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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正则已经有挺长一段时日不曾在清和殿用过膳,此番能和和睦睦地同段蕴一起吃个午饭,光是想想也觉得心窝里暖得不行。
更难得是段蕴主动留了他下来,尤其还是在那什么事之后。
彼时已快至午膳时间,两人又稍微说了会儿话,便有宫人过来招呼着传膳。
中午的菜品是段蕴前一天晚上便选好的,如此一来方便膳房采购菜品,也能保证翌日上菜时不至于让陛下久等。
绣球乾贝,荷香糯米鸡,酒酿珍珠丸,党参红枣羹……
安正则一瞧便知道,酒酿,荷叶,红枣,照旧是她喜欢的那些。
段蕴对他微微笑了下,“没特意准备什么安相爱吃的,安相若是想用些什么,就现在吩咐膳房做吧。”
安正则略一思索,回道,“再上份翡翠菜心就好。”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想吃的,特别是同段蕴一道的时候,吃什么早就不重要了。再叫一份翡翠菜心,也不过是瞧着中午的菜单上缺少蔬菜,为了某人的膳食均衡合理考虑。
菜肴虽是没特意准备安正则的份,不过茶水倒是一贯有的供应。不用段蕴多吩咐,清尘已经颇有眼色地新沏了壶洞庭碧螺春上来。
安正则温文接过,精美的白瓷印花茶具一掀开盖子,茶香便迫不及待地沁入肺腑,难怪他数年来独独钟爱这一杯绿意,单是这香味便足以让人割舍不了。
正要一品香茗,对面段蕴却突然眉头一皱,模样像是有些不舒坦,“这是什么茶?”
清尘有些错愕,“回陛下,这是新贡的洞庭碧螺春啊。”
“不可能。”段蕴摇了下头,“这香味朕闻着怎么这么难受呢,清尘你是不是拿错了?”
清尘闻言有些无措,下意识去看安正则。
安正则也对段蕴的话感到有些奇怪,“陛下,微臣看来这就是碧螺春的香味,不知是哪里不妥?”
“奇了,”段蕴喃喃自语,又再次向清尘问道,“那依你看来,这茶香也与平时无异?”
清尘赶忙点头。
“那何弃疗呢?”
“奴才也感觉是一样的。”
这话一说完,殿中三个人一同看向段蕴,眼神里满是探寻不解的意味。
“你们都这般看着朕做什么……”段蕴撇了撇嘴,“或许是朕昨日没太休息好,今天嗅觉出了些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吃饭吃饭。”
清尘忍不住小小声插了句话,“可是陛下,您昨夜可是睡了整整五个时辰……”
段蕴理直气壮,“那是因为朕昨日看奏折看得累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回是何弃疗忍不住了,声如蚊蚋地道了句,“可是您看奏折也就看了不到半个时辰。”
段蕴:“……”这两人少说些话是会死么?
那厢安正则却是漾开了笑意,“睡了五个时辰?看来陛下昨夜乖乖早睡了,甚好。”
“朕近日以来睡得都还蛮早,大多是乏了便休息,比之先前早了不少。”
安正则点头,“早些休息对身子是有好处的。”
闲话间,特别吩咐的那道翡翠菜心也呈了上来。安正则体贴地提醒她多吃些蔬菜,却发现段蕴似乎并不怎么爱动筷子。
“怎么了?可是今天这菜心不合口味?”他说着自己尝了一口,味道颇是不错,至少比自己相府里的厨子要强了不少。
段蕴摇了摇头,“朕只是今天不太想吃这个。”
分明记得她先前对这道菜也是有偏爱的,安正则心中觉得有些奇怪,面上却没有多说,只是道,“那陛下用些别的就好。”
段蕴把桌上每样菜品都小小地尝了一口,最后将筷子一放,摇头道,“朕不太想吃。”
何弃疗在一旁嘟囔,“该不会是那御膳总管在工作的时候犯浑了吧……”
段蕴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碗瞧,“朕想喝粥。”
清尘上前一步,“陛下想喝什么粥?奴婢这就着人去准备。”
“百合杏仁粥,首乌甘草粥,山药瑶柱粥,生滚鱼片粥,白果排骨粥,茯苓粟米粥,桂圆莲子红枣糯米粥,腊八粥……”段蕴眼不离空碗,麻利地报了一长串粥名。
清尘冷汗一冒,“陛下您究竟是想喝哪一种?”
“朕……都想。”
何弃疗很是同情御膳总管,便好心多了句嘴,“陛下,难不成让膳房都做么?”
段蕴拿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朕想喝,可以么?”
何弃疗被她这一眼瞧得差点全身鸡皮疙瘩掉一地,“那、那……清尘你去吩咐吧。”
清尘剜了他一眼,转而又委屈道,“陛下,您方才说的那些,奴婢没记清楚……”
“百合杏仁粥,山药瑶柱粥,桂圆莲子红枣糯米粥。”安正则开*待,“不用都记着,先传这三样上来吧。”
段蕴砸了砸嘴没说话,清尘见这情况像是默认了,便松了口气退下传话。
“怎么今日对午膳这般没胃口?”安正则见她食欲不振的样子有些担心,“我记得这些都是你喜欢的,何况这菜单也该是昨日陛下自己决定的。莫非……是因为微臣在这里的缘故?”
“没有的事。同安相没有关系。”
安正则没有接话,段蕴怕他多想又补了句,“安相这般丰神俊秀,该是单看便赏心悦目才是,怎会自认为影响朕食欲?朕只是突然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当真?”
“朕说的话怎么也得算是金口玉言吧。”
段清晏莞尔,“既然是陛下亲口所说,微臣深信不疑。”
。*。*。
宫里的御膳房做菜讲究,熬粥没有一个时辰一般是不敢端上来的,就算是段蕴着急想喝,不惦记口感改用大火快速煮熟,也至少需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出成品。
是以,当看到清尘刚走了没一炷香的时间就拎着食盒回来,几人皆是有些诧异。
“这是粥?”何弃疗帮着把食盒提到桌子上来,疑惑道,“今日怎煮得这样快?”
“是啊,白果排骨粥。御膳房的人弄错了菜名,不知怎的将陛下三日前点的菜也报给御膳总管了,就在方才上菜时才发现多做了一道。幸好奴婢去的及时,御膳房那帮混小子正准备偷偷瓜分了呢。”清尘盛好一碗,隔着碗壁粗略试了下温度,“真好,这粥还热着呢!陛下快尝尝。”
段蕴早已等不及,尝了一口后声音里满是惊喜,“好极!这温度刚刚好,味道也好!”
清尘道,“御膳房这回是阴差阳错,倒是立了件功。”
段蕴喝粥喝得眉开眼笑,“看来朕得找个机会给膳房加些俸禄了。”
安正则只顾着看她吃东西时笑得可爱,也就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却见段蕴抬起头来将面前空碗一推,“清尘,再给朕来一碗!”
安正则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喝完了一整碗粥,更没想到她能接连喝了足足三碗。
看来段蕴说自己并未影响她食欲委实是事实,这不仅是没影响,这简直就是胃口大开。
见她能吃能睡原本是件让人欣慰的事情,可看到段蕴伸手要盛第五碗粥的时候,安正则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陛下,还没吃饱么?”
段蕴意犹未尽地摇摇头,“还想再喝一些。”
“陛下这已经是第五碗了。”安正则从未见过她如此好胃口,“当心撑坏了肚子。”
“可朕还是没感觉太饱。”段蕴委屈道,“之前那些菜朕都没怎么吃……”
就算是中午不吃东西,单这四碗白果排骨粥下肚也该足够她填满肚子了,清尘也觉得她吃得有些略多,遂提议道,“要不陛下您先歇一会?另外还有三样粥正在御膳房煮着呢,等那几样煮好再吃也不迟。”
段蕴点点头,终于放弃了再喝第五碗的想法,“你说得很有道理。”
御膳房煮粥的师傅今日格外令人感动,不多时,那新煮的三样粥就从御膳房被传菜公公小跑着送进了清和殿。
给御膳房诸人涨俸禄看来势在必行。
段蕴喜滋滋地先喝了一碗桂圆莲子红枣糯米粥,然而第二道山药瑶柱粥的盖子一掀开,她却突然一下捂住了嘴,面色十分不好,似乎是有呕吐的意思。、
清尘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迅速站起身跑到桌案边上,就着废纸篓就吐了起来。
安正则急急赶过去瞧她,方才还吃得开心的段蕴眼下捂着心口一脸难受。见他们过去,段蕴伸手虚虚一指,声音里都透着满满的不适,“那瑶柱粥……”
“瑶柱粥怎么了?”清尘赶忙递给她一方手帕擦着,“山药瑶柱粥不是陛下亲自点的吗?”
“朕闻到那味道忽地感觉不适。”
何弃疗忙不迭地道,“奴才这就把那粥拿到偏殿去,保证不让陛下再看见它。”
“嗯……”段蕴捂着心口似乎还没有缓过劲来,说话间还难掩遗憾,“可惜了之前喝下肚的那些粥,竟一口也没留在朕肚子里。”
清尘哭笑不得,“陛下就别惦记那些了,想吃的话再盛些就是了,还有不少呢。”
段蕴摆摆手,“不了,朕已经吃累了。”
她整了下衣角,拉着清尘的手起身,回头一瞧,安正则却还维持着方才半跪在地上瞧她的姿势。
“安相?”
“你近日以来可是经常感觉疲惫,对一些平日里喜爱的食物突然之间没有胃口?”安正则声音低低的,由于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背对着段蕴让人看不见他表情。
段蕴一怔,默默点头又接着出声回答他,“是这样没错。”
“那可是还会胃口大开,容易觉得饥饿?”
“对对对,朕好像是比原来能吃了些。”段蕴忧心忡忡,“这是要长胖的节奏啊。”
安正则似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弄得段蕴明明是听到了却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他缓缓站起来面对着段蕴,目光突然变得很沉又很深,像是包含了很多言语一般,“你中午吐成这个样子,可不能放任不管。传杜仲过来看看吧。”
段蕴只顾着看他眼睛,话音落了好久方才迟钝地应了声,“唔,这样也好。”
。*。*。
等杜仲从太医署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段蕴终究还是没抵得住食物的诱惑,掀开百合杏仁粥的盖子闻闻觉得甚是香甜,便又是两碗下肚。
安正则看她吸溜吸溜的样子觉得好笑,“慢些吃,有那么好吃吗?”
“有!”段蕴认真地回答,边吃边还便邀请他也一道,“要不安相你也尝尝吧,这百合用大火煮出来口感竟也挺不错的!”
安正则弯了下嘴角,默不作声地也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粥放在面前却并不着急喝,几乎所有的目光全放在了段蕴身上。
饶是喝粥喝得分外专心致志,段蕴也没能忽略掉他这几乎要将自己整个笼罩起来的目光。抬眼朝他望去,安正则眼底满满的柔情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段蕴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喝粥也喝不下去了,放下勺子小小声问了句,“安相怎么这样看着朕?朕怎么了?”
“没事。”安正则闻言稍稍偏了下头看着桌上装粥的食盒,可那目光的焦点分明不在食盒上。
段蕴心里直犯嘀咕,安正则显然不愿意多说,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就只好继续低下头喝粥。
刚喝了没两口,先前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便又回来了。
她寻了个机会快速抬头朝对面望了一眼,果然将正看着自己的某人逮个正着。安正则目光沉沉如水,段蕴往他眼里一瞧,突然有些害怕。
“安相,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朕说?”
安正则既没肯定也没否定,依旧是盯着她看,那样子像是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回答。
段蕴正准备再问一次,在这当口上恰好有宫人来报,说是杜太医到了。
“快去请杜太医进来。”安正则借着说话的机会从段蕴身上移开目光,迈开大步去门口迎接杜仲进来。
杜仲受宠若惊地被安正则亲自从殿外亲自领进门,走路的速度都不由加快了几分,暗想莫非是段蕴出了什么事。
然而段蕴正好端端地坐在桌子前喝粥,看上去健康得很。
“微臣参见陛下,”杜太医照旧敷衍地行了个礼,直入主题,“不知陛下召微臣前来,龙体是有哪里不适?”
段蕴只顾着喝粥并没有搭理他,杜仲也不计较,自行平了身。
安正则代为答道,“陛下之前有呕吐的症状,近日来常感疲惫,时而没胃口,时而又会分外饥饿。”
“呕吐?”杜仲略一沉吟,又问,“那是否会畏寒?或是头晕?或是腹泻?”
段蕴喝完最后一口粥,抬头否认,“这些都没有。”
安正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杜仲,“先不用费心推测了,直接探探脉象如何?”
“也可。”杜仲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段蕴将手腕放上来。
从段蕴捋起袖口露出白皙一段皓腕的那刻起,安正则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杜仲的动作,清尘站得离他略近,不经意间竟瞧见他右手握成了拳,指节处微微泛白,像是十分紧张的模样。
杜仲刚要开始把脉,转头却别扭地对安正则埋怨一句,“安相您别这样看着下官成么,这眼神瞅得我心里毛毛的。”
“嗯,本相知道了,你只管做你的事便好。”安正则轻声应着,然而仍旧如先前一般盯着他动作。
杜仲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把心思放在段蕴身上,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她腕上。
段蕴看着他,安正则盯着他,清尘瞧着他,何弃疗也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成为众人目光之焦点的杜仲并没有令在场所有人失望,短时间内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千变万化,精彩得如戏剧表演一般。
见他一脸古怪表情,手指搭在自己腕上半晌不动作,段蕴一颗心不免悬了起来,“杜爱卿,朕这是?”
“陛下,您这是……”杜仲刚说了几个字又停住了,似乎有什么事情说不出口。
“朕这是……”段蕴感觉心已提到了嗓子眼,“朕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杜仲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段蕴一听自己不会死便放下心来,仅存的耐心也没了。
杜仲咽了口唾沫,一张脸上分明写了“为难”二字,也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决心才用慢到不可思议的语速困难道,“皇上,您这是……喜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