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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百花楼……
百花楼对面的书斋小楼。
早年前百花楼对面的应是一处镇子上热闹得很的客栈才是,现下,却成了一间书斋小楼。
一个一身蓝袍,面上多髯的中年参客仰着头望了那小楼一眼,手上捏着两只圆滑的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铁球,灵活的在手掌之中来回转动着,听得那参客忽而嗤了一声道:“书斋,这名字听着倒是实在古怪得很。”
那书斋的门扉却是虚掩着的,再三犹豫了片刻,只见那参客走上前去,正待要叩开那书斋小楼的门扉,只听得“哗啦”一声,那门扉竟已经忽然向着里头推开了,从那虚掩的门扉之中走出了一个一身青衣的漂亮女人。
那参客收了手,忽而将一手掩在唇边重重地咳了几声,道:“我是来寻这小楼里的主人的。”
“公子已然歇下去了,今日已经不见客了。”那漂亮的青衣女人眉角一弯,随即便温温婉婉地说道,“再言之,此处并非是个与人做生意的一处小楼。”
那参客张口问道:“此处可是书斋小楼,苏折苏公子的府上?”
女人道:“确是我家公子的府上。”
那参客眼珠子转了转,道:“现下我手上正有一幅古画要与你们家公子谈上一笔生意?”说罢,两手忽而在眼前一抹,眨眼之间,手上便果真多了一幅看似古色古香的好画。
那女人只瞧上了那古画一眼,女人掩着帕子在唇边吃吃地一笑,道:“公子向来最爱古画不假,却是断然没兴致收了假画来把玩的。”
“喏。”女人弯着眉笑着仔细瞧上了那参客几眼,宛若削葱跟的一般的玉手一直对面的那小楼,道:“若是你要来寻的,正是那向来最喜惹了一身骚气的麻烦的小鸡崽子,那小楼里坐着的,似是将要醉死在酒坛子里的,岂非不就是了”
抬眼一看,果真见了那百花楼的二楼的小阁里,支着一只腿,抱着酒坛子的男人,意态惫懒疏散至极,如同了无骨之虫一般靠坐在了栏杆上面,随即又举着酒盏似在向着何人敬酒一半向前倾了倾。
……
“这猴精何时竟也与那苏小子的小楼里起了兴趣?”陆小凤伸手摸了摸自己嘴上的那两撇宝贝胡子,却是懒懒地道了一声。
陆小凤远远地见了那参客,便笑道:“猴精便是猴精,任他再如何装扮,也掩不住身上那股子的猴骚气。”
花满楼与桌前倾了一杯茶,就着那茶盏在唇边抿了一口。
花满楼轻咦一声,道:“可正是那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陆小凤道:“可不就正是那猴精。”
陆小凤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瞧着对面的书斋小楼,想到了那惹麻烦的本事向来比不得他小的猴精,面上不由闪过了几分玩味之色,陆小凤道:“你道是那猴精会不会当真有兴趣半夜去那苏折的小楼里去探上一探?”
花满楼笑道:“想必司空兄定不会有当日里如你一般与满楼的鬼物喝酒赌色子玩乐的兴致。”
陆小凤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顿了片刻,方才忽然道了一声,
“那猴精既已经来了盐城,想来……想来那慕容沣也已经回盐城了。”
花满楼正待要将着手上的茶盏放回面前的小桌上,然而,听得陆小凤言道了一声“慕容沣”,面上忽而显出几分难得的怅然之色,一时不查之下,那月白色的袖口已经倾了桌上的那杯茶,又再听得“哗啦”的一声,那盏茶便忽的从桌沿边上整个的落了下来。
陆小凤见状,张着五指立时便要去抓那碗清茶,倒是正正好抓了个正着。
那碗沿倾下的茶水滚烫,陆小凤手上一抖,又将那茶碗送还了桌上。
陆小凤道,“你便是再不怎么待见这杯似乎并不怎么美好的花茶,也不至于恨不得要亲眼见着,那茶碗在眼前摔了个粉身碎骨的地步吧。”
陆小凤与花满楼自小便已相识,陆小凤既能识得慕容沣,花满楼又如何能不识得,更甚至,十年之前的花家与慕容家本是世代交好之谊,花满楼识得慕容沣更远在陆小凤之前。
花满楼面上怔然,不由闪过了几分愧色,“……抱歉。”
随后,默了片刻后,花满楼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声,道:
“慕容沣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慕容飞。”
陆小凤愣了片刻,半晌,也难免多有些唏嘘地叹道:
“不错,只是慕容飞。”
……
陆小凤叼着嘴里的酒盏,稍稍仰头,那酒水便“吸溜”一下被这人尽皆吸入了自己的嘴里,却道了一声,“你道那猴精若是当真半夜里去闯了苏折的小楼,那定然会是一副十分有趣的场景。”
远远地,陆小凤便瞧见了司空摘星离着那小楼悻悻走远的身影,面上玩味的笑意更甚了些。
陆小凤道:“月前,那书斋小楼里虽算不得热闹得很,倒也远不至于现下一副门庭冷落的模样,便是到了月上梢头的时候,此间更是已成了一副人迹罕至之地。”
花满楼便笑道:“若是由着你在月上柳梢之时去那小楼里再去探上一探,你可会应下?”
陆小凤道:“定然是不会的。”
陆小凤道:“你一定不会知道这世上竟会有长着小细腿儿的瓷碗,茶壶,一具穿着青色女子服饰的白骨,生着红白两个脑袋的狐狸,人面蛇身的青蛇妖,不过拇指大小生着透明的翅膀在周围飞的小人,能把自己的脖子绕着房梁绕上整整一圈再绕回来的吊死鬼,一具在找着已经系在自己腰间的头颅的无头鬼……”
花满楼心下勉力勾勒出了一幅陆小凤大叫着要与他说道的一副百鬼出笼的可怖而又奇诡的场景,分明该是十分可怕的一幅场景,然而……听得了陆小凤现下一副几近哇哇大叫,又似要竭力装出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拉长了的极尽夸张的调子,花满楼心下竟却只待觉得莞尔。
眉角弯弯,便只是笑,眉角以至于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温和可爱的笑意。
花满楼道:“那定然会是一副十分有趣的场景。”
陆小凤不由叹了一声道:“这般的场景,便是见上一面,也已经足够终身难忘了。”
陆小凤又道:“我现下已经有一点信苏折原是个真正的和尚了。”
花满楼自顾地于杯中倾了一杯茶。
花满楼轻咦了一声,道:“哦?为何?”
陆小凤道:“我听到他在念经,在念和尚经。”
花满楼道:“佛经?”
陆小凤道:“听着又臭又长,听来只想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经文。”
“……”
*
客栈,
“我要请你喝酒。”一个一身蓝衣的年轻人拎着一坛子的酒晃到靠近了窗子的那桌的男人面前。酒坛子落到了那擦拭的并不怎么干净的桌子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面前的一身黑衣的男人怔愣了片刻,见了那一身蓝衣的青年,随后也索性笑着应了一声,道:“好。”
“我请你喝酒,你便做我朋友,如何?”那一身蓝衣的青年又道。
那蓝衣人瞧着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瞧着身形修长,略显精瘦,打量着五官,像是隔壁街的张三,又像是巷子尾的李四,瞧着谁都像一些,却又谁都不全像,这人却是实在生得一副叫人一眼瞧了转身便很容易忘记的相貌,你可曾会记得街口你向着买了三个肉包的老汉的模样,隔壁街卖云吞的阿婆的音容笑貌?
而那一身蓝衣的年轻人独独为人稍稍瞩目的……却要数那一对实在闪着熠熠精光的招子。
至于那蓝衣人面前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刀,一身黑衣的男人。
——嘶!
那般的相貌便是只叫人粗粗瞧上了一眼,也远远是忘不得的,半边生得绝伦俊秀半边却是森然如了那百般恶鬼,狱中修罗。
闻言,那黑衣人便道:“那我便交你这个朋友。”
那蓝衣人道:“你可知我是谁?”
那黑衣人笑了笑,道:“既是司空兄要向我敬的酒,我却该是不得不受的。”
那蓝衣人道:“……果真是你。”
黑衣人道:“不错,是我。”
司空摘星已不必问他何至于落得他现下的一副地步,他的一只眼睛,他的耳朵,他那如同恶鬼一般的半张面目,他……一个人若要练成一身绝世的刀法,付出的定不会只是一二之数,经历过绝非常人能受住的非比寻常的痛苦,唯有对月纵杯成影的无边无际的孤独,还有负在这人身上的血海无边的的仇恨……
他已想象不出,这般的生活会是如何一副能将常人迫得疯魔的场景。
司空摘星自倾了一杯水酒,向着慕容一敬,仰头便是一饮而尽,道:
“我一生从未佩服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
无边的仇恨,痛苦,孤独,都不曾将眼前这个男人轻易地打倒。
他已想象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的苦,怎样的痛能将眼前的这个人打倒。
这世上竟当真会有这样一个人。
司空摘星心道,
或许,这个人存在的本身便是一个足已让人钦佩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