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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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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篱这回没撒谎,带她去了清风楼取了两壶酒,拿麻绳系了,交给苏信晃悠悠的提着,打马去了丞相府。

    老丞相历经三代,为人刚正不阿,一直得皇帝看重,是肱骨之臣。只是现在年事已高,空空挂了一个左相的名头,朝里的事情却大都是右相在做。

    是以苏青看见丞相府的匾的时候愣了一下,心里边又划了道口子。

    苏晏还没往北边调的时候,是在京城里羽林骑做骑都尉,纨绔子弟,仗着祖辈从龙有功,在建章营里无恶不作,闹得他的父亲苏蔺很是头疼。眼看着这个孩子要毁,苏蔺就请教老丞相,让他想办法。老丞相当初还很年轻,拍板答应。于是苏晏被苏蔺打包送去了丞相府。

    苏蔺对着自个儿单传的孩子下不了手,老丞相可没这层顾虑,何况他手里有从先帝年间就传下来的降龙杖,就是圣上也打得,何况区区一个骑都尉。苏晏之前不把老丞相放眼里,照样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等到门禁后才回去,结果推开门就见里面灯火通明,丞相杵了跟棒子在正屋门口站着,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吓得苏晏酒一下就醒了。正准备客客气气的跟丞相说两句抱歉话,却看见丞相慢慢朝他走过来,伸手就在他肩上那么轻轻一拍,苏晏就听见了自个儿骨头咯吱咯吱断掉的声音。

    苏晏虽然是个恶霸,但是功夫从来都没仔细练过,本来以为丞相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谁料他是个高手。如此一来,行为倒是收敛了许多,日日早归,跟丞相一块儿在书房待着,聊聊天,看看书,倒也算逍遥。

    乾元二十年,丞相教予苏晏兵法谋略。

    乾元二十一年春,苏蔺病故家中,苏晏被丞相收为义子。

    乾元二十五年,苏晏结亲,双月后,请旨北去,帝念其家族世代为国,特封靖北将军,驻军北阙,一岁一归。

    在牢狱之中的时候,苏晏满脸悲戚的躺在床上,拉着她的手跟她说:“其实现在想起来当年的自己真是混账,害得父亲总是操心。苏家这么多年稳居朝堂掌握京畿兵权,皇帝不放心,一定给父亲施加了许多压力,偏偏我还是个不省事儿的。父亲病故的事情来得很蹊跷,可是丞相一直不允我深查下去,恐怕就是害怕牵扯出皇帝来。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丞相送我离京的时候反反复复的嘱咐我要收敛锋芒,不能紧扣着兵权不放,我就已经猜到了。可就算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到底没能逃过这么一劫。太子这一举,是顺了皇上的心呐。”

    那是入狱的第七天,母亲因为身体虚弱,扛不住,已先走一步,父亲的精神也很快垮了下来,终日躺在床上回忆往事,絮絮叨叨的跟苏青说他和母亲的相识,相爱,以及愧疚。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情不自禁的看向窗外,蓝天白云,可是全在栅栏外面,触不到。父亲便会收回目光悠悠的叹息一声,跟她说,“我本以为皇帝能够念在这么多年我为他肃清北方劲敌的情面上,饶恕我们一家,却谁知他到底不肯放过我们。”声音沧桑至极。

    丞相府的大门缓缓打开,苏青从回忆里醒过来,仰着头眨了眨眼。老丞相是父亲临死前最放不下的一个人,因为他们的祖辈都是从龙功臣,何况丞相的权位,远远高出地方的军队将领。

    姬篱对丞相府似乎很熟稔,挥挥手让仆从走开,自个儿带着苏青直奔老丞相的住处,一路上兴高采烈地哼歌,还从苏信手里拿过之前买的酒,提在手里晃晃悠悠。

    早有仆从跑前头去跟老丞相通报,到他住的院子的时候,老丞相杵了柄拐杖站在檐子下,和颜悦色的笑,“什么风把遍请不至的状元郎捎过来了?”

    姬篱站在苏青身边瘪嘴,“丞相你忒偏心,看见我也不招呼,亏我还特地去清风楼给你买了两壶酒。”

    老丞相杵杖慢慢走下来,在院中心的树下坐下,“你是常客了,把这儿熟的跟自家似的,那还需要我还招呼。”老丞相唇边带了点笑意,吩咐仆人上茶上果品,“过来坐吧,难道还都要我这老头子去请不成?”

    苏青道一声不敢,先坐到老丞相的对面,姬篱在那边哼哼,半晌不挪步。老丞相抚着长长的胡须笑,“得了你小子,快过来吧。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苏青想,这是您老没见过他在外边有多纨绔,多败絮,左右他也不过在您面前乖顺点儿。可是面上半点想法也没透,嘴角还微微向上翘了翘。

    姬篱撅着嘴坐到苏青旁边,把酒往桌上重重一磕,“下次不给你带酒了,我忒吃亏。”

    老丞相宽容的笑了笑,“好,好,此番是我的错,下次定先招呼皇子殿下,就是圣上来了也让他等一等,如何?”

    姬篱狠狠的瞪了老丞相一眼,然后咋咋呼呼的跟仆从喊,“来人来人,本皇子要去书房,带路带路!”

    老丞相和苏青都在旁边抿着唇笑,姬篱转过脸来也瞪了苏青一眼,然后赌气似揪着仆从们离开了,走之前还顺走了苏信。苏信回过头来苦兮兮的看了看苏青,苏青不理,笑眯眯的跟苏信挥了挥手,说再见。

    老丞相从石桌地下盘出一盘棋,“来来来,既然状元郎来了,咱们就厮杀一场,让老夫尽尽兴。”

    苏青点了头,双方分子落定,不多时,争夺之势已显。苏晏虽然从来不以闺阁女子的规矩束缚苏青,但却明确要求她琴棋书画。而这几样里头,苏青自以为棋之一项是她最得意的,不止是因着这一项是苏晏亲自教授,而苏晏在京中的时候到底从了名师,还因为苏晏老早就跟她说走棋等同于行军,考验的是下棋者的谋篇布局之能,出其不意之意,若是想要跟北靖真刀真枪的走上一遭,这些东西绝不可少。苏青一直以此为鉴,在这上面可谓是花了大工夫。

    其实说起来,苏晏的棋艺也经老丞相指教过,棋风上很有几分相像,苏青又从来是个稳重妥帖的人,少了当今少年常有的果敢活泼,两人的棋风也就越发相似了。

    至于这般的性格,苏青自己倒也清楚,苏晏之前就说过她不像他的孩子,说他自个儿年少时候跟皮猴儿似的,闹得世家里都知道苏家出了这么个顽劣人物,苏蔺都被他气的好几次想挥剑砍了他,当然最后没下得了手,但也可见苏晏性子着实令人头疼。穆放也说她老板着脸跟个小老头似的,点儿都不像姑娘家。扮男装跟着军官家的那批小魔头们一块儿出去混的时候,永远都是苏青面色最冷,玩骰子的时候是,逛青楼的时候也是,闹得青楼十里八户的全都知道苏家有个冷面公子,不好伺候,但姑娘们就爱挑战似的往上凑。

    棋走到一半的时候,老丞相摆摆手,“看来状元郎在敷衍老夫,有余力而舍之不用,只尽力让这局棋呈现胶着之势,啧啧,为官之道捉摸的倒是挺不错,只是后面的棋走的就不如前面恣意尽兴了。”

    苏青在棋局上指了几个子儿,“丞相莫取笑我,等这几个子儿连接起来,在联合天元的那颗棋,黑子可是所向披靡了,哪里还需要顾及白子在边上的小打小闹?”

    丞相但笑不语,吹了吹浮在茶面上的茶叶,“苏青,你看见了什么?”

    苏青答道:“鹏行九万里,不以一叶障目,是否?”

    丞相哈哈大笑。

    姬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老丞相你不要笑得那么奸诈好不好,感觉跟人贩子似的,要把阿青给拐跑了。”

    丞相再次大笑,苏青也跟着忍俊不禁。

    姬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不满,跳脚咋呼,“停下!停下!你们两给本皇子停下,不准笑了!”

    苏青掩了笑意,拿哄小孩子的口吻哄他,“是,三皇子殿下,我们不敢笑了。不过我们在相府叨扰了这么久,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姬篱拿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把苏青瞅着,“阿青,你怎么能跟我那么见外?你小时候明明一直叫我阿篱的。”姬篱本来就长得俊俏,再加上委屈的声音,确实带出了点儿可怜兮兮的味道。尤其是姬篱的眼睛,本就黑黑亮亮,像黑曜石一样,当他专注的把苏青看着的时候,苏青就会觉得心里面有块地方会变得十分柔软。

    好吧,苏青不得不承认,虽然姬篱是个纨绔,但内心深处好像更像个小孩子,耍宝撒娇装可怜这些招数信手拈来,让她狠不下心肠。

    算了,纨绔就纨绔吧,至少心思纯良,比太子二皇子这些心早就被染得黑黑的人来说,姬篱不知好了多少。

    所以苏青点了头,唤了一声“阿篱”,就看见姬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汪汪的水汽好像都变成了星星,很是晶莹漂亮。

    苏青想,一定是丞相府的茶太美味了,她居然会觉得苏宥的建议,其实也不是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