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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娘的生辰,樊星汉送来了贺礼。
那是一株红玉镶金的百花灯,足有半人那么高。
还顺带给蒋瑶笙送了些小玩意儿,有金镶玉的珠花,有白琉璃的镯子,还有半匣子粉色的珍珠,就连装这些小玩意儿的梳妆盒子也是金丝楠木雕刻而成。
不可谓不有心。
蒋瑶笙可不记得有这么个叔叔,问她娘:“那个樊爷是谁?”
“就是蒋……”慧玉差点儿脱口而出。
徐昭星瞪了她一眼,而后道:“哦,你爹的结义兄弟。”
蒋瑶笙撇嘴:“结义的兄弟竟比亲兄弟还好。”
关于蒋恩和蒋威,徐昭星不作评价,呵呵笑笑,扭头便叫人把那百花灯抬了回去,只留下了给蒋瑶笙的那一匣子小玩意。
拿人的手短,如此的大礼,可是不能要。
再说,要了也没地方放,转手卖了吧,毕竟是别人送的,不太好,就跟烫手的山芋一样。
她这个俗人,只喜欢真金和白银。
——
因为一些事情,樊星汉离了长安二十多天,不日前才回转。
走前,他让包打听继续打听和那几家有关的消息,进展并不大,不听也罢,他便打发了包打听出去。
宰相夫人的病早就痊愈,宰相的女儿和圣上大婚的时间定在了来年的二月七。
这是不用费力打听,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这下好,宰相不止是圣上的舅舅,还成了圣上的老丈人。
说的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做官的如果权势滔天,迟早要被惦记上。
史书上被皇帝干掉的外戚可不少,但赵器有持无恐,因为他有太后撑腰。
谁让圣上并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呢!
先帝自幼便身子不好,成年后,女人很多,能怀上的很少,能生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也正是因为女人太多,正值壮年被掏空了身体,死在了女人的身子上。死前是个风流皇帝,死也做了个风流鬼。
先帝没有子嗣,宫内外乱作了一团,就是那个时候,赵家和太后将当今圣上推了出来。
至于当今圣上的来历,说是先帝驾临文贺公主府时,醉酒后幸了一个歌女,据说还有龙佩为证。
中间经历了什么样的博弈,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反正,圣上登基了,赵器的兄长赵广被刺身亡,赵器做了宰相。
谁也不知道最后赢的到底是谁。
樊星汉也不知道。
有时候想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呢?
因为上一辈子死的太早,所以又有了这一辈子略显多余的人生?
樊星汉正惆怅着,门口守着的樊笑道:“爷,去蒋家送礼的魏婆子回来了,说一定要见爷。”
樊星汉道:“叫她进来。”
说起来魏婆子也跟了樊星汉好几年,往各家送东西,尤其是给那些后宅的女人送东西,一向是她出马。
做商贾的就是这样,能巴结上的自然拼了命去巴结。
魏婆子不知樊爷为何要巴结蒋家,却知那蒋二夫人是个不识抬举的,送去的东西,哪能又让抬回来呢!
魏婆子一进了内里就请罪,叩了头道:“樊爷,奴婢的差事没有办好,请爷责罚。那百花灯……蒋二夫人,又让奴婢给抬了回来。”
“嗯?”樊星汉一愣。
魏婆子又道:“不过那匣子小玩意儿蒋二夫人倒是留下了,还说蒋三姑娘很喜欢呢。”
“哦!”
樊爷的表情不明,魏婆子吓的不敢出大气。
半晌,只听樊爷道:“下去吧!”
魏婆子一出了门,长出一口气。
樊星汉有些不开心,重来的这一世物是人非,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二夫人变得不爱钱财了,二爷还将她当作了至宝,二人还生了个女儿,这和上一世一点儿都不一样。
上一世里,蒋家二爷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的夫人,之所以娶她就是害怕尚主,娶回家也是当作摆设,二爷至死都没有碰过二夫人的身子。
倒是对一个叫樊离的丫头宠爱至深,樊离给他生了个女儿,取名叫瑶笙。
别问樊星汉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只因上一世他的名字就叫蒋福。
上一世,他不明不白地死去,像个黑影子一样在长安城内飘来飘去,他看见了樊离同人勾结,看见了昭娘悬梁自尽,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叫旁人爹,一时受不住刺激,竭尽全力,狂吼一声,再睁开眼睛,他就成了遍体鳞伤的蒋伍,是这一世的蒋福救了他。
那种错乱的情绪,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犯上了癔病。
可没过多久,这一世的蒋福就如他上一世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而直到如今,他深夜梦醒时,还会忍不住问自己,他到底是谁?
如果他是蒋福的话,那么蒋福又是谁?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不主动接近蒋家二房,原以为是自己无情,直到那日昭娘立在了他的跟前,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愧疚之情。
上一世,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昭娘。
至于瑶笙,他说不好自己该怎么对待这个女儿,觉得她不算是自己的女儿,又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他离开长安二十来日,就是去寻找答案的。
他想,这一世还没出现的樊离,或许可以解开他两世的疑惑。
他去了樊离的故乡。
呵呵,是了,那个女人处心积虑地欺骗他,又怎么可能告诉他她真正的故乡在哪里。
当然是一无所获。
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张深不可测的网里,越是挣扎便被缚越紧。
想不通,他便总是想起昭娘。
想着上一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又想着这一世初见她时的模样。或者,真的是年纪大了,人的性格才会改变如此之大。
他愣了会子神,磨了上等的松烟墨,写了张请帖,又让樊笑叫来了魏婆子,命她再去蒋府一趟。
——
“你说,那个樊叔叔要请我和我娘去看戏!”
雪刹伺候着蒋瑶笙换衣裳,给她系好了宫绦,方点了点头,“嗯,慧玉姐姐是这样说的。”
“雪刹,你可听过那个樊叔叔?”
“奴婢也不曾,但瞧慧玉姐姐那样,想是认识。”她和三姑娘差不多大小,有很多事情因为当时年纪小,并不记在心里。
可她到底是聪慧的,仔细瞧了慧玉提起那樊爷的脸色,应当是旧识无疑。
蒋瑶笙“哦”了一声,想着慧玉跟在她娘的身边,就是见过也并不是稀奇的事情,倒也未做他想。
她换上了新做的蓝色冬裙,还披了白色的狐毛披风。
到了她娘那儿一看,她娘并不曾换衣,还穿着那件黑色红边的襦裙。
“娘,不走吗?”
“走。”
慧玉给徐昭星披上了黑色的披风。
蒋瑶笙小声道了一句:“娘也真是……哪有出门不好好打扮打扮的!”
徐昭星听见了,只觉好笑,她为什么要刻意打扮?说的好像她心里有谁似的。
徐昭星不大喜欢樊星汉,比不喜欢章得之还不喜欢。
上一辈子,她们那儿有个相声演员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什么都不知道,就劝人大度点的人,离他远一点,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樊星汉更甚,他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劝她大度,还真是呵呵哒!
母女两人一道出了门,一人着黑,一人穿白,倒像是商量好了。
前后有奴仆各八人,侯爵制式的马车从正门出了府,这么大的阵仗,大房和三房自然早已知晓。
大夫人洪氏好多天都没有出门了,听见前门的人来报,烦不甚烦地道:“以后二房的事情别来说给我听。”
她家夫君可说了,惹不起,只能躲。
三夫人余氏正在为自己比生孩子前胖了八斤而烦恼。
可不是烦,夫君连着多日不进门,地都旱了。
就连弄死成姨娘那件大事儿,都得靠边站。
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事!
这是到了关键时刻,自个儿家的经还得自个儿来念。
——
庆福楼,徐昭星也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
倒是樊星汉,早就命了魏婆子在门口候着。
为了配合她女儿,徐昭星今日也戴了顶劳什子的帷帽。
魏婆子恭恭敬敬地将二人扶下了马车,默默地跟在后头。
徐昭星才将踏上二楼,便将帷帽一去,递给了后头的慧玉。
蒋瑶笙也要取下帷帽来着,却听她娘道:“你,戴着吧!”
至始至终,魏婆子都没敢多说一句,往日,她也并不是不伶俐。
就是不知为何,瞧那蒋二夫人的气势,她愣是开不了口。
还心想,樊爷若当真看上了这位,恐怕她们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啧啧,瞧着还不如邱姑娘好相与。
很快到了雅间里,魏婆子忙前忙后,伺候着两人落座。
才将站定的功夫,便听那蒋二夫人道:“出去吧!”
魏婆子下意识便去看樊爷的眼色,本来嘛,她是樊家的奴婢,可不是她蒋家的奴。
也就是这一眼的功夫,又听那蒋二夫人笑道:“哟,我忘了,这是樊爷的地界儿,可不是我蒋府。”
“夫人说的哪里话。”她们家樊爷说话的时候,还对着她摆了摆手。
魏婆子退下之时,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也不是多事,就是多少为着邱姑娘鸣不平。
邱姑娘和她一样,都是樊爷的奴婢。
可邱姑娘和她这婆子又不一样,据说樊爷认下了邱姑娘做义妹,还买了宅院专门“金屋藏娇”。
只是为了避嫌,却不经常去。
原还以为邱姑娘迟早能做樊夫人,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巴结上那头,这便杀出来个俏寡妇,还甚得樊爷心。
思来想去,她都觉得自己得去给邱姑娘报个信。
魏婆子前脚开溜,紧跟着小玉团便开唱了。
他每日只唱一场,今日特例二次开嗓,是因着樊爷包下了整个庆福楼,请人听戏。
樊爷是庆福楼的真正主子,说包下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他得了令,需得唱些喜庆的戏,便选了个《春晖拜寿》。
蒋瑶笙推开了临着戏台的窗户,认真看戏。
她其实不大喜欢看戏,不过季嬷嬷很爱,时不时还会哼上两句。
她娘好像也不大爱听戏,叫了所有人都来看戏,她自个儿却在屏风的另一边同那个樊叔叔说话。
其实,来之前她便想到了,这个樊叔叔,一定是长相颇好,若不然也入不了她娘的眼睛。
她娘若真的想要改嫁,她并没有意见。
若改嫁之人是个良配,那就更好了。
这世上,最希望她娘幸福的人就是她,就像她娘想让她幸福一样。
徐昭星还不知道蒋瑶笙想岔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独自对着樊星汉很是尴尬,可有些话需得说清。
说起来,这还是自打失火后,两人头一回见面。
她真不是过了河就拆桥,而今还特别后悔不该冒冒失失来寻他帮忙。
还是樊星汉提了个话头,指着角落里的百花灯道:“原以为二夫人一定会喜欢的……倒不知,二夫人竟改了性情!”
他说这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一开始只是感慨,却忽然发现她的脸色不善。
徐昭星以为他在试探她,自然不喜,硬着声音道:“哦,没什么,家中之人都知道,我自打上回悬梁未死,便性情大变。原先喜欢的,现在看见就烦。原先不喜的,如今倒是爱的要命。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大概是觉得前半生活的太苦,这偷来的后半生便应该活的肆意。”
樊星汉一听,忍不住动容,心里还惦念着那点子愧疚之情,又一时没忍住问道:“夫人,莫嫌我唐突,敢问夫人可想过改嫁事宜?”
徐昭星一听便乐了:“倒不是唐突,只是不知樊爷为何有此一问?”
樊星汉尴尬地笑笑:“我只是觉得蒋家不善,三姑娘过不了两年就得出嫁,而到时只剩夫人一人留在那里……夫人若是有意改嫁,我倒是可以……帮忙!”
这话说的,徐昭星连吐槽都嫌费劲。
“帮忙?樊爷想怎么帮我?”难不成,拿婚姻做交易?
“若夫人愿意……”有些话想要出口,实在是艰难。他原想说,他愿意保她一世平安。
可徐昭星打断了他的吞吞吐吐,直白道:“这么跟樊爷说吧,我想的是我想改嫁就改嫁,我不想改嫁就不改嫁,与他人无干,没人能做的了我的主,没人能打得了我的主意。我不欺人,人也休想欺我。我不大度,眦睚必报,如今不报,也只是时候未到。”
樊星汉的表情显然是被吓到了,徐昭星又道:“樊爷必定以为我是疯了吧!说起来,我与樊爷并不是一路人,上一次实在是有些六神无主,感谢樊爷施于援手,往后我会尽可能地不来劳烦樊爷。”
说来说去,这世上只有自己最可靠。
前几日,她着实被章得之吓坏了。后来便想了明白,她又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怕什么呢!担心什么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
退一万步说,若真的直不了,大不了弯着走。
人活着,就得有这样的魄力。
说实话,樊星汉确实是惊讶坏了。
他是打着弥补的心思,可不曾想,这一世的昭娘竟是如此的离经叛道。
可世人的眼光苛刻……他冲动道:“你若肯嫁我,我并非要约束于你,并且,那时只要我不约束你,就没人可以约束你。昭娘,你得明白我的用心。”
一句“昭娘”脱口而出,不止徐昭星一惊,就连樊星汉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面露尴尬,正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便听“吱呀”一声,门被撞开了,门口立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妙龄女子,看见他时,眼睛一亮,道:“我有事要见爷!”
后头的樊笑垂首道:“爷,我拦不住邱姑娘……”
邱心已经缓步走了进来,她来的匆忙,倒是没能换一件更体面的衣裳,竟与蒋家仆人所穿的衣料,颜色一个样。
她心下懊恼,却不动声色,道:“原来爷在此请客,我说怎么今日谁都要拦一拦我。也真是的,我不过一个丫头,爷在请客,拦我作甚呢?”
瞧那架势,就跟要捉|奸似的。
徐昭星懒得搭理她,她却喋喋不休。
只听她又道:“不知这一位是哪家的…夫人呢?”
人不惹事,事惹人。徐昭星好笑地反问:“你又是哪家的夫人呢?”
梳着姑娘头,操着夫人心,这上赶着嫁人的架势,略难看。
还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咬,就更难看了。
邱心面上一红,哀怨地看了樊星汉一眼。
她们家樊爷面色冷峻,即使生气也是好看。
怪不得连不知羞耻的寡妇也贴了上来。
活了两世,要还看不清邱心的心,那他还真是白活了。
女人的心都是养大的,上一世死了之后,樊星汉才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也不看她道:“出去。”
邱心一愣,瞬间红了眼睛,“爷,我……”
“这是我家的管事,因为家中没有女主人,这些年是她帮我打理内务。若家中有了女主人,家中的内务自然交不到旁人的手里。”
樊星汉再度开口,便是和徐昭星解释。
徐昭星“受宠若惊”,连忙道:“别,可别因为我这个无关的人,坏了你们主仆的…感情!”
眼前这女人是谁,她真的不在意。
还有改嫁这件小事儿,还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