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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珍从书房一出来,方青梅便迎上前去,眼神是掩不住的迫切:
“李先生?”
李涵珍回头看看周寒。
周寒看看方青梅,微笑道:
“多亏你帮我请来一位名医,李伯父医术确实不同凡响。”
方青梅顿时惊喜不已,先看看李涵珍,又看向周寒:
“就是说,你的腿李伯伯能治好了?”
只是看李涵珍欲言又止的表情,却不像是很笃定的样子。方青梅又待要问,周寒一边伸手请李涵珍往外走,一边打断了她:
“等回头我再跟你细说吧。”
等周寒送了李涵珍回到偏厅,方青梅便跟了上去,还没来得及细问,周管家又领进一位访客,说要见周寒。
周寒问了几句,吩咐将人带到书房等着,转脸对着方青梅:
“我已经跟李先生商量过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忙过这阵子,他也准备些药材,就定个日子为我医治腿伤。”
方青梅追问道:
“那他是怎么说的?到底要怎么个治法?是不是你要提前喝些汤药?”
周寒目光柔和,笑着打个太极: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爱操心的性子。陈家的事已经够你担心的了,就不要操心我了,我自己的腿,我心里比谁都有数。”
说完便又匆匆往书房去了。
方青梅愣了愣。
这是不要她管的意思了?明明是她为他请来的大夫,怎么反而不要她管了?
看着周寒匆忙离去的背影,她不好追上去细问,只好一个人慢腾腾回了房,百无聊赖靠在窗下,翻着一套从周渐梅书房拿来的画本。
长寿见她没精神,端了茶水到她手边:
“小姐,喝碗茶。你这一早上还没喝口水呢。”
方青梅接茶碗过去一饮而尽,又将茶碗递回来:
“刚才周渐梅送走了李先生,回来却不肯告诉我李先生是怎么说的,只说过阵子再细说。长寿,你说周渐梅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是不是李先生治不好他,他怕我不好意思,所以不肯告诉我?”
长寿捧着茶碗,在一旁坐下想了会:
“如果真的治不好,李先生大概就直接说了吧,也不用等姑爷开口。也许姑爷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姑爷啊,”方青梅瞅她一眼,嘀咕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情的始末,当着人面喊姑爷就算了,背着人还老喊什么姑爷啊。”
“我这两天不是喊习惯了么。”长寿小声解释道,“起先心里还有疙瘩,觉得这周家骗婚,周二公子勾搭青楼妓·女,不是个好东西。可是这几天看下来,这二公子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啊。我这两天总想着,要是没那个令晚秋就好了——小姐,你说有没有可能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啊,是不是这二公子有什么把柄被那个令晚秋抓住了,所以才被逼着娶她?要不然这堂堂周家的二公子,为什么非要娶一个青楼的姑娘?也太不像话了。这青楼女子,正经人有几个,哪里能做的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呢。”
长寿这一通唠叨,听得方青梅耳朵都开始发麻,一边翻着画本,一边心不在焉道:
“你净在这瞎猜吧。我今天一早还看到周渐梅给令姑娘写情书了呢。周渐梅这么有主见,看上的怎么会是一般的青楼姑娘?也许是像李御史家的公子,看上了一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奇女子——周渐梅那么爱看书,肯定也喜欢那样的姑娘。”
长寿听得不满,翻个白眼,端着茶壶就往外间去:
“小姐你啊,就是整天没心没肺的,这终身大事也不好好的放在心上,还一门心思替别人说话……”
方青梅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长寿唠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渐渐照进了窗棂了。她看画本正渐渐看到有趣处,忽然听到窗外好像有动静,起身往外一看,周渐梅正站在窗外石榴树下,隔着窗户微笑看着她:
“方才他们来传午饭,顺路过来喊着你一起过去吧。”
窗外一棵有年头的石榴树,秋日的正午,清爽明亮的阳光穿过石榴树翠绿的叶子,落了他一身细碎斑驳的影子,微微弯着的眉眼看上去也格外温和。方青梅道了声“好”,丢下手中的书,看看外屋正在忙忙碌碌嘴里还在唠叨的长寿,一个心思闪过,撩起裙摆,撑着窗台便往窗外跳出去。
周寒被她吓得忙伸手去扶,却见她鸟儿一般轻盈落的在地上,然后站起身轻轻一拍手,压低了声音:
“走吧,不喊长寿了。听她唠叨了一晌午了,真是要命啊。”
周寒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两人沿着院子里一溜参差的石榴树下的青砖小路往外走。经过一夏天的雨水,潮湿砖缝里长了碧绿的青苔,昨夜又下了阵小雨,这会便滑溜溜的。方青梅走在前头,还没忘了回头提醒一句:
“周渐梅,小心地上青苔,又湿又滑的。”
周寒不做声的跟在后头,手里提着浅蓝长衫下摆,一步一步,走的慢慢当当。两人慢悠悠出了院子,周寒开口道:
“这半天的功夫,也没见陈颂大人将送的礼送还回来,见邹尚书的事兴许问题不大了。若是能见到邹尚书,也许就能去探望陈侍郎他们了。”
方青梅听了,心里又松一口气:
“太好了,那我这两天就收拾些东西,看到时候能不能给他们带进去。”
“嗯。”周寒应道,“等会我让小海去兑些小巧的金银,给你送过来。天凉了,暖和的衣物也带些。”
方青梅点点头: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回去就和长寿准备着。”
听了这个消息,方青梅的心情明显开朗许多。两人走过院中的长廊,就要到偏厅了,周寒忽然站住脚,问道:
“今天下午我没什么事,只是干等着陈颂大人的消息。你那么爱乱跑,这阵子在家该闷坏了吧?要是有兴致,吃过午饭,陪我上西郊香山上去走一走吧。”
方青梅想了想,便爽快的点头:
“好。好不容易这两天放下心来,我也正想出去走走呢。”
随即又想起来:
“你能上山么,走山路腿会疼吧?”
“我是走不了山路。不过香山的路徐缓平坦,”周寒道,“你陪我乘马车上去吧。”
一入山中,方青梅的精神明显雀跃了起来。她一心以为周渐梅是头一次上山,虽然不得已只能陪着周寒坐在马车上,却一直掀着车帘子,兴致勃勃叽叽喳喳向周寒讲着,这一块字碑是哪位大人所题,那一株古树据说有多少年头,谁家的夫人曾带着小姐来进香,结果差点被登徒子轻薄了去;谁家的公子又曾经在这山路上险些被出没的野兽袭击。
周寒靠在马车另一头,一边看着外头风景,一边接话道:
“这山里野兽未必有,活蹦乱跳的麻雀倒是不少。”
方青梅看看外头:
“我还真没注意过这里麻雀多不多。”
周寒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头看着窗外,轻笑着:
“还是只刚放回山的。”
方青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又被他取笑了。她也不恼,自己先笑了一阵,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寒:
“周渐梅,你挺会笑话人的嘛。”
周寒听了,回过头瞅一眼她的表情,秀长的丹凤眼里写满了然:
“就是什么?”
方青梅惊讶道:
“我还没说‘就是’,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你猜我的心思倒猜的准。”
她顿了顿,清湛双眼看着周寒,恳切道:
“我是想说……我不大会说话,时常不知道说错了哪句话就让你不高兴了。要是下次我再说错了话惹的你不高兴,你直接告诉我就是了,不必替我留面子,我以后会注意些的。”
周寒默了默,道:
“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时常不知自己在恼些什么。”
方青梅奇怪的看他一眼:
“你别哄我了。你明明就是那种对什么事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人。”
周寒自嘲的轻笑道:
“大概是当局者迷吧。”
随即叫小海停住了马车:
“快到山顶了。这里山势平缓,下去走走吧。”
方青梅先跳下马车,回头毫无芥蒂的伸手去搀扶周寒。周寒看看她伸过来的手,和露在袖子外头一截秀白手腕,不动声色扶住她被衣袖覆着的手臂,慢慢下了马车,走了几步才状似不经意道:
“怎么没戴祖母送你的镯子,不喜欢吗?”
方青梅摸摸空空的手腕:
“长寿说太贵重,让我别戴着到处跑,磕着就坏了。”
“不过是件首饰,戴着才派用场,”周寒状似漫不经心道,“光搁着反而没用处了。等回去还戴上吧。”
夏末秋初,暑气尚未散尽,来登山的人并不多。一路马车走的缓慢,到了山顶已经是近黄昏时分,山林中更是一派幽静,只有时断时歇的蝉鸣,伴着阵阵婉转鸟鸣。香山顶上地方开阔平坦,从靠近山顶地方便铺了宽敞的青石砖路。两人沿着青石路,安安静静慢慢往上走,两侧树荫笼罩,山风徐徐,掀起山间松涛阵阵。
方青梅本不是安静的性子,可是这会跟在周寒身边,周寒静默着沿着青石砖徐徐漫步,不知怎么,她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近来因为担忧父母而总是上下起伏的心绪,像被这山间的寂静抚平。
走了一段,渐渐看到山林中树影掩映的香积寺的飞檐与朱墙,方青梅遥遥一指:
“周渐梅,那就是香积寺了。”
周渐梅点点头:
“嗯。”
再往前走了一段,已经隐隐看到了嵌着金色圆形铜钉的朱漆寺门,离着还有一盏茶功夫路程,便看见一个和尚远远走了过来,对着周寒合掌念号:
“阿弥陀佛,周施主,许久不见了。”
方青梅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见周寒双手合十,也回个礼:
“慧远师傅,久违了。”
彼此见过礼,这位慧远在前头走,方青梅和周寒跟在后头。方青梅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周渐梅,你怎么认识这个和尚?”
周寒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
“祖母与这里的主持大师是旧识。据说这里的菩萨特别灵验,我小时候多病,祖母曾为我向这里的菩萨发愿,入山必拜。”
“你……不是第一次来香山?”
那她一路上指指点点个什么劲,他恐怕比她还要熟悉这香山和香积寺吧?
周寒清咳一声,假装没发现方青梅的窘态:
“香积寺后头有个佛光院,曾是祖母旧时上山礼佛的地方。我已经提前跟方丈大师打过招呼了,今晚咱们就歇在这院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