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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撕儿子作文,被王心台逮到了,而且内容也不便当面讲,方秉生下意识的说了句:“我撕得是方博文的作文。”
“你公子的啊。”王心台的脸色登时缓和下来,老爹别说撕儿子作文,就算当堂狂揍一顿也没所谓,接着这个胖子哈哈笑了起来,走过来亲热的对方秉生一个抱拳,笑道:“方先生是贵客啊,今夜想必是来视察书院的。十里沟谁都知道您是位中西贯通的大才,看得出您对国文十分的有研究,是不是可以给大家讲讲?”
他的想法倒是挺单纯:方秉生有才,方秉生撕了儿子作文,那肯定是不满意;不满意就说明这人心里有更好的套路,不妨说出来听听,毕竟国文这课王心台在讲授,因为这是最不需要西学素养的东西,儒家也能讲讲。
“国文的研究?‘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那一套?”方秉生一愣,肚里暗想,接着想到:得想法把今天这事圆过去,否则过会,王心台肯定会询问方博文写了什么,这小崽子别给自己惹事。
想到这里,方秉生呵呵一笑,先对着王心台抱拳鞠躬,然后转身对学生们大声说道:“各位先生们,鄙人也研究过科举国文,只是学识低劣,在这里说说,只是抛砖引玉,请大家都多包涵:
首先《我最敬重的人》、《让我难忘的事》这类题目是科举国文很常见的作文题目,看似简单。但有个陷阱;
这陷阱就是阅卷的大人一天也许要看几百篇同样的文章,你没有新鲜感,大人不会眼前一亮,所以必须题材新颖,从小处入手,比如,不要写最敬重你们的牧师、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长,这都是老生常谈了,大人们会看睏的;你可以写学校里的老护工,他一辈子没有什么本事。但却有个亮点:比如特别虔诚;你看他那么老那么穷那么悲苦。却天天喜乐平安,这就是反差,一下子就抓住大人的眼球了;而你最敬重的其实不是下等人,而是耶稣。
这叫以小见大。
但是这种写法适合的是年轻的先生们。因为各位没有工作过。刚刚中学毕业。见识不够;但像我这样的人去写,该写谁呢?
我要写最敬重耶稣!
耶稣是神,难道不会千篇一律吗?不会的。你要写你在身边的各色人等:老师、同事、长官、下属身上都看到了耶稣的影子,耶稣与你周围的人同在,自然也与你同在,也与我们这个王朝这个时代同在,所以你其实最敬重的是皇帝、帝国和时代。
这叫以大见小。
我为什么撕犬子的文章呢?因为千篇一律,都是套话,既没有以小见大,也没有以大见小;虽然尊重各位老师仰慕各位老师非常对非常好,但是你不能用套话去堆,他那文章把主角换了任何一个长者、长老、牧师、教师都可以,所以我给撕了,浪费铅笔和纸张。”
这篇东西其实是方秉生从一本考经上看来的,毕竟他也一直想弄个官做,也一直在研究国文考试什么的。后面又把方博文赞美谭同恩这事给揭过了,让人以为他儿子其实漫不着边际的瞎写。
当他说完之后,全课堂鸦雀无声,方秉生有些尴尬,闭了嘴,摆了摆手,强笑道:“瞎讲瞎讲,不说了,呵呵,其实我是来叫儿子回家吃饭的......”
话音未落,掌声雷鸣般响起,大家都被这番高论惊呆了:毕竟飞凰书院刚起步,对于各科研究哪有老牌补习班那么犀利,方秉生那本书可是托朋友直接从听涛书院拿来的,非卖品。
小白从讲台上跳下来,对方秉生做了个揖,激动的叫道:“恨不早听先生论道,否则我去年就不会因为国文拉了后腿了。”
王心台的厚手拍得啪啪的,竖起大拇指连连说道:“不愧是西学才子!太厉害了!”
“老爷,回家之后指导下我国文吧。”周天恩也走上来叫道,满眼都是崇拜。
方秉生眼角扫到了儿子:对方没有鼓掌,相反伏在桌面上在擦眼泪,自己的文章上来就被老爹当着同学的面撕了,他能不哭吗。
“就知道哭!又蠢又傻,净给我在外面丢人!”方秉生心理恶狠狠骂着,脸上却笑颜如花,对着大家团团作揖。
这时有个穿鼠灰外套的少年也挤了过来,上来就要和方秉生握手。
从没见过这少年,对方留着时髦的分头、穿上好洋装、戴着眼镜、皮鞋锃亮,这家伙根本不是十里沟的,但是又看着人是显得儒雅的很,方秉生犹豫了一下,和对方握手了。
“这位先生是专门教国文的吗?”那少年问道。
“不是,我在水火店做账房,”方秉生含混了一下,问道:“您怎么称呼?”
“他是胡恬,我跟班,汇文学院毕业的,今年也要科举。”小胖子李明建笑道。
“汇文啊!好学校啊!”方秉生顿时心生敬意,那学院是美以美会的,不亚于培德的,但立刻转身自己主动去握那小胖子的手。
这家伙能让一个汇文毕业生当跟班,开始让方秉生肃然起敬,刚刚他被课堂秩序不好的怒火冲昏了头脑,现在开始将李明建从一个捣蛋孩子的定位转变为一个贵人:“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方秉生把对小胖子的称呼都变为真心实意的先生了,但李明建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的反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记得你?我们见过吗?”方秉生伸出的手僵直在那里,很疑惑。
“哈,贵人多忘事。方先生。”李明建有些敌意的撇了撇嘴,说道:“胡恬,该回家吃饭了,走吧。”说罢竟然自顾自走了。
在木楼前,方秉生和方博文并肩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朝周家兄弟挥手道别。
“少爷,明天早晨我叫你跑步。”周天恩高叫道。
“好,等你!”方博文应道。
“呵呵,这孩子!以后别再让人家天恩叫少爷了,老记不住呢。”方秉生慈爱的摸着儿子的头笑了起来。
但等两人刚钻进门洞,方博文就叫了起来:“好香啊!吃什么?”脸上还笑嘻嘻的他书包还没摘下来,方秉生从身后狠狠一脚踹在儿子腿窝里。
方博文惊呼一声,就摔跪在了地上,方秉生冷着脸上前就是左右两个耳光,接着又是几脚踹了上去。
挨揍的方博文趴在地上半捂着脑袋,抬起头看父亲,满是泪水的眼里全是迷惘。
“不争气的东西!让你看连环画!让你写那种烂文章!”方秉生咬牙骂着,又是两个耳光抽过去,因为怕邻居听见,他刻意压低了骂声,让黑暗里的辱骂嘶嘶的如同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
“这是怎么了?”正收拾饭桌的老婆惊异的走过来的问。
方秉生对儿子低吼一声:“跪着!”
自己转身去吃饭了,在半途又停住脚步扭头指着儿子低声骂道:“还特么让人家叫少爷?你特么的有官职吗?有庄园马车吗?不要脸!不知羞耻!”
油灯黑影里响起了刻意压制的抽泣声,那是方博文在跪着哭,还不敢哭太大声,因为哭得大声早在豪宅里就被修理过无数次了。
我揍你辱骂你,你还不能哭;即便哭,不能让我烦,不能太大让别人听见丢人。——这一直是方秉生对待儿子的态度。
“天恩到底怎么了?”老婆还是没听明白出了什么事。
方秉生坐在床板上,端起老婆倒得酒一饮而尽,说道:“没什么,我心里烦。”
因为老爹心里烦,方博文被揍一顿,并在地板上跪了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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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博文在黑暗里跪地抽泣的时候,秋风教会的马车停到了门口,王心台和王芫以及父亲几个人朝外面马车走,王心台频频点头,哈哈大笑。
“干得好,让姓谭的和我对着干!”王心台咬牙切齿的说着。
“堂哥,这样好吗?平信徒会有闲话的吧?”王芫有些担心,不停的在朝后抚着头发,看得出很紧张。
“你管平信徒干什么?你哥在这里跺跺脚,十里沟震三震!”一个脸如同干瘪枣子的老汉在后面叫了起来,因为门牙脱落了漏风,让他每说一句话都发出嘶嘶声,他是王心台的父亲,只不过和肥胖的儿子比起来,早年吃苦生涯让他的身材极其瘦小,显得弱不禁风。
王心台倒没有赞同老爹的说法,他想了想,对王芫说道:“你最近多找找周利仔来听道,多在教会混混。这样的话,对外可以说利仔是咱们的死忠信徒,看不过姓谭的异端混入羊群抢羊,如此,应该可以避免咱们买流氓打人的说法。”
说着,他抬腿上了马车,讲道:“我再去报社找找朋友,花钱买个软文骂骂谭同恩,反正十里沟都是些穷人,报纸都发文了,这事就定了。谁会在乎姓谭的在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在秋风教会的马车突突驶入黑暗中的时候,灯火通明的韶兴纺织厂的后院里,李明建从人力车上下来,对过来服侍的管家说道:“爷爷睡了吗?今天我遇见方秉生了,就是当年揍我们李家的那民主党流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