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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曲折,月影稀疏。齐昱策马在前,行进中想起温彦之那番急智来,忽而有些哭笑不得——
平日里是真呆得要命,如今想来,确凿是才智只用在了正道上,旁的实在指望不得。
不过这样也挺好,或然当初自己瞧上这呆子,便是因为他献策治水时的那番说辞——什么来着,“水之所以为患,是谓积水淹田,将夺民生也……”真乃一语道破关节,便如方才分析一样,此时终于叫人想通了为何造假之人要选此处为营。
原来是一早看中了山腰的洞穴和暗道,早已作好了退的打算。若此行温彦之不会骑马,留与龚致远同行,自己是真能被对方排布人手之举打乱了视线,绝想不到筑造上去,或许就会耽误救援,真是险种之险。
后引的山风中,齐昱侧眼瞧了瞧骑行在旁边的温彦之,不禁勾起了唇角,抬手更快马加鞭起来,跑马经过山道口,他抬手吹哨,李庚年与他早有默契,当即不再恋战,指挥府兵集拢撤离护住他们尾羽,齐齐向瀑布方向且行且打去。
李庚年渐渐行至沈游方身旁,问起怎忽然改变路线,沈游方简略说了温彦之的话,李庚年顿时大悟。
——哦哦哦!温员外,不愧是我们皇上看上的人!
——真厉害!
“你又想什么呢。”沈游方看他又出神了,不禁无奈道:“打着架也能神游,李侍卫你也真厉害。”
“当然厉害,”李庚年白了他一眼,手下向后一动,正要说话,沈游方突然出手疾如闪电,精铁制的折扇扇骨已排开了李庚年后脑刺来的一剑,传来铮声一响,李庚年愣了一下。
“你能不能小心些!”沈游方沉了脸吼他一句,抓着缰绳的手指都有些发白。
李庚年却是自在骑在马上,方才动了的那只手向前一抽,身后的追兵竟从马上落了下去!而他一甩手中的长剑,振下一捧血水,轻松且得意笑了笑,道:“本侍卫在皇城司,人称‘背后长眼睛’,这名头不是白来,你还是自己小心罢……沈游方。”
调笑的尾音散落在山风里,李庚年又加紧一步追上了前面,与几个暗卫一起将齐昱、温彦之密不透风地护在了当中。
沈游方在后头看,终于是笑着摇了摇头,也夹在人潮之中向瀑布方向快马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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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灵观下的暗道之中,方知桐被捆着手亦步亦趋往前走,在火把明灭的光照下,愤懑地看着前头刀疤脸的背影。
一个小小的力道扯了扯他的衣摆子,女童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细若蚊吟:“方小叔……这儿黑,珠儿怕。”
方知桐心中一软,连忙用捆起的双手将云珠揽在身侧:“云珠不怕,马上就出去了。”
“出去了是哪儿?”云珠抓着他衣服,惶恐地紧紧贴着他走。
方知桐看了看走在身边的雍容男子,讽刺地笑了一声,提高声音道:“出去便是瀑布溶洞罢。”
那男子一顿,秀丽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回过头来却是又笑得温文尔雅:“不愧是个工痴,你倒是脑子转得挺快。不过,若本王得不到诏书,你那脑袋也就留不得了,倒也很可惜。”
明明是胁迫到了骨子里的话,叫他说出来却是云淡风轻,就像在聊家常似的。
方知桐抓住云珠的手,沉声道:“王爷封地千里,食邑万人,是今上给的荣华富贵,为何心中不知感恩,竟要行这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的是他齐昱!”男子凉凉道,“罢了,你又懂什么?……那紫宸殿上的金銮座,原就该是我父王的。不过是明德那老东西心狠手辣,不然今日江山万里,岂会落在他齐昱手中?哼,一介肮脏断袖,岂配承我齐氏国祚!”
“你得不到,竟要口出狂言污蔑今上,悲夫,痛哉!”方知桐冷冷地笑,“今上勤勉治国,早说过四宇不靖不纳宫妃,偏是你小人之心,才会生出断袖之言!”
他这话本意图激怒那男子,可男子却是有些病态地笑了出来,那声音沉闷,好似从幽冥下冒出来,叫人脊背发酸:“你当然如此以为,全天下都如此以为!哈哈哈,齐昱那奸诈小人,竟将你们骗得团团转……可笑,可悲!他以为他那病秧子似的弟弟能替他遮掩么,哼,迟早有一日要见这大权旁落,不如交到本王手上,还算是守住了我朝山河!”
方知桐摇头,只叹他是疯了,便牵着云珠,沉心看着前面的路,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走在前面的刀疤脸已经摸上一道石门,伸手在旁边机关处一拧动,石门轰然打开,刀疤脸甫一走出便见月下寒光一闪,当即大叫一声:“有埋伏!”说罢护住身后男子便急急退了数步。
男子被他挡住一慌,瞥见侧旁时却大叫了一声:“快拦住方知桐!”
原来那开门之时,方知桐也是沉心专注看向外边,在刀疤脸大叫一声时,忽生急智,扯起云珠便往外跑。可一介书生,再是机警也挡不过武士,刀疤脸听了男子大叫,连忙两步跑上前抓住方知桐的后领子往后拽,电光石火间,方知桐却将云珠向前猛地一推:“快跑!”
云珠拔起力气迈开小腿往前使劲跑了十多步,却脱力跌倒在了溶洞外的浅水之中,眼见身后的武士就要赶上来抓住她,她害怕得连叫叫不出了,只本能膝行向前,可就在打头几个武士手指尖离云珠衣裳还有不到半米的时候,忽而半空中射来三支利箭,嗖嗖贯穿了当先几个武士的脖颈。
云珠尖叫一声,奋起力气扑爬向前,惊恐地看着后面穷凶追来的武士,正是颤抖得无力奔跑时,眼前刹那间黑衣一闪,一个矫健身影落在她身边,长剑大开大合,身影变换,瞬间便将近旁几名武士砍倒在地。
只听对面丛林之中的暗色里,传来一声威严低喝:“李庚年,先将云珠带回来!”
“好嘞!”那黑衣人笑着应了,足下好似生了风,将云珠抱起来便往旁边道了一声:“沈游方你先凑合打着,我先救小姑娘。”
旁边一袭雪白的人影正与几个武士缠斗一处,竟似有些不耐烦似的:“我看你才是个小姑娘!快滚!”
一时间起跳的风速响在耳边,云珠害怕地闭上眼,只敢紧紧抓住那黑衣人前胸的衣襟,只觉冰冷了多日的双手,总算触了一些真实的暖意,下一刻,人声落地,她感觉濡湿的双脚踏在了实在的地面上。
“小姑娘,到了啊,你看看那是谁。”李庚年轻言细语地拍拍她脑袋。
云珠慢慢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恍恍惚惚睁开眼来,眼前高照的火把明明暗暗之中,人影幢幢,她婆娑双目四下盼顾着,最终锁在了一个蔗青色的人影上,鼻子一酸,软声哭叫道:“温小叔!!——”
“云珠!”温彦之此时再管不得那许多世俗陈规,红着眼眶就奔上前紧紧抱起云珠,“怎么样,云珠,有没有受伤?小叔来晚了,不哭不哭,云珠不哭……云珠勇敢,别哭,小叔来了,小叔在这儿——”
“小,小叔……”云珠趴在温彦之肩头,一边抽抽搭搭抬起右手抹自己眼睛,一边扭回身,左手指向浅水那边:“方,方小叔也来救珠儿,但,但他自己没出来……”
“别怕,别怕云珠,”温彦之攥起袖口给她擦眼泪,“你看,方才救你的那个叔叔又回去救方小叔了,你别怕!”
“嗯……”云珠抽泣起来:“小叔,珠儿好怕……珠儿好想好想小叔,好想好想薛妈妈……呜呜……”
温彦之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硬是忍着不落泪,“好了,好了,回来就好了……小叔带你回家,带你回去找薛妈妈……”
齐昱抬起手中长弓又迅速射出几支利箭,专心看着场上,此时只来得及嘱咐温彦之一句:“你先带着云珠到后面去,后头出来的人愈发多,别叫流箭伤了。”
温彦之当即抹了抹眼睛,牵起云珠正要走,余光中瞥见浅水那边,却是一惊:“不好,那刀疤脸将知桐挟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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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的李庚年落手之处没有活人,对方的人马皆有些怵他,围了十几个在他身边都不敢上,可李庚年的眼睛里却早已看不见那些人。周遭府兵、暗卫缠斗着,他的身侧竟像是风眼般死寂,而他目光犹如一匹狼,在身后火光的照耀下,直直盯住那长刀挟持方知桐的刀疤脸,在暗夜中闪现出一道幽光。
“……是他。”这两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当中的愤,悲,怨与怒气,让他脸上的筋肌都在颤抖,“竟然是他!”
沈游方又击退两人,见他模样怪异,连忙落到他身边问道:“李庚年,你怎么了?”
“那个人……”李庚年气得声音都在颤抖,咆哮道:“就是那个人杀了镇军侯!”
“你没看错?”沈游方一惊,“是那刀疤脸?”
李庚年冷哼一声:“绝不会错!他脸上那刀疤,就是我砍的!”
沈游方一顿,剑眉聚起望向溶洞口,只见那刀疤脸竟是阴森一笑,紧了紧手中挟在方知桐脖间的刀刃,冷峻之色中夹了一丝讽刺:“哟,李庚年——如今当叫皇城司李司丞了罢,怎么,做罢了公主府的狗,现在又开始给齐昱那厮卖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