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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亲个嘴都不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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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蒙中触觉时有时无。

    温彦之直觉指尖有些暖湿的温度,好似有人捧了巾帕在为他轻轻擦手。

    他累得没能立即醒过来,梦里还瞧见方知桐站在萦泽口大坝上数落他,说这个也马虎,那个也马虎,沈游方和龚致远捧着账册站在他跟前,他一双眼睛落进册去什么都看不懂,便在大坝上抬头望天瞭地。

    往北看去山高水长,青云日下,孤帆远影,一江茫茫从江头奔至江尾,顷波逐泻。

    落在江中的日影阑珊着,荡漾却更迭不去。

    心神中宛若一缕游丝,抽提了千钧的鼎。

    ——齐昱……

    ……齐昱。

    “齐昱。”

    这一声唤得甚是突兀而笃定,叫齐昱闻声一顿,还以为温彦之醒了。

    他把手里的巾帕扔回周福捧着的瓷盆里,凑近脸去看温彦之微动的眼睫,却发现这呆子尚睡得深沉,神容还老实严肃,就像是梦里遇了什么要同他讨价还价的事情。

    齐昱轻轻笑着抬手摇了摇温彦之:“嗐,呆子,醒醒,吃饭了。”

    温彦之没醒过来,只眉头一皱,还在梦里看流水犯愁。然下一刻他竟觉脚下的大坝忽而轰然崩塌了,四周景色胡璇倒转,他跌落江里,浩荡江水竟温如初阳,袭他周身且灌入口舌,平顺气息被掠夺一空,沉哼一声当真挣扎起来时——

    他却醒了。

    睁眼齐昱正在他咫尺面前,俯身紧紧抱着他,二人唇齿相接。

    落目处能捕捉到的齐昱眉眼中,居然还有丝得逞的狡黠。

    一切发生太突然,周福在旁边端着瓷盆没空手来扬拂尘遮眼,现下正忙着四下寻摸何处能藏身一时。

    “!!!”温彦之顿时面红耳赤推开齐昱缩入被中。

    ——为何……周公公……也在………………

    “别躲了,快起来吃饭,不然你得饿坏了。”齐昱声音隔着被衾也挺好听。

    外头周福也笑起来,还道:“温舍人,咱家备了您爱吃的好几样菜,还捡了您给皇上信里写的几道南地美食,温舍人快起来尝尝是不是那么个意思。”

    听了这话,榻上的被子略动了动。温彦之最终还是红着脸坐起来,此时忽觉出份与皇帝相交的无奈来。

    ——实在是俯仰之间皆有人跟随看顾,从前有暗卫,习惯倒还算了,如今又多了周公公。

    ——亲个嘴都不隐秘,哎。

    周福自去外间大殿摆膳,齐昱见温彦之愁眉苦脸,便又凑近前去用鼻子蹭蹭他脸:“在想甚?”

    温彦之惴惴不安地好生思索了会儿,忽而认真问:“你想不想住我家去?”

    ……这是个什么问题?

    齐昱神色作难地想了会儿,转念间想通了他这是在人前亲密有些羞,便乐上了:“想啊,能被你养着,我倒巴不得。”

    听了齐昱这个“养”字,温彦之竟老实想了想齐昱平日里一干用度,又掂量掂量自己天可怜见的俸禄,最后叹了口气摇头,发觉自己是养不起一国之君的,不由作罢。

    ——且我做饭也难吃。

    ——至少比御厨难吃。

    温彦之有些惭愧地皱起眉头。

    他那模样肃穆认真得好似个乡绅学究,一板一眼,齐昱真快忍不住笑他了,但却又不想打散他这份叫人怜的好心,遂只能抬手抹了把脸,强作镇定道:“这几日我政事多,尚脱不开身,过几日随你回去那小院住两日。”

    “真的?”温彦之眼睛都亮起来。

    齐昱顺着他点点头:“我做梦都想去。”并不。

    但温彦之顿时开心,拉着齐昱的手爬下床:“那先吃饭,吃了饭你赶紧看折子。”

    齐昱懵然被拉出里间时,忽觉自己在温彦之心里竟好似个玉玺,每日只管在御案奏章里砰砰自戳上印记就是,那便是一日公务了。

    ——如此着急,是有多喜欢你那小破院子。

    ——朕的皇宫如此恢弘壮丽。

    齐昱坐在饭桌边上,略不满地捞了把身边温彦之的头发,又想起从前光顾温彦之小院儿的时候那突然打开的小门窗和悬在当中的红绳子来。

    ……至今不知所为何用。

    ……且他也并没有很想知道。

    温暖春夜里,齐昱由着手中软顺的发丝滑脱,突然背脊中心泛起阵莫名寒意。

    噫,朕竟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个怪人。

    .

    饭吃过,齐昱照常是要去钦桦宫瞧瞧誉王的。温彦之捧着花笺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同从前第一回去见誉王的情状没什么不同。

    除了花笺被他紧张地捏成了一团皱。

    行过御花园,齐昱斜睨着他笑:“你也别做样子,这酉时都快过了,早过了你该下工的时候。”

    温彦之由着齐昱将花笺给抽走,一路行一路盯着道上地砖:“这么去见誉王殿下……是不是,不大好?”

    听说才病好些,不知会不会被此事惊得又发作起来。

    可齐昱却是一边将花笺扔给一旁小太监,一边沉邃地说了句:“他若知了,怕高兴还来不及。”

    接着宫道转入拐角,钦桦宫高门一过,内里宫人跪倒迎驾。齐昱领着温彦之逛入正殿,誉王摇着木轮椅迎出来笑:“皇兄吃过饭么?”一时目光落到齐昱身后,很惊讶道:“这不是温舍人么,从萦州回了?辛苦辛苦,治水如何?”

    温彦之十二分忐忑,见了礼,嗓中干涩地直道治水之事几近告成。

    ——可我不止治水,还治了你皇兄啊……

    他一边心虚地由着誉王扶起来,一边拿眼神求助地望向齐昱,下瞬竟觉手被齐昱捉住,来不及扔开,齐昱又把他脖子勾过去压在胸口,笑道:“小九,以后你叫他彦之哥哥。”

    “?!!”温彦之双眼瞪圆了看着誉王,羞得几欲找条地缝:“这不成体统!誉王爷万万不可!”

    誉王瞅着面前叠在一起的齐昱和温彦之,眼睛都看直,轮椅也向后退了一轮:“皇兄你和温舍人……?”然后震惊捂着心口:“……这,这是南巡时候的事?”

    温彦之看他动作以为他又要不好,正紧张地要问齐昱是不是该叫太医,结果片刻竟听誉王朗声笑起来:“好好好,好极。”然后又把轮椅摇近前一步,握了温彦之的手,改口改得相当自然:“彦之哥,彦之哥,终叫我等到此日!——我皇兄待你如何?他平日没欺负你罢?”

    “说什么呢。”齐昱抬手就在誉王脑袋上揉了一把,纱冠都给他揉歪了一下,“你就没瞧出来是这呆子欺负你皇兄?”

    誉王扶了扶头上的冠,一想起当初皇兄被这舍人追着录史的模样,竟也笑得大言不惭:“和该如此,臣弟倒觉得可喜可贺。”

    ——竟然帮着外人说话!

    齐昱挑起眉毛看他笑:“小九,朕看明日太医来请脉,得替你瞧瞧胳膊肘了,这拐的方向不大对啊。”

    “皇兄那般厉害,臣弟不帮彦之哥,难不成要帮皇兄?”誉王向着二人笑,正待要接着说什么,却因神情颇激动,吸气间竟咳了起来。齐昱连忙放开温彦之,走上去给誉王拍背顺气,又唤人传水,好一会儿誉王才消停下来,一张脸都咳红了。

    齐昱接过宫人端来的茶水喂给他,“怎又咳起来,药都好生吃了没?”

    誉王自己端过水,勉强喝上两口皱眉咽下,放下了茶盏笑得挺平静:“臣弟这是欣喜所致,况近日换季入春,咳疾反复也是有的。”

    齐昱垂眸宽慰他两句,三人笑闹一会儿不再多说,有宫差来齐昱跟前报呈本该誉王接管的折报,齐昱回头看一眼温彦之和誉王,起身走到偏殿去看阅。誉王送温彦之到钦桦宫门口,拉着温彦之袖子笑道:“彦之哥,皇兄劳累惯的,脾气不大好,你时常或得顺着他些。”

    温彦之脸上飞起两团霞,立在正殿门口,他远远看了眼偏殿里沉眉看折的齐昱,嗫吁道:“誉王爷言重,实则……皇上待我,脾气甚好。”

    誉王听他这么说,温温润润的笑意在脸上漾开,那双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内里神采几乎同齐昱一模一样,“那当是我皇兄捡到了宝,自己舍不得糟蹋。”

    温彦之脸更红得厉害,连忙低头拱手:“誉王爷不弃臣粗姿鄙陋,臣已感慨于心,毕竟这断袖之事——”

    “哎,彦之哥。”誉王好笑扯他袖口,眼见齐昱看完折子要出来,便同温彦之眨了眨眼睛:“这世间能寻个心上人已不易,何苦还管这心上人是男是女?”

    温彦之由此言怔忡愣神之间,誉王朝他摆摆手笑说别多礼了,接着便招了小太监将自己推入殿中。

    齐昱走来,拉起温彦之的袖子共他笑,月华下他明黄龙袍上绣线透着银练,一瞬印在温彦之眼中,好似绢帕上的丝线,其色皎皎。

    横也是丝,竖也是丝。他心中忽而千丝万缕始觉有了分回京的真实感来。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

    夜色氤氲春风里连带的香气,一路从钦桦宫走回延福宫,凉意习习。

    渐进大殿,原本二人是背着双手走得一前一后,而转过一方回廊往内殿去时,齐昱感觉自己背在身后的双手中塞入了一团温凉。

    他却也没回头,只眼梢带笑地稳稳收紧了手指。

    温彦之低头看着自己手指被齐昱双手慢慢握紧,心里竟似百花忽发,迢迢不断如春水,一时咬着牙将额头抵在前面人的背心上,默默感觉齐昱背心的暖意透着三重云衫龙袍拢在他脑门上,像春日薄落的光温。

    内侍宫女进殿便各自散去做事,齐昱停下来转过身,将温彦之拉到跟前搂着,扬了扬下巴示意殿内,口气中略有醋意道:“你瞧瞧,周福还挺疼你。”

    温彦之愣愣抬头看,见延福宫里同从前他印象中的大不同了,倒不是修葺一新或添了新具,而是内里绣缎挂毯之类原都透着股沉稳雍容的帝王庄严,现下竟都换做了矮松秀月、仙鹤临湖的套件,连外头那架被他跪过的九龙回影屏也换做了千山万树重岭小月,合衬廊台殿角的一盆盆香兰碧草与早春花卉,无不透出分云雾巍然的君子之风来。

    “皇上这是说咱家偏心呢,”周福迎出来立在殿门口笑:“温舍人本就招人疼,也怪不得咱家忙着出点力气。”

    何得能说是一点力气,这竟是专程为温彦之将延福宫摆设重新铺陈了一道。

    温彦之常在宗族眼见往来贵客排场,何其不知这功夫动得大,连连向周福作揖:“周公公辛苦了,原不必这般的,我——”

    “快,温舍人,进殿瞧瞧。”周福却是挺自得地往内里扬了下拂尘,从齐昱怀里拉过温彦之往里推,“这套挂件屏风打做好了,皇上自个儿都没瞧过。”

    ——呵,实则皇上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套件,成日里爱用的都是些用色阴沉的物件,咱家想摆出来瞅瞅已经挺久了。

    ——有温舍人真好。

    被无辜抛下的齐昱好笑地跟在二人后头,进殿瞅见温彦之鼻子动了动,道:“周公公,这熏的是蘅芜新芽?”接着便又进退有度地往周福身道鞠了鞠躬:“蘅芜新芽熏起来三道滤漏,多烧便错,费事繁杂,彦之谢公公惦念,方有运道得闻此好香。”

    齐昱也闻了闻,这香味淡中有草叶,清中见木气,确然很宜人,不禁觉得周福也是该好生得些赏了。

    周福受温彦之一拜,竟一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还有什么比细腻心思被全然理解更叫他们下人快乐的事?平日里齐昱睡得不好,宫里除了安神香就只可熏些味淡的,今年新晋的蘅芜新芽倒挺好,不过工序繁杂些,得叫人守着掂弄,难为温彦之能一下闻出来。

    他直在心中又对温彦之看好了几分,暗道这宗家出的公子果真是不同的,好物件见识得多,是知晓好歹的,怕是京中寻常高门贵女都不见能有此识香之能啊。

    周福点着眼角叫徒弟奉茶上来,都是精心备下的,温彦之一一看出门道,却也不再提了,毕竟如大恩不言谢,此礼可见周福对齐昱之心忠似日月,慈似亲人,他只暗自定心今后好待周福,便也不作更多矫情。

    几番收拾开,周福唤了内侍宫女准备铺排寝宫之事,侧殿隐约传来“花浴”、“绫巾”等呼喝声,温彦之听着竟忽有种——自己是千里奔回京来侍寝的感觉?

    他指尖点点鼻子,斜眼瞥了瞥齐昱,后者正端着茶盏看礼部的恩科檄文,竟似浑不在意。

    他轻咳两声,正要说话,忽闻殿外传来一声小太监的尖呐:“太后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