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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四海毕竟是老江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的人不少。贺连越虽然形容狼狈,但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而且一双眼睛直往锅桩瞟,对他们马上的货物视若无睹。他便知此人没什么歹心。
他当下招呼了初三过来,“咱们还有些咸肉、腊鸭、干菇,你拿来让客人尝尝鲜。”
初三嘟囔道:“那是四婶特意给您备的。”
秦四海摁着他的后脑勺,往下一栽,沉声斥道:“你这孩子!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忘啦?”
初三闷闷地答:“出门靠朋友。”说完就低头跑走了,从马背上取来个油纸裹了几层的包袱。
他黑黑的小脸涨红了,站定在贺连越面前,半晌才憋出两个字:“你吃。”
贺连越也不跟他客气,拆开油纸,拣起一块鸭锁骨,吃得津津有味。初三两手背在身后,看得眼睛都直了。
“吃不吃?”贺连越举起一个鸭头,笑吟吟地问他。
初三猛吸了一下口水,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吃,那是锅头招待您的。”
“我不白吃你东西。”贺连越吐出一根骨头,心满意足地用舌头卷走唇齿间所有油水。他从身上解下一个玉佩,抛给初三。
初三下意识接在手里,一眼看仔细了,却立时像攥着块烧红的热炭,神色慌张起来,道:“我、我不能要。”一面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秦四海。
秦四海走过来,将那玉抠起,微一掂量,便知是水头足的好东西。他客客气气地捧着玉佩,说:“只是些不值钱的吃食,怎劳您如此破费?”
贺连越笑道:“见这小友可爱罢了,压岁辟邪的小玩意儿,有什么破不破费的。”
秦四海坚持不收,道:“乡下小子命贱,压不住这金啊玉的。”
诱之以利方案失败。贺连越无法,只好悻悻收回,两手交错间,眼珠子却转了一转,扭头问初三道:“那我的武功,你学不学?”
秦四海先是一惊,继而大喜。就凭贺连越先前露的那一手轻功,就比街头武馆的武师不知高出多少倍,如果初三能得了他的青眼,自然是再好不过!
初三一脸懵懂道:“什么是武功?”
“武功嘛,就是……”贺连越苦恼摸摸下巴,灵机一动,拾起地上一片落叶,注入内劲。他有意将声势做得浩大些,便激鼓起衣袂,整个人无风自动,随手一扬,把那片树叶射了出去。
轻飘飘的树叶,受了他内力驱使,如离弦之箭一般,破空而去。
初三只听一声尖锐的风啸,那树叶便贴着自己的耳朵,“唰”的一下,飞梭过去。他讶然张大嘴巴,转脸一看,只见那片树叶死死卡进粗壮的树干中,仅剩下一点叶柄露在外面。
这手飞叶摘花的巧劲,便是贺连越也十分得意,堪称行走江湖装逼之大杀招,更不消说初三与秦四海了。两人半晌都没说上话来,目光中俱是骇然。再看贺连越的眼神,便不再是原来看贵客的,而是看神仙一般。
秦四海话音发颤,压着初三的头,道:“还不快叫师父。”
初三却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秦四海厉斥道:“你哑巴了,说话!”初三望着贺连越,圆滚的双目渐渐泛上泪花,咬牙道:“我不学您的武功。”后退两步,长跪在地,用力磕了两个响头,道:“只求您救一救顺子。”
贺连越不明就里,道:“顺子是谁?”
秦四海虎目湿润,又恼又怜,用力捶了两下他的肩,骂道:“傻孩子!”叹息着把事情原委同贺连越说了。
贺连越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起来带路吧。”只消能施恩给他们,帮什么不是帮。
初三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眸中尽是喜悦,连声道:“好,好,我这就带您去。”
听说贺连越要救顺子,马帮其他人也浩浩荡荡地跟着。此时,顺子的后蹄已陷进泥里三尺多深,尽管堪达带着两个人不停刨土,可还是没有它下陷得快。
顺子发出阵阵呜咽,前腿拼命向上划伸,可还是越来越力不从心。
“找两根粗一点的木头,架成十字,用麻绳连在它身上。”贺连越心里有了底,便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令秦四海等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很快,一个简陋的“杠杆”就初具雏形。
贺连越道:“来四个人,抬住四个角,两个人把土坡铲平,我在前边牵缰绳。”
堪达没看过他露的那一手武功,见他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半信半疑道:“就算十个汉子在前头拉马也嫌太沉,恐怕要十五人才够用。你一个人怎么成?”
贺连越一指狭窄泥泞的山道,反唇相讥:“你觉得这里容得下十五人?”如不是需要他们带自己出山,他才不管这马啊牛的闲事。
堪达一时语塞。秦四海搭了搭他的肩,宽慰道:“无妨,你且信这位少侠一回。”锅头之于马帮,向来说一不二。堪达这才不言语了。他凑到顺子耳边,叽里咕噜地对它说了一通话,又温柔地抚摸它的鬃毛。
顺子顿时一扫萎靡,来了精神。
“一、二、三……”
众人一齐使力,从四方抬高木架。借着大家的合力,顺子的前肢先脱离了泥潭。此时,贺连越借机发力,灌入内劲,猛地一拽缰绳。儿臂粗的绳子在半空中抛了个半圆弧线,倏地被拉直,因为内部受力,紧紧绷着,竟像是快要断了一样。
顺子朝天嘶鸣一声,后肢使劲蹬了几下,扬起一大泼淤泥,终于从泥潭里爬了出来。
人群中发出雷鸣般欢呼。
“今日若不是苏少侠相助,我等真不知如何是好。”秦四海叠声道谢,“要是少侠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但凭吩咐!”
贺连越暗忖,就等你这句话呢。
他抱拳道:“在下本是北人,为奸人所掳,侥幸逃出,却迷失丛林中,可否请锅头捎我一程,到附近的城镇?”他一路说的都是官话,自称北人,合情合理。
苏少廷家在普洱,但他可没打算回苏家。既然苏家人都以为苏少廷死了,那是最好不过。更方便他神隐江湖,逍遥自在。
秦四海闻言面露难色。
马帮的路线都是早定好的,此后他们一路都是高山峻岭,行经村庄。可贺连越却要往城镇去。最近的一个镇子,是独龙江下游的高黎镇,距此两百多里地。
但贺连越开了口,他们总不能不帮。
秦四海暗下决心,即便是绕十天远路,也一定要将他送达,道:“离这儿最近的便是高黎镇,上通普洱,下至黔贵,少侠如要北上,正经此地。”
于是一行人改道北行先下独龙江。
马帮向来重义。大家伙儿受了贺连越恩惠,自然没什么异议。
初三听说贺连越要与他们同行,更是无比雀跃。生怕他吃不惯马帮的粗粮,每日天不亮,就去给他捕鱼捉鸟,采菇摘果。这一派真诚烂漫,便是贺连越也颇有几分感动。
他远非古道热肠之人,只是自己奸诈,就愈发喜欢人家赤诚。
这日,他正盘膝练功,见初三扎了个红辫子,脸庞黝黑,用芭蕉叶盛着一捧洗净的桑葚,小心翼翼地搁在他身边。贺连越一时兴起,叫住他问道:“你可还愿跟我学武?”
初三吃了一惊,脖子耳根涨得通红,喏喏道:“我笨,怕学不会。”
贺连越微微一笑,道:“有些功夫,聪明人学不会,就要笨人学才好。”
世上还有这样的功夫?初三以为是贺连越编来安慰他的。几经踌躇,终于忍不住诱惑,点了点头。
贺连越拣了《九阴真经》里的大伏魔拳教他。这至刚至硬的拳脚功夫,全靠后天苦修。他自己走得灵巧路子,本也学得不怎样,但教起初三来还是绰绰有余。
初三果真刻苦,日夜勤耕不辍,不过十余天功夫,便打得似模似样。
此时,一行人离高黎镇也近了。
“穿过这片林子,便是高黎镇。只是这段日子连绵下雨,林子竟起了瘴气,寻常人进去,不出半天就能晕死。可若要绕道,又得十几天。”秦四海叹道。
贺连越修炼了《九阴真经》,自是不惧,便道:“劳烦锅头送我这一程,前头的路,我自己去就好。”秦四海知道他身手非凡,也不拦他,赠了许多干粮,又给他摹了全整的地图,才将他送到瘴林口。
初三泪眼汪汪,道:“师父,我再见不着你了吗?”
贺连越摸摸他的头,道:“那也不是,你将功夫练好了,说不定咱们还有再遇的机会。”初三噙着泪猛点头,哭道:“我一定好好练功!”
正依依惜别间,忽听得瘴林中传出一声长啸。四个形容狼狈、衣衫褴褛的江湖人,并着一个光头和尚走出来。
两帮人打了个照面,江湖人中走在最前的那一个,青布短衫,麻脸招风耳,手擎青铜双锏,见着贺连越,瞪大了眼睛,喊道:“苏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可教我们好找啊!”
贺连越拧眉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