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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越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楚留香的踪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才是拿着白玉观音的人,讶然抬首,道:“展兄,你……”话音未落,一团剑光挟风而来,势劲力急。贺连越急忙向后跃开,避过了这剑。
他足尖刚落到人家屋檐的鸱吻兽首上,展昭的身子跟着弹起,刷刷两剑叠至,直朝他手腕削去,原是要夺那白玉观音。贺连越干脆将白玉观音抛起,自己反而后退,从屋顶上轻飘飘地腾了下去,长袖一扫,站在了空荡荡的大街中央。
展昭伸手一捞,将白玉观音抄住。贺连越以为他会收剑罢手,听自己解释,没想到他仍是挺剑跃下,喝道:“人赃并获,就算交出了赃物,盗帅也不得不和我走一趟衙门,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噗地一声,剑气划破了贺连越的袖子。
贺连越扶着袖子,不禁微微忿恼。这情形之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来回闪避着,心想要不干脆弄晕展昭,一走了之算了。
他刚摆开个掌法架势,忽听背后一个略带惊异的男声响起,“展兄,你怎么……莫怕,我来助你!”分明是楚留香的声音,可话间竟不帮他而偏帮展昭。贺连越心头诧异非常:楚留香又和展昭有什么交情?怎么一个要抓对方,一个要助对方?
楚留香搁下刚偷来的陈年花雕,身子一闪,就到了两人近前。贺连越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他双掌夹住了展昭的剑。展昭一惊,猛地将剑抽去,感觉虎口发麻,而楚留香已向他右肩攻来。
展昭侧身避开他,目光仍盯着贺连越,剑尖一抖,递到贺连越胸口两寸处。
“小心!”楚留香为救他,直取展昭背后,贺连越看他来势汹汹,生怕展昭避之不及要受重伤,连忙把展昭往反方向推开,自己接住了楚留香的一掌。两人掌心微颤,各退了半步。
三人胡乱打成一团。每个人心里都生出巨大的疑惑来。
展昭心想:怎么他同伙要打我,“楚留香”反而要救我?
楚留香心想:怎么这蓝衣人要打他,“展昭”反而出手相助?
贺连越心想:你们俩到底搞什么鬼啊喂!
“停停停!”贺连越抬手罢战,一边拉住一个,将他们左右分开,自己站在中间,看看楚留香,又看看展昭,“咱们把话说清楚再打。”
另外两人都微微颔首,好奇地互相打量。
“在下展昭……”
“在下楚留香……”
两人同时抱拳自我介绍,但立刻又同时陷入呆滞,面面相觑,怔了好一会儿,才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是楚留香(展昭)?”目光齐唰唰投向贺连越,“那你是……”
贺连越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人都把他当成对方了!
他扯了扯嘴角,扶额道:“在下贺连越……一个打酱油的路人甲乙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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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福来客栈天字六号房。
“哎呀,真是不打不相识啊!来来来,展兄,我给你满上。”
“现在想起来,还是羞愧得紧,原来是我搞错了,幸好刚才没伤到贺兄弟。”
楚留香环顾周围一圈,啧啧道:“那我岂不是更加蠢得厉害,连天字六号房和七号房都能走错。”贺连越嗅了一口酒,赞同道:“没想到堂堂盗帅,竟然会犯路痴。下回你要是偷宝贝偷到人家姑娘房里,被展兄逮住了,那也是活该。”
楚留香笑道:“那敢情好!”
“只怕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根本就是想溜去人家姑娘房里。”贺连越拿筷子敲了一下酒杯,发出清脆悦耳的震颤,酒水晃荡,倒映着幽幽月色。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展昭掏出那尊白玉观音,问道:“先前楚兄说这东西并非他偷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连越脚踩着圆凳,与楚留香相视一笑,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两人把如何去的通判府,如何进入密室,又如何遇到梁夫人,一一解释清楚。话间,楚留香去厨房偷了两只酱鸭上来下酒,对上展昭的眼神,忽然想起屋里还坐着个开封府公职人员,忙道:“我给钱了,放在案板上呢。”
贺连越捂着肚子笑歪在桌上,抬手给楚留香倒满酒,道:“不问而取是为贼,罚你三杯酒,抵充牢狱之行。”展昭笑而不语,只将酒杯往他面前推了一推。
楚留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夸道:“好酒!”
酒过三巡,几人交情更近了一分,聊得也更畅快了。楚留香与展昭脑子还十分清醒,但贺连越看着已是糊里糊涂,迷迷瞪瞪。他眼神迷蒙,几次搂着楚留香的脖子,险些没把人掐死。楚留香翻着白眼,一时无语,拉着他的手往外拽。
“没想到贺兄竟不胜酒力。”展昭撑着下颌,感慨道,“近来江湖中冒出许多少年侠客,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便似楚兄、贺兄的武功高强、英姿飒爽,一夜间名声鹊起。”
楚留香连连点头道:“不错,我也有同感。照理说,这些人不该是原本籍籍无名之辈,可我确实从没听过他们的名号。”他扭头望向倒挂在梁上,蝙蝠状的贺连越,努努嘴,“比如说这位。”
展昭补充道:“还有你们说的那位,梁夫人的师父,武功极高的神秘女子。”
“梁夫人的说法太过夸张,想来最多只能信一半。”楚留香摇头笑道,“天底下哪有如此美得惊世骇俗的女子?”
“是真的。”贺连越钟摆般在半空中晃荡,抱臂打了个哈欠,突然开口道,“楚兄你要是不信,大不如去西域龟兹国找找她,肯定吓你一跳。”
楚留香大为惊奇:“你认识那人?”
贺连越道:“略有耳闻。”
展昭笑道:“一晃二十年过去,即便曾经是绝色美人,也该美人迟暮了。楚兄找到了又能如何,保不准已经是个寻常妇人了?”
贺连越想到逍遥派那一帮总也不老的变态,想到小龙女,再想到原书中对石观音的描述,唇角一勾,笑道:“那也不一定,武功高强的女人,手里往往攥着保养青春的秘籍。不然我们打个赌?”
“赌就不必了吧。”展昭浅斟了一杯酒,摇头笑道,“要去大沙漠找个无名无姓又不知相貌的美人,着实太难了。”
楚留香说到美人,总是兴致高些,摇着折扇,问道:“你们生平所见,最美的是什么人?”
贺连越脑海中立马就蹦出了悬心的身影。要论长相,他几世见过的人里面,确实没有比悬心更好的。可惜他第一次穿越做任务时,没见到西施,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美人是什么模样。不过一想到,竟然还能有人能好看胜过悬心去,顿时感觉不可思议。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见过最好看的,竟是个大和尚。”
展昭“咦”了一声,抬眼望着他,道:“这么巧,我见过的也是和尚。”
楚留香打趣道:“莫非天下生得好看的人,都爱跑去出家?”
展昭道:“此事说来也有趣,倒不妨讲给两位一听。”
“下酒正好。”楚留香提了一只酒壶,靠到窗棂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贺连越叼着酒杯,也不由好奇,正像楚留香说的,天下哪来那么多生得好看的和尚?
“我到川蜀,原不是为了白玉观音失窃案,这桩案子只是顺便。我是被派来调查茂州通化郡的贪污之事的。不久前,通化郡闹了一场瘟疫,朝廷发下来的赈灾款被层层克扣,发到灾民手上的,所剩无几。于是我暗中在通化郡走访,搜集了许多证据。”
楚留香道:“茂州?那岂不是接近吐蕃的地界?”
“不错,茂州这些年来,名为我朝管辖,实则是吐蕃人和宋人混居。民风剽悍,两边都不敢放开来插手,所以治理相当混乱。”展昭道,“但是我到通化郡辖下的一个村庄时,却发现那里的灾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我问了一些当地人,他们告诉我,这是因为有个和尚从瘟疫开始就待在这里,免费为村民们看病,不收一文钱诊金。”
贺连越听得心头微微一动。
展昭继续道:“我听说了这事,自然想着要拜访一下那位大师。村民说他平时就住在村口破庙中,吃住都非常简朴。于是我就赶到了破庙外,求见高僧。结果庙中无人,又没有通报传口信的,我只能自己进去等。这一等二等,我连日奔波疲倦,竟然不知不觉靠着佛龛睡着了。”
楚留香哈哈笑起来,没想到行事端方的展昭还有这一面。
“睡梦中,我忽然听到一阵掌风,有个极年轻的声音喝道,‘什么人?”黑暗中难以视物,我也不知道那是谁,便与那人过了两招,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那人住了手,擦亮油灯,向我致歉。我借着灯光一看,险些要以为他是从聊斋中出来的精怪,不然世上哪有这般长相的人?”
贺连越听到这里,隐隐觉得,若是悬心,绝不会向陌生人主动出手。可仔细一想,那傻子还不是在独龙江追了自己几天几夜?脑子太笨,什么误会都有发生。
楚留香果然只关心那人的长相,“难道他长了狐狸脸?”
“楚兄,这你可就猜错了。”展昭道,“相反,这人长得宝象森严,就和庙里的玉佛一样,让人见了就心生好感,好像他头顶有光似的,刺得人眼睛疼。”
贺连越在琅嬛福地读了不少书,包括佛家的各种武学经典,知道这是佛学修为高到一定程度的标志。要是内功再进一步,就能化佛为我,完全收敛住光芒,犹如世间一粒尘土,泯然众人,内修其间。
展昭叹道:“更难得的是,这位‘高僧’瞧着竟比贺兄弟年纪还要小,至多不过十五六的样子。然而在我和他交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武功非同一般,内力连绵不绝,比不少江湖上已经成名的高手还浑厚得多。”
能得到南侠展昭这样夸奖的人,江湖中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楚留香沉吟片刻,问道:“那这位小师父,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展兄你可知道?”这同样也是贺连越想问的。
“我也问过他,可他似乎有什么忌讳,不愿意多说。”展昭思索了一会儿,“他的招数我也瞧不出根底来,空手使掌法,不像少林的路数。”
贺连越不清楚悬心是什么时候到的少林,又是什么时候跟他师父学的九阴真经,但按照年纪推算,他现在确实是十五六岁不假。圣母属性,年纪轻轻,功力高深,长相出众,每一点都和悬心相符。
难道五年前悬心根本不在少林?
“展兄见到这位小师父,是多久以前的事?他如今还在通化郡吗?”贺连越顿时酒醒了大半,忙不迭向他发问。
展昭见到他这副神情,纳闷地说:“莫非你和他认识?”
“或许吧。”贺连越道,“听展兄描述,倒像我一个故人。”
“我听他说要在通化郡待到十月,应该还没走吧。”展昭道,“贺兄弟真可称得上知交遍天下啊。先前险些误伤你,如果能助你见到故人,我心中也宽慰些。”
贺连越向他遥敬了一杯酒,道:“先前的误会,不过小事一桩,展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展昭自是应了,楚留香也上来凑一杯热闹。烈酒下肚,贺连越刚压下去的脸色又烧起来,两颊通红,额头冒汗。他不好当着两人的面,把酒水逼出来,只好用真气聚在小腹中,不让它们流散开。
正当他凝神聚力之时,喝了酒的楚留香突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发什么呆呢?”
这一拍,彻底把他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真气打散了,酒精如同野马在小腹中撒野。贺连越瞬间上头,大脑一片空白,像被大锤重重击了一下。他抓起楚留香搁在自己肩上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啊啊啊啊~”楚留香痛得嗷嗷叫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展昭忍俊不禁的笑声,“贺兄弟喝醉了……你别和他计较……”楚留香憋着气,“我怎么会和醉鬼计较……”头疼欲裂,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贺连越恍惚中看到了悬心的脸,身体不受控地扑上去,捧着咬了又咬。
“和尚……你怎么变小了?”
楚留香惊叫道:“喂!你别乱啃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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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越一觉醒来,房间里乱成一团。他两脚凌空,发现自己睡在横梁上,半个身子挂在外边。地上碎了几个杯子,撒了半壶酒,盆栽和纱幔卷在一起,里面貌似还裹着个人。他定睛一看,是楚留香。
展昭倒是不见踪迹。
他从梁上跳下来,险些站立不稳,摔个狗吃屎,好在扶住了座地檠。腰间咣当响了一下,什么东西硬硬的,抵着他小腹。他茫然地撩开外袍,只见裤腰带上别了一尊白玉观音像,严严实实地捆着,还热乎乎的带着他的体温。
“这都是什么鬼?”他摁着太阳穴,疼得直呲牙,“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楚留香眯开一只眼睛,用手格挡住阳光,似醒非醒地说:“啊,你下来了?”
贺连越蹲下身,指指头顶,“我怎么上去的?”
“我的娘啊,你发起酒疯来真厉害。”楚留香一副不堪回忆的痛苦模样,五官皱成了一团,“你自己飞上去的啊!还抢了展护卫的白玉观音,死死抱着不松手,又舔又啃,简直、简直……”
贺连越自己替他补上:“像个变态。”
楚留香别开眼,轻轻“嗯”了一声。
“展大哥呢?”
“他有紧急公务要办,先走一步。他说你要是实在喜欢这白玉观音,就拿去得了,反正也是找不到失主的无主之物,还划废了脸,值不了几个钱。”楚留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也要走了,咱们有缘再聚。”
贺连越朝他一拱手,道:“楚兄多保重。”
“你也保重。”楚留香微微一笑,似突然想起什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走到屏风后拿出一个长盒子来,高高抛给他,“这个就当是我赠你的谢礼了。”
贺连越打开盒子,见里面躺着一把通身漆黑的宝剑,虽然未出剑鞘,却隐隐感觉到一股寒意生痛。
“此剑名为真武。”楚留香遗憾道,“为兄本想找把更好的送你,可惜时间仓促,这益州城里又没有藏剑名家。下回我一定替你物色一把真正的绝世名剑。”
贺连越缓缓褪下剑鞘,感受着剑刃散发的寒芒,抱拳道:“多谢楚兄美意,但所谓剑客,在客不在剑。所谓绝世名剑,对我来说也不一定比废铁顺手。寻剑之事,重在机缘,还得我亲自去请,就不劳烦楚兄了。”
“说得极是。难为你这个年纪,就有如此悟性。”楚留香并不介意他的拒绝。
“不过,楚兄啊。”贺连越眨眨眼睛,“昨晚展大哥也在这里,你是怎么……”
楚留香佯装抬头望天,咳了两声,压低声道:“当然是把他灌醉了,再偷溜出去的。你放心,这东西原本就是赃物,苦主也不敢报案,没人会来找你麻烦的。”
“……你确定你真的把人家灌醉了?”
喂,大早上跟盆栽一起睡在帷幔里的,可是你盗帅,不是展昭啊!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湿鞋,你还不是抢了人家的白玉观音?”
贺连越选择和他一起抬头望天:“今天早上月色不错。”
“嗯,贤弟你说得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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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益州城外与楚留香分道扬镳,贺连越西取通化郡,去找展昭口中那个名叫青山村的地方。从平原往西北,地势逐渐升高,地广人稀,多是高山峡谷,许久都不见一个村落。好在贺连越博闻强识,在茂州买了匹识途的老马,一路上也没走错官道。
三天后,他到了青山村。
村口榕树下有个卖茶的摊子,他把马系在桩上,进去坐了一坐。因为身上负着剑,来往的路人看他都眼带几分畏惧之色,不敢靠近。他给小二塞了几个铜板,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和尚会看病?”
“您说宁玛大师啊?”
“尼玛大师?”贺连越有点懵,这什么鬼称号,如此古怪?武侠小说里有这一号人物吗?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哪怕那人不是悬心,也得见上一见,结交一二。
小二指了指不远处一堵烂墙,道:“宁玛大师平时就住在那后面的寺庙里,您要是想看病,那得趁早,稍微晚一点儿就排不上了。”
贺连越道了谢,朝他指引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便见一条长队排着,远远望不到尽头。队伍中有搀着老母的年轻人,也有抱着小孩的中年人,大家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面如菜色,咳嗽不断。
他一直走到了头,看见一个穿黄色僧袍的少年,十五六的年纪,布衣芒鞋,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但果然不是悬心,光看身形就比悬心瘦小了不少,僧衣空荡荡的,个头也不太高。
贺连越再走近一些,瞧清了他的面目。
这位“尼玛大师”,五官生得极精巧,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水水润润,眼尾泛红,漂亮得不像话,神态分明是极庄重,可隐约又透着几分撩人意味。贺连越不禁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声道:“我擦,居然被楚留香说中了……真是聊斋里出来的狐狸精。”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极轻,可那和尚却是抬头直勾勾望着他。
四目交接,两人都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气场。
贺连越径直走上前去。那和尚坐在一条木凳上,面前支着一张歪脚桌子,病人就坐在他对面,伸出手腕,隔了一层薄丝绸,让他把脉。他看到贺连越上来,抬眼礼貌地说:“施主请等一等,到后面排队。”
贺连越顾自扯了另一张凳子来坐,“尼玛大师。”
那和尚嘴角一扯,纠正道:“在下宁玛。”
“反正都不是你真名,随便叫叫又有什么关系?”贺连越懒洋洋地开口。
对方眼中划过一丝惊诧,讶然看着他。那病人也是茫然失措,“大师,这……”那和尚敛眉沉目,收起出诊用的东西,和善地对他说:“你的病没什么大碍了,只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今日先回去吧。”
“诶,好好,那我就先……”
那和尚拉住他,但在碰到他手指的瞬间,露出了不易觉察的淡淡嫌恶之色,立即就像触到脏东西一般松开,脸上却仍是和颜悦色,道:“你把其他人也都先叫回去吧,我今天有客人拜访,迟些再看诊。”
他在村民中威信极高,不一会儿功夫,本来长龙似的队伍就散得干干净净。
那和尚双手合十,向贺连越颔首行了一礼,问道:“施主到此,有何指教?”
“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你何必心虚到把所有人都驱散呢?”贺连越笑道,“听闻大师医术高深,在下也是慕名来看病的。”
那和尚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施主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身康体健,完全不像有病在身的样子。”
“有病没病,你看过不就知道了吗?”贺连越撩开袍子,坐到他对面,伸出一只白皙而有力的手腕。和尚一言不发地将薄丝绸覆在他腕上,两指把住他的脉搏。
贺连越嘴角一弯,道:“大师你这么爱干净的性子,住到这满是跳蚤老鼠的破庙里来,想必很不舒服吧?”见对方迟迟不答话,他又道,“我刚刚在村口的茶摊子上喝茶,看到墙上挂着几顶红帽子,心里好生奇怪,谁会戴红帽子出门呢,不知道大师您可否解答一二?”
那和尚面色一沉,欲将他的手推开,可一触到他的肌肤,便感觉被一股极强的真气吸住,动弹不得。更可怕的是,自己苦心修炼的内力竟然沿着经脉,源源不断地往对方体中流去!他骇然至极,倏地站起,另一只手绞在这只手腕上,拼命把自己往外拉。
“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贺连越除了救阿萝那回,第一次正经地使用了北冥神功。萍水相逢,他也没有杀人夺功的意思,只是借了一点内力,研究这和尚什么路数。
这和尚外表柔弱,内力却至刚至烈,犹如火焰燃烧,而且暗藏伤人的虚劲。贺连越遍观中原武功秘籍,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法。他联想到这里是吐蕃和大宋的交界,忽而记起一个人来。
“鸠摩智?”
对方浑身一震,在贺连越卸力的霎那,猛地向后跌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贺连越就知道自己运气爆棚,直觉无敌,又一次猜对了。
“原来你是鸠摩智啊?”贺连越翘脚坐着,毫无高手风范地托腮,笑道,“你怎么长成这个样子?”各路影视剧里明明都是粗犷的大胡子糙汉,在副本中居然是白得不能再白的小白脸。
藏传佛教宁玛派,红帽子,通化郡,全都联系起来了。
鸠摩智面如金纸,脸上的震惊之色根本无法褪去,他盯着贺连越,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眼前这人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不管是邪门的武功,还是随口道出了他的身份。
他强镇定了一会儿心神,道:“小僧不知哪里得罪了施主,为何施主要向我发难?”
“得罪倒算不上,虽然你是个反派人物,但也不关我的事。”贺连越百无聊赖地说,“虽然你偷入我宋朝地界,非法传播宗教,不过现在到处乱哄哄的,我又不是官府中人,没资格管你。思来想去,只是我本来要找买珍珠,一不小心买到鱼目,心里不高兴罢了。”
鸠摩智虽然大半没懂,可那个鱼目混珠的比喻还是听明白了的。他俊脸涨得通红,既羞且怒,但一想到贺连越刚才使出的古怪武功,胸膛中的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砰砰直跳。他盯着贺连越,放柔了语气:“既然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便没事了。如果施主不介意,可否与小僧……”
贺连越笑眯眯地打断他:“介意。”
鸠摩智一愣,强笑道:“小僧话还没……”
“不用讲了。”贺连越抬手制止,“我为了鱼目已经耽误了很多功夫,正准备启程去买珍珠,现在做什么都没空。”
鸠摩智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半晌没有言语。
贺连越不理会他,穿过烂墙,去解榕树下系马的绳子,刚解到一半,忽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扭过头,看见鸠摩智站在不远处,目光诚恳而炽热,双手合十道:“小僧只是想知道,施主刚刚使的是什么功夫,如果不能得到答案,恐怕数年不能安眠。恳请施主告知一二。”
鸠摩智是个武痴,生平最爱一个“武”字,为武着魔,也为武入了邪道。
贺连越倒是很能理解这种心情,见他那恨不得下跪相求的模样,确实颇令人同情——于是,贺连越说出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这叫‘北冥神功’,专吸人内力,自身内力越强,吸力越强。”
“北冥神功,北冥神功……专吸内力……”
鸠摩智喃喃自语,怔然出神,忽而一把揪住了贺连越的衣襟,赤红着两眼,哑声道:“你要怎样才肯给我这功法?我什么都愿意跟你换。我宁玛派上师独传我‘火焰刀’,你若是肯要也可以。”
贺连越嗤笑道:“你倒识货得很,知道我的北冥神功比你的劳什子火焰刀厉害一百倍,可是火焰刀这样的功法,我脑子里有一千一万本,根本不值得稀罕。”说罢甩开他的手,跨上马去。
“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有一千一万本火焰刀?”鸠摩智恼怒道,“这可是我派无上秘籍。”
“信不信是你的事。”贺连越眯着眼睛,“你再拉着我,我就剁了你。”他将真武剑抽出一点,雪白的剑芒在阳光下一闪而过,跳跃在鸠摩智的脸上,寒意森森。鸠摩智白净如美玉的鼻尖渗出汗水,慢慢松开了他的衣摆。
“驾——”
他骑马刚跑出一段,听到鸠摩智在背后大喊道:“若我愿意叛出师门,拜你为师呢?”
贺连越戴上斗笠,嘴里衔着一根草,掏了掏耳朵,假装没有听见。
天边一朵白云悠悠飘过,他双手枕在脑后,心想:下次真的可以找到悬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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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心蹲在松树底下,僧袍撩在膝头,一动不动地观察洞穴里忙进忙出的蚂蚁。其中一只没跟上队伍,走岔了路子。他用手指挪了一点土,竖起一排土堆,阻止它往那边走。那只蚂蚁果然乖乖地又顺着他的指引,回到了队伍里。
他唇边浮现出一缕极浅的微笑。
此时,一大盆水浇下来,淹没了所有。一个瘦高马脸的和尚端着洗脚盆站在他背后,见他纹丝不动,踢了他一脚,骂道:“整日不干正经事,还不快给师兄们打水去?”悬心隔了一会儿,才默默站起来,衣袖上都是水渍,拎着空桶朝水房走去。
“悬心,又被慧因师兄骂了吧?瞧你这一身水。”
悬心盯了他良久,才开口叫人:“慧能师兄好。”
慧能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俊秀少年,重重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是个傻子。他接过一只水桶,道:“我帮你打一桶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打水扛东西,他们又不给你吃饱,该长不高了。”
悬心不做声地跟在他后面,听着他絮絮叨叨。
“师父其实挺疼你的,还让你去藏经阁扫地,不用理会寺中俗务。慧因他们就是嫉妒你能随意进出藏经阁,才总针对你。”慧能突然想起来,“不然过两天,你也和师父说说,跟着我到山下采买。师兄我请你吃顿好的。”
“不用了。”悬心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不喜欢下山。”
同时,嵩山脚下。
贺连越左手一包蜜饯,右手一盒糕点,挤进卖糖人的人堆里。他高高的个子在一堆孩子里分外显眼。一个小孩叉腰瞪着他,气鼓鼓地说:“我先来的,大哥哥你别插队!”贺连越回瞪他:“就插队,我是坏人,我没素质。”
那孩子“哇”地哭了出来。
贺连越探头对做糖人的老爷爷说:“我要一个光头小和尚,眼睛画大点,千万不要笑。”扭头问那个小孩,“喂,你要什么?”
“我、我要小老虎。”小孩抽抽搭搭地说。
贺连越摸了一把他的头,从口袋里掏钱,笑道:“你的糖人,我请客。”
彼时红叶缀满枝头,他笑靥如光,看得那小孩一时呆住了,鼻涕跐溜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