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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幕中绽放着五彩缤纷的烟花,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滞留后慢慢凋谢,落下流星一样的花火。一朵一朵,美好如同盛世繁华的画卷。嬉闹声和欢呼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衬得这小院更加寂静了。
苏岂原本仰头望着烟花,一低头就看到赵恒站在几步之外,他走近了,苏岂才闻见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赵恒的神色看不出是醉没醉,但他用力一把抓住自己手腕的时候,苏岂就知道他醉了,且醉得很是不轻。
“你干什么——”苏岂下意识地挣扎,被禁锢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带着怒意道,“放手!”
在苏岂的印象里,喝醉酒的赵恒就是凶猛的野兽,残暴冷血,毫无道理可讲。他深深地畏惧着这样的男人。挣扎间赵恒把他的扣到了身后,牢牢按在腰上,然后不顾少年气愤地想杀人一样的目光,俯身就亲吻他。
“赵恒!”
这还没碰到嘴唇呢,喝醉了酒的男人对上少年浓墨一样的双眸,忽然就一个失神,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苏岂趁机挣脱开来,猛地退后了两步,揉着被攥红的手腕,转身就往房间里。
赵恒不知道是不是清醒了,竟没追上来,怔怔地就站在原地。苏岂没理他,把房门一拍就径自去睡了。
第二天苏岂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赵恒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肩头发尾挂着冰霜,竟像是坐了整夜。
苏岂想到昨晚的事,心情自然好不起来,视若无睹地从男人身旁走过去,赵恒猛地站起身来,在他身后说:“——对不起。”
苏岂停住脚步,原本他是很生气的,可是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恒就一直在向他道歉。虽然昨晚的事本就是他的错,但是若换在从前,他是决计不可能为这点小事道歉的,即便他做了更过分的也不会。
赵恒的改变是如此巨大,每当他以为自己全部掌握了的时候,又会发现其实还有更多他没有发现的。他这么无声无息的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让少年觉得陌生的,却又不那么抗拒的人。
苏岂就这么背对着赵恒,语气没那么不悦,只是淡淡地说:“……我不会和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的。”
韩修把苏岂彻底教会骑马是几天后的事了,然后他就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似的,立刻就定了离京的日子。
官道才开放没两天,北境路途遥远,不坐马车是不行的。韩修这次是偷偷的走,因此马车也不敢用将军府的,自己雇了辆。
他走的那天赵恒和苏岂去城门口送他,他生性洒脱,因此也没啰嗦什么,只简单道:“保重!”
韩修背对着城门,赵恒注意到他说完后,往城里看了一眼,仿佛是在期待什么人会出现。可没有人出现,而那一眼很短暂,他很快收回目光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由于官道刚通,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赵恒恍惚中有种错觉,苏岂也会混在人群中转眼就消失了一样。
……后来赵恒才知道,那不是错觉,那是一种预感。
年后以丞相谢无伤、太傅夏敏为首的朝臣们,开始着手安排赵恒的登基大典。历来皇帝登基程序都颇为繁复,至少要准备月余,但凡参与其中的人都忙的焦头烂额,因此赵恒又在宫中一连住了好几日。
赵怡去御书房汇报情况,绝口未提韩修,赵恒甚至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韩修已经走了,于是就开口问了他,熟料赵怡淡淡道:“我知道啊。”
他既然知道,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赵恒无心也无权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只是为韩修感到惋惜——如果他爱上的不是赵怡这么心高气傲,看似温和实则无情的人,他现在一定会幸福的。
赵恒自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总希望身边的人多少能过得好一点。
“原本赶一赶年前能解决的事,你非要拖到年后,如今臣子们都在传,你是不是不想登基。”赵怡说。
“那他们倒真的猜对了。”赵恒笑了笑,其实他是想最后的时间陪着苏岂,一旦即了位,那他们就彻底结束了。
赵怡原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看他的眼神又有几分认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了。
“你是说真的?”赵怡犹疑地,“你不想当皇帝?”
赵恒没有很快回答,但赵怡何其聪明,从他的眼神里就能估摸着猜出他在想什么,不由得有些震撼。
“你对苏岂还没死心吗……”赵怡缓缓道,“就算你不当皇帝,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你们已经没机会了。但是父皇既然传位给你,臣子们既然寄重望于你,你就不该再想那些儿女情长了。”
赵怡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小时候四书的太傅,那古板的老头子总是天下长责任短,听得人心累。
“你说的我都知道。”赵恒淡淡笑了笑,“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日赵恒回到王府,吃过饭后就去苏岂住的偏院,他以为少年一定是在的,看书,练字或者摆弄那些小花小草,可是当他看到窗户里一片漆黑的时候,就有些困惑——苏岂没理由睡得那么早。
他还没来得及敲门,院子外面云锦就匆匆跑了过来,神色焦急而慌张,赵恒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安。
云锦跑到他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王爷,公子他……他走了。”
“你说什么?”赵恒整个人都懵了。
云锦解释说:“因为王爷先前吩咐过,公子要走要留都随他心意,所以……”
赵恒的脸色很难看,不像是要发脾气,但就是让人觉得很阴沉很可怕,随时就要把人挫骨扬灰的那种。
云锦差点就要跪下请罪了,半晌却听见他低声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两天前。”
“谁给他安排的车?”
云锦摇摇头:“公子没有坐车,是骑马走的,就是韩将军送他的那一匹。”
苏岂走的那么突然,赵恒觉得心里仿佛有团火,还没烧起来就被人狠狠踩灭了,剩了一小片黑色的灰烬,还有那种烫伤的炙热的痛楚。
他挥退了云锦,独自推开房间的门,只见屋子里一片漆黑,最显眼的是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苏岂平日里不需要人伺候,但他是从来不叠被子的,每每床铺上都是一片凌乱也不管。
他走了两天,那这被子是下人叠起来的,还是他临走时叠好的?赵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这个,但他就是想到了,且越想越觉得难过,如果是他自己叠的,那他可真是走得干干净净。
他忽然回忆起当初去扬州的时候,客栈下雨的庭院里,苏岂站在廊下,对搬花的少女露出的那个温柔的笑容。
那不是给他的,他也永远不会有机会了……因为那个少年,从此就彻彻底底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们的生命会渐行渐远,他会在宫中禁锢自己一辈子,而少年可能会娶妻生子,有一个他渴望的美满的家庭。然后他们会各自老去,死去,埋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土地。
赵恒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种逐渐渗进骨髓里的疼痛。他就这么孤独地在木桌边坐着,仿佛在缅怀最后的一些什么,然后很久之后,他起身离开了屋子。
门外站着闻讯而来等候已久的傅文博,见了他躬身问安:“王爷。”眼神里难掩担忧的情绪。
“我没事。”赵恒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少年的离去真的没有打击到他,片刻后他转头低声吩咐,“把这间屋子封了。”
傅文博一怔,领命说:“是。”
苏岂回到扬州后,住回了城郊的小屋。靠近小屋的城南处有个私塾,他就在那里找了份教书的工作,每日早出晚归地去上课。
在私塾念书的都是四五岁的孩子,天真活泼,苏岂非常喜欢他们,渐渐的也爱上了这样安静平和的生活。不过小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觉得他的生活似乎本该如此,从来就是如此,过去的一切纷扰都像是遥远的梦。
苏岂脾气温和,私塾里的孩子们都亲近他,那是一种对哥哥对长辈的敬慕。在赵恒身边的时候,他总是被管着这个管着那个,自己都像是个孩子,如今却渐渐的成长为了另一个成熟稳重的他。
苏岂上了几天课,就发现课堂外总是会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时不时地出现,那也是个孩子,但是看着年纪大些。那孩子总是穿着件带补丁的脏兮兮的衣服,头发乱七八糟地盖在脸上,就像个小流浪汉。
有一次苏岂看见他,就好脾气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来上课的吗?”
那孩子抬头看了一眼苏岂,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