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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令乔楚,字落荆,是昭文馆大学士,乾元二十年经左相晋衡举荐为官,迄今约三十年,也是朝中老人了。
跟在乔楚手底下的人很多,苏青一个学生进来自然也劳驾不了他出马,只旧年学子里有一个叫辛阙的,自告奋勇带了她在府库熟悉环境,还顺便告知了她应注意的事,以及乔楚的一些习惯。
两人互通了表字,因着苏信未曾提过表字的事,苏青便只得捡了苏晏以前给她取的暮归说了。辛阙字望楼。
早些时候乔楚就上报给皇帝说要整理整理卫国自建国以来就传下来的书籍资料,然后给一些人立个传出来。卫国建国已一百余年,自元帝始,历经惠帝,昭帝,平帝三代至今,出过不少风流人物。学生们做的,就是将这些人的资料分门别类的弄好,然后呈给乔楚过目,由他执笔亲书。
苏青拿到手的,就是盛京顾府的老祖宗,顾池的资料。
顾池也是个人物。他原本是个皇商,手底下按着宫中每年所需丝绸布料,后面生意越来越大,眼见着不能再扩张了,就果断将手中商铺上交皇室,捐了一个六级爵位,即官大夫。白拿到手的银子皇帝自然高兴,何况顾家的生意做的这么大,哪能一点儿都不忌惮?昭帝本来就想的是等过些年顾家的风头下去了,就挑个错把它给抄了,财产银两全部收归国库,没想到顾池这么懂事。
于是顾池成功的弃政从商,又因着早先当皇商的时候各种打点,顾池在朝廷里混得如鱼得水,最后当了丞相,加封太子太师,还在平帝年幼时当了一段时间的摄政大臣,权倾朝堂,一时风头无两。
因为年代近,关于他的记录倒还是比较好找的,门类大致也比较清楚。就顾池和昭帝平帝有时候会单独见见,因此需要查看当时的起居注,然后摘抄下来,要稍微麻烦一点。不过再怎么都比当时苏晏让她管理后勤记录战事的事情要简单的多,所以苏青做得还是挺淡然。
华灯初上的时候辛阙踱步到苏青这处来,看她抄写起居注,眼见着告一段落了,忍不住开了口:“原来暮归喜北派书法,古拙劲正,质朴方严。”
苏青放笔时微微顿了顿,若不是辛阙这样提及,她倒忘了。苏青原是来自江南的,练得自当是南派书法,走疏放妍妙的路子。但真这样想起来,破绽却又何止这个?莫说书法不像,就是她们的文风,本也应是不一样的。还好苏青往前是在江南,京城中人不大熟悉她,只要这些破绽不被苏宥发现,想来也应当无事。何况就算苏宥发现了,苏青打死不认又能怎的?背后那人能将她声色不动的换到苏府苏青这儿来,想来也不是个简单角儿。
苏青心思转的快,心定得也快,边拾戳东西边笑道:“你倒还是头一个称赞我这书法的,父亲一贯希望我练南派书法,说是女孩儿家的字婉约蕴藉些好,只我偏不肯,爱北派书法这份刚健气,便一直这样练着。每次都看得父亲大皱眉头。”
辛阙拿了她的字端详,“用笔刚劲峻拔,气势仿若飞鸿,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作。”顿了顿又道,“现今盛京里的小姐们大爱簪花小楷,触笔倒是细腻,可哪有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奉承话谁不爱听?何况辛阙还说的这么有技巧。苏青觉得心里舒坦,就磨着辛阙一块儿去吃晚饭,当交个朋友,辛阙也果断就应了。
走出去才发现外面雪下得挺大,洋洋洒洒的,地面也堆了厚厚一层。早先出来的时候苏青看着今日天气好,就没带斗篷,谁想到这会儿会这么冷?
辛阙看着这雪下得挺欢腾,就折回去拿了件氅子,落在苏青身上,“以后到宫里头来还是多做个准备,今日还算好的,乔大人没有让我们留下来做事,否则就是亥时子时回去也是有的。”
苏青谢过了辛阙,看他衣着单薄,多少有些不忍,辛阙却似知晓了她的心思似的,“我自幼习武,虽算不得高手,但区区风寒,也奈何不了我。”
话已至此,苏青只好再次谢过。
刚过天枢门,苏青就眼尖的看到了姬篱,披着藏青刻丝祥云纹斗篷站在屋檐下头,手里还拿着件月白彩绣并蒂莲式样的。本是温温润润的模样,看见他们俩结伴出来,那面上就不高兴了。
苏青眼见着姬篱变脸,觉得煞是好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不成?”
姬篱收敛了神色,“阿青,这是谁?”
“这是与我一道共事的辛阙,字望楼,望楼,这是三皇子。”
姬篱的嘴巴又瘪了一下,然后阴阳怪调的笑了一声,“辛大人倒是好兴致,大凉天的还做些雅事。”
借机讽刺他衣着单薄,故作风流。
辛阙毫不在意的一笑,却是苏青寒了颜色,“阿篱,不要放肆。”声音有些冷。
姬篱听了苏青这话面色更冷,苏青看了,只得软了声气,“望楼不过是看我未带斗篷来,恐我受凉,才将这借予我,何必误会了别人的好意?何况你手中另有一件氅衣,不妨就交给望楼挡挡风雪吧。”
姬篱听着前面的话还好些,听到后面就止不住冷笑,“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本皇子亲自给他送衣裳!”说着就将手中的氅衣往雪地上一掷,然后转身径直从上面踩了过去,月白氅衣上面全是脚印子。
苏青在后面喝他:“姬篱!”
他充耳不闻。
苏青气得发抖,现今习惯了姬篱常在她面前撒娇卖萌,倒是忘了他纨绔的本质,这么突如其来的被提醒起来,苏青都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等了好一会儿,平稳下来了,苏青在转过身跟辛阙道歉,“三皇子的确是这样的骄纵性子,但本性不坏,望楼不要介意。”
辛阙微微一笑,“哪里的话。你们俩是表亲,关系自然要好些。何况真披了皇子殿下送来的衣裳,受不住便折福了。”
“望楼何必妄自菲薄。”苏青将氅衣接下来交还辛阙,“这衣服还是还予望楼吧,不然我带回去,他又该乱发脾气了。”沉吟了一会儿,苏青补充道,“今日想必是不能同望楼共进晚餐了,我们改日在把酒畅谈,如何?”
“暮归倒是客气了。”辛阙这会儿也不说先前那套说辞了,接过东西来,“出了这样的事情,那能再缠着你陪伴我吃饭?既放心不下,就去吧。”
苏青心赞他善解人意,颔首后快步离开,绿色官袍在白雪地里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辛阙见她走远了,抖开氅衣兀自披上,凝神听了听周围,笑道:“穆兄,出来吧。”
背后转出来一个披着黑色氅衣的人。
穆放。
眼见着穆放苍白的颜色,辛阙笑不出来了,走到他身边去把脉,脸色越来越寒,最后忍不住大骂:
“穆放你是疯子不是,这么个残躯破体的,你也好意思在冰雪里熬这么久?不都跟你说了我最后会告诉你的么,你是信不过我还是怎的!”
“我总要亲自见一眼才甘心。”穆放闭了眼睛,嘴巴里泛出些苦味儿。
“你见也见过了,可有什么说的?”
“是她。”穆放声音几近呜咽,“望楼,是她啊。”
辛阙往好友的脉络里探入内力,“我看也是,哪有养在闺阁的姑娘家写那样的字,做那样的文章的?”
“是啊,名姓一样,表字一样,字迹也一模一样。她先前找借口请我去谈天,总是吞吞吐吐,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可笑我当时还以为,还以为……”穆放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旁边辛阙看得又心疼又着急,“好了好了,现下你知道她没死可放心了?要我说,安安稳稳的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不然就算你再后悔,到时候也没时间了。”
穆放点了头。
辛阙又补充道:“你还得多找时间跟她处一处,刚才她和三皇子那模样你也看见了,摆明是把他放心上了。等他把人抢走了,到时候你就可劲儿哭吧。”
穆放也点了头。
辛阙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还沉浸在喜悦里,他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只能叹气,“罢了罢了,我另给你开个方子,你好好吃药,甭想太多有的没的,咱们时间还长着呢。”
这回穆放没点头也没说话,辛阙看他又出神了,恨铁不成钢的喝道:“梧舟!”
穆放回过神来,“望楼,你放心,我省得的。只是这是要做的合情理,不能让太子察觉到,需要费几分心思才是。”
辛阙嘴角抽抽,“算了,说什么你都说知道。随你吧,你看着合适便好。但有一条,身体最重要,不然你就算得到了也没那福气享用不是?”
穆放仍是点了头。
以前只是他一贯沉浸于丧失痛苦中不愿清醒,而今既知道了,便再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