醒酒的清汤。”
长寿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周寒迈步出了房门,又转过头,压低了声道:
“等她醒了,你跟她说一声,但凡有一点别的法子……我也不会叫陈凤章去娶韩家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