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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下人的院子里人声鼎沸,打算离开长房的铺子管事和伙计带着家人都汇聚在大院里,等待着正式放人的时刻。
他们各家的行李都不少,挑担子的推车的排成一趟趟。听人说他们全家的身契早已经交到了八房手里,此时也不再把没了差事和铺子的长房看在眼里了,见大门迟迟不开,都开始大声嚷嚷起来。
气得一旁不肯离开长房的下人们上前理论,眼看就要由争吵演变成斗殴。此时一个黑铁塔似的壮汉从后面连接主宅的小门走进来,在要离开的下人伸手推倒留下来的老汉时,上前一棍打在他的腿上,随着一声惨叫,下人院里鸦雀无声。刚刚还嚣张到不行的一群人吓得一激灵,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刚想叫骂,就听黑铁塔般的汉子沉声道:
“你们的身契还在长房手里攥着呢,待会儿放出一家,把身契交给八房一家,那些不想出去的人,多闹闹无妨。”
此话一出,刚刚还有些忘形的人马上惊醒过来。想到自家霸王似的小爷,要是惹他不高兴了,别说身契还在他手里,哪怕不在了,打死他们也挺多赔些银子完事。他们这些入了奴籍的人,哪怕面上再风光,命也是不值钱的。
早在主宅这边等着的薛安见里面人都吓唬得差不多了,于是吩咐开门叫名,叫到哪家当家人的名字,哪家再出来给新主家登记。从管事的先叫起,其他人大可以回去歇着,省得老人孩子站在院子里受累不说,还把路给挡了。
里面的人听到这话不敢怠慢,伙计们往后撤,管事的往前站,刚才那一棍子让大家都冷静了下来,再不敢呲毛了。
先出来的这家管事的姓丁,是姓氏中笔划最少的人家,掌管大房在扬州的文具铺子有两代了,父子都是铺子里的管事。前些天停了铺子赶回来,说是给主子奔丧,实则是为了在新主家面前混个脸熟的。
一家九口推着行李进到主宅,经人引着往旁边的大院里走,先是男女分别被带开,在男仆和嬷嬷的监视下卸首饰换衣服,然后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能捡起来,全身上下只有新得的一套粗布衣服,被带到正房里间屋,薛蟠和薛讼薛谨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呢。
丁大一家,在哪年进的薛家,家里人都担任过什么职位,全家该得响钱几何,早已算的一清二楚。稍稍念了几句后,薛蟠把银子给了丁大,身契给了薛讼,然后一挥手,上来几个壮仆把丁家人从后门带了出去,大顾他们的大声哀求,直接扔到八房的马车上。至于他们的行李和衣服,自然是没收了。
薛讼和薛谨相视苦笑,难怪侄子会让他们带几百身衣服过来,原来是给要走的人穿的。这薛蟠还真是眼里不揉砂子,好歹也是大房的老人了,至于这么刻薄连人家的家当都不让带么。
两人刚想劝两句,盯着人换衣服和收验行李的下人进来回报,“大爷,从丁大衣服的暗袋里发现银票三千两,丁大母亲衣服的暗袋里有一千九百两。行李中有金银大约五千两,徽墨字画等物两箱子。”
“都登记好了,一式两份,我们自己留一份,另一份给两位族叔拿回去慢慢观赏。”薛蟠憋嘴冷笑,对薛家用人的方式极度鄙夷。父子两代人共管一间铺子,你是怕他们贪得不够多是怎么着。
薛讼和薛谨听后都瞪大了眼睛,丁大全家两代一辈子的响银也不过三千两,这还是当了几十年管事的人家,哪成想他们贪的竟是这个的两倍还多。大哥向来精明会做生意,他用的管事都这样,那自己家……两人对视一眼,冷汗都冒出来了。
薛蟠懒得理他们怎么想,只管一个个往外送人,一上午下来,百多个管事的人家,哪怕以一家一万两来计算,截留下来的所贪银两也有百万之巨。
薛蟠不管两位族叔青青菜菜的脸色,只嘱咐他们带来的人把最后几家管事也送去八房,然后命人摆饭,下午还有伙计们要过堂呢。
下午的伙计人多口杂,直忙到戌时快过了才把人都送走,又搜出了近三十万两,为薛家下人的贪婪佐证。
八房四辆马车轮班倒,折腾了一天才总算把人都运了过去,好在金陵城没有宵禁,否则得分两天才能把事情办完。
薛蟠送走了两位族叔,又嘱咐薛安把收上来的东西登记入库,这才回到内院。薛氏的大丫头早已等候多时,他这才知道母亲一直没休息,正等着他问话呢。
薛氏知道今天要放铺子里的管事伙计,原想着他们好歹也在薛家这么多年了,自己要不要去送送再说两句,也算全了主仆之情。结果儿子一句明天太忙别到前面去,就把她给挡了回来。
孩子大了要自己处理外面的事她管不着,可放个人而已也不用整整一天的功夫吧。她越等越心焦,一定要堵到儿子亲耳听他解释一番才能放心。
母亲叫人,薛蟠自然不敢怠慢,健步如飞的往慈安堂赶去。古人都是标准的早睡早起,过了八点少有不睡觉的,现在都九点多了,可别把她熬出病来才是。
“母亲和妹妹怎的还不休息,些许小事也能让你们担心成这样。”薛蟠进了门发现宝钗也在。接到她打的暗号后,回了个放心的眼神,先躬身给母上大人行礼。
“非是我要担心,而是你总把小事弄成了不得的大事,怎能不让我为你操心。说说吧,怎么放个伙计也要一天的时间,他们在我们大房好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说好生置办酒席好聚好散,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薛姨妈点着儿子的额头恨声问道。
以前她总是盼着孩子快点长大,哪成想现在长是长大了,却长成个拧脾气。一点都不知道与人让三分的道理,什么事都得与人计较清楚不可,平白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以后可怎么是好。
“哥哥,你真搜查那些管事伙计啦?”宝钗听母亲报怨了一天哥哥不让人省心的话,她虽顺着安慰了几嘴,其实心里觉着哥哥做的没错。
在铺子里当管事他们家包吃包住还给响银,凭什么被贪了也不能吭声,欠他们什么了,至于这样帮背主的奴才捂着盖着的。见哥哥被骂了也神色如常,一点没害怕的意思,她的胆气也壮了起来,小声询问战果。
“自己看,这只是粗帐,细帐得慢慢理才成呢。”薛蟠把手里的帐本丢给宝钗,如果她也赞成自己的所为,肯定会是个好帮手。
宝钗见哥哥肯让自己参与,接过帐本一页页看下去,越看脸色更苍白,等合上帐本时,脸上早已被细汗铺满了。她咬牙恨道:“他们怎敢如此欺主,太过分了。”
“宝钗,这帐本怎么了?”薛氏见女儿神情都变了,拿过帐本大略翻了翻,然后气得心肝乱颤,捂着胸口就往下栽歪。
“母亲打算气坏了自己,丢下我们兄妹两个任人欺负么。”薛蟠见状连忙把人扶住,沉声开解道。
他不大能理解母女两个的心情,管事和伙计说穿了也不过是家里的员工,出了问题处理掉就是,这个年头连法院都不用去,直接收了赃款或打或卖,还不是主家一句话的事,到底有什么可气的。也或许是他来的日子太短,与下人没什么感情的关系吧。
“我们薛家待他们不薄啊,是没的吃还是没的喝,黑心肝丧天良的东西,他们怎么敢贪成这样。足足百万两出头,这还是粗帐,再细查下去指不定还有多少呢,我这辈子,我这辈子怎么这么命苦,就没遇到过几个好人。”薛氏扑到儿子怀里大放悲声,连哭边骂,好像要把一生的不平都骂出来似的。
薛蟠阻止了宝钗的劝阻,让她取安神丸来就好。生气哭出来总比存在心里要强,薛氏本就是个泪包型的人物,现在不让她哭个尽性,半夜没人时再哭就得添病了。
宝钗也明白哥哥的意思,取来药后趴在母亲背后也跟着一块儿抹眼泪,心里后怕不已。皇商的差事不是没有风险的,万一进上去的货出了问题,革职算轻的,满门抄斩的也不是没有。父亲在时管事的就敢如此蒙骗主子,哥哥接了差事他们还指不定怎么懵人呢,要是真出了事……宝钗吓得一激灵,眼泪掉的更凶了。母亲说的对,这世上真没几个好人。
薛蟠揽着两个泪包手忙脚乱,一会儿拍拍母亲的背,一个摸摸宝钗的小脑袋,哭笑不得。多大点事啊,至于哭成这样么。
薛氏哭了好一阵子,把心里的不痛快都倒出去后逐渐清醒过来。自己好歹也是当家主母,为了点子下人就哭得这么样,丢人都丢到儿子面前去了。她讪讪的看了儿子一眼,老脸红的通透,干脆扭身为女儿擦脸整理发髻。
“儿子晚饭没得好生用呢,母亲和妹妹也陪我用些细粥可好?”薛蟠见母女俩都没好意思,连忙转开话头。古代晚膳吃的都早,总不好让一大一小空着肚子睡觉。
“很是,还是我儿想的周到。”哭可是个体力活,薛氏听儿子一说饿的都快前心贴后背了。
“想吃拌豆腐。”宝钗直接点菜,她早就饿坏了。
下人听到吩咐连忙到厨房里传膳,主子没睡灶上也不敢熄火,早就熬好了粥准备着传宵夜呢。慈安堂正厅被儿臂粗的白蜡映得通明,一家三口边喝粥边聊天其乐融融。
相信经过这次,薛氏母女也不会再反对他接着收拾家里的下人了,薛蟠难得露出了点真心的笑意,感觉漫长的整顿家业之路总算能看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