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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翁见两人罢手不打,心中大为焦虑。他想这姓苏的如此厉害,和尚未必是敌手,说不定是怕得退怯了,便高声喊道:“姓苏的,你有本事下来,和我再打一场!”
贺连越居高临下,从崖石顶上望去,但见一片茫茫白雪中,三个黑黑的人头,便如同米粒大小的蝼蚁。他不屑地嘁了一声,眯着一双笑眼,对下面喊道:“那个不知姓什么的,你有本事上来,和我再打一场!”
这块崖石位置甚高,金翁的轻功不过尔尔,攀不上来,只能不停跺脚咒骂。
葛成光握着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似说了什么劝慰的话。
贺连越心中得意,看悬心也没那么讨厌了,扬手收了剑,道:“大和尚,既然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那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雪山隆隆作响,脚下的石屑泥渣不断往下掉落。
他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原来这独龙雪山地势极高,飞鸟难越,人迹罕至。谷中积雪一重垒着一重,若干年垒下来,岂止十几米厚。早先被贺连越和悬心的打斗一激,簌簌崩下一层,现在葛成光几人进来,又引得下面的岩石和雪层松动。
按照贺连越的户外生存经验,第二波雪崩马上就要来了。
“和尚,你去哪儿?”贺连越见悬心向着崖石边缘走去,下意识将手压在他肩上,“别忙着逃,就站在这儿。”越是雪崩,就越要站在高处。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便是两山夹角,相较起来已经是最安全的了。
谁知悬心“嗯”了一声,内力一震,弹开他的手,竟纵身跃了下去。
贺连越倾身下望,只见他土黄色的僧袍在风中荡起,如同一只振翅高飞的大鹰,在山风推送下,扬扬飘下数尺。当坠势过猛时,便足尖稍点崖壁,缓上一缓,这么三四点的功夫,已然落到了雪地上。
从这样的高处降下,平常人踩在柔软的雪中,定然是要整个掀翻陷进去,可悬心居然只留下两个浅浅的脚印,若不细看,根本就寻不见。饶是贺连越眼高于顶,见此情景,也不禁在腹中喝了一声好。
但下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原来悬心跳下去,是为救葛成光等人。
那三人正在狼狈地在雪中挪移,躲避四下掉落的山石,猝不及防背后一紧,被人连头带脚提起来,俱是一阵惊呼。
金翁憋红了脸,使劲扑腾挣扎,“你做什么?”
悬心来不及解释,左右手各拎一个,将葛成光甩到自己背上,负着这三人,往崖上攀去。
“别动!悬心师父是来救咱们的!”陶庆友对着金翁厉喝道。一双手颤巍巍地将悬心的僧袍攥紧了,只差没有掐进他的肉里。
葛成光却想得更多,一个背三个,只空出一双脚,就是神仙,也决计不可能爬上山去。但自己要是待在下面,必定是条死路,还不如豁开命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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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心手上背上,少说也有四五百斤的重量。他每在崖壁上爬一步,便把左手的金翁甩出去一次。金翁恰好次次都能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垂在半空中,而悬心则借这个力,双足一蹬,跃上丈许。
刚开始的两次,金翁还以为他不堪重负,要将自己丢下去,吓得肝胆尽裂,险些昏厥过去。还是由葛成光出言提醒,才发现其中蹊跷。他心想:“真是奇了怪,天下竟还有这样的武功,这样的人。”
贺连越在顶上瞧得一清二楚,同样纳罕不已,发出了和金翁一模一样的疑问。
“啪——”一团黑影砸在了他眼前,发出哎哟哎哟的痛呼。仔细一看,竟是陶庆友,估摸着是被悬心掼上来的。
贺连越眉尾一扬,一记手刀下去,直接把他敲晕了。
又一坨东西被甩上来,这次是金翁。
他故技重施,利落地把金翁打得白眼直翻,然后踢过去和陶庆友凑做一堆。
最后上来的才是背着葛成光的悬心。
“你看我干嘛,他们要是和我打起来,再把这里打塌了,咱们一起死?”贺连越抱臂靠着山崖,嘲讽地翘了翘唇角。
葛成光于是把刚到嘴边的话,又悻悻地咽了回去。
此时,远处隐隐的奔雷声已经渐渐靠近,变作轰轰隆隆的巨响。白茫茫的雾气从山头升起来……不,那不是雾气,是飞扬的雪渣子!大量积雪夹杂岩石,从那头的山峰滚滚而下,犹如海上怒潮,狂风巨浪,声势凶猛。
泰山倾倒,黄河决堤,不过如此!
贺连越侧脸拿袖子掩了掩,还是被冰雪呛进了口鼻,蹲在崖石上,猛地咳嗽起来。
三竖两横,他们五人,就像几粒在浪头中翻滚的舟子。再强的武功,和这天象奇变的力量相比,也是不值一提。贺连越缓过气来,刚想感慨一番,却听得雷声再现,近在咫尺。愕然抬头,只见头顶上的一大片白雪,也缓缓滚将下来。
“卧槽!”
他的惊叫还没溢出口,便湮没在如山如海的雪潮下。
危急时刻,贺连越只来得及抱住身旁的悬心,与他一起被大雪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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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天昏地暗的雪崩,从开始到停息,统共也不过两刻钟。
万籁寂静中,贺连越只觉得自己像个埋在棺材里的活死人,明明意识尚存,全身上下却僵得一动不能动。触到的悬心倒还是热和的,料想应该没死成。
比较尴尬的是,他现在抱着的是悬心的大腿,显得很没有英雄气概。
悬心的胳膊在黑暗中探过来,有力地搂着他的脖子,将他从冰雪里拖出。眼前骤然一亮,白闪闪的一片,几乎晃瞎了他的眼。贺连越满脸雪籽,冻得牙关直颤,两条腿还埋在雪里,猛地甩了甩头。
他渐渐能看到东西了。
悬心那明晃晃的脑袋,在雪地里就像座灯塔,显眼得很。
贺连越“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肌肉扯动被冻伤的脸颊,疼得他倒吸凉气。
悬心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事,没事。我就随便笑笑。”贺连越哆哆嗦嗦地从雪里爬出来,朝他挥挥手,“你忙你的。”
于是,悬心就把剩下那三个半死不活的人,又挖出来了,整齐地码在雪地上。
葛成光最好,能说能动;金翁次之,睁开眼还有意识;最惨的是陶庆友,额头上砸了个大豁口,鲜血冻成坨坨凝在脸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狼狈至极的几人,都没心情再扯什么恩怨情仇。
“咱们现在怎么出去?”葛成光盘着腿,无力地哑声道。
贺连越眯眼四瞟。原本是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大雪封住,平地起了座雪峰。而其余方向,也都是飞鸟难越的峭壁。四面八方,就围着他们这一块谷地。
他先开口问悬心:“和尚,你怎么看?”
隔了半晌,悬心才摇头答道:“出不去。”
“对啦,我也是这么想的。”贺连越哈哈大笑,仰面躺倒在雪里,四肢摊开,“恐怕不到开春雪化,咱们是出不去咯!”
“这怎么可能!”金翁与葛成光面面相觑,惨白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惊惧。
贺连越托腮笑道:“怎么不可能?这雪谷一览无余,除了山就是山,哪里还有别的出口?你看这些山,滑不溜秋的,崖石全给雪崩完了,就算是猿猴都爬不上去。”他余光扫到悬心在给陶庆友疗伤,不由微微撇嘴。
金翁狐疑地扫了他两眼,“姓苏的,不会在诓我们吧?真要是困死在这里,你会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还要哭给你看么?”贺连越从雪中挖出断了一半的草茎剑,吹干净上面的落雪,漫不经心地说,“我笑我的,关你什么事?”
两人话间,陶庆友“哇”地呕出一口黑血,虽然仍面如金纸,但毕竟是活过来了。
“你救他做什么?没吃没喝,缺汤少药,他过几天也要死的。”贺连越凉声道。
其实葛成光与金翁二人也存了一般的想法,只是不好当面说出来。
悬心却是置若罔闻,继续往陶庆友体中注入浑厚的内力。
金翁见贺连越一脸吃瘪的模样,暗自心爽。本来他也觉得悬心这般救人法,着实浪费内力,但贺连越越是反对,他便越是要支持,于是讥讽道:“你当别人都你你一样,杀人不眨眼?悬心师父这样的高风亮节,才当得起一声‘大侠’。”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贺连越神情骤变,冷笑不止,“老子就算杀人如麻,那也是想杀谁就杀谁。拿老子跟你这种拿钱办事,点头哈腰,滥杀无辜的鼠辈比,我还嫌脏了我的名头。”
“你……”金翁冻得青白的脸,倏地涨红了。
“你什么你,凭你也好意思和我平辈论交?俗话说衣食父母,我哥哥给了你生意做,你该喊他一声爹。那我随随便便也就是你叔叔了,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金翁气得两耳嗡嗡,头顶冒烟,“你强词夺理!”尽管身上骨头断了三四根,还是咬牙站起来,想着非得去扇这小子几个耳光才能解气。
然而他才刚迈出两步,就听贺连越哭丧似的大喊:“和尚,和尚,救命啊!要杀人啦!”
悬心扭过头,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贺连越咬着下唇,弱不禁风地侧身倒在雪中,额发散落,衬得一双眼睛水汪汪、乌亮亮,怯怯地扬起脸,望着高大壮实的金翁,露出了惊惶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悬心、葛成光、金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