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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二娘眨了眨眼,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本王今天下午去宫里见了清尘,”段清晏轻蹙了眉,回忆道,“原本只是想交待她几句话就走的,可那时一想到自己已经身在清和殿的殿外,距离那孩子也不过一墙之隔,就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眼才安心。”
尹二娘听得心一揪,尽管此前她也觉出了几分端倪,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设……可这么忽然听段清晏亲口说出来,效果也是蛮震撼的。
“在你看来,觉得这想法是何种意味?”段清晏问她。
“这……属下、属于并不敢乱说。”
“罢了。”段清晏似乎也没对她抱什么希望,自行叹口气,低垂了眉目说道,“这话说出口,我心里也是轻松了些。其实不用听你来说,本王自己也有个数,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情况。大概就是对那孩子……有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且这心思还真是来得莫名其妙,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那什么……”尹二娘吞了口唾液,问得十分小心,“王爷您想好了么?”
“嗯?何意?”段清晏没太听懂她的问题。
“属下的意思是说,对于宣和帝的这感情,您是不是真的已经考虑好了,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尹二娘又补充说,“您想清楚了这是明明白白的一份情感,而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临时起意?”
她说到后面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就是觉得自己最后说的两个四字词语好像是同一个意思。
不过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段清晏已经摇了摇头,明显是理解了自己的问题。
“我做不出判断。”他言语间失落难掩,“所以我这不是过来找你说说么……也好分析分析这情况。”
“倘若是这样,”尹二娘给他假设了一种情境,“突然某一天,那孩子失踪了,再也找不到了,您……会怎么样?”
“那大概会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找到,只有放在身边或是能看得到的地方,才能安下心来做别的事情。”
“兴许这只是暂时的,”尹二娘试着解释说,“属下在您身边这些年,从未见您单纯出于兴致而和谁交往过。而对这孩子不一样,属下斗胆猜测,王爷您是不是对他有几分不忍在里面,毕竟他还只有十五岁,经历的事情却也是不少了。”
若说十五岁,确实不算大。
可是这个年龄放在天家,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旁人的例子就暂且不拿出来说了,单单是看段清晏自己,他十五岁的时候早已学会察言观色明哲保身,甚至是趋炎附势结交能士,比起段蕴来算是辛苦了不知道多少。
他本身也知道这个理,可是当尹二娘这么问时,他竟然没有办法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儿这个想法。
就算是经历同样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他受了也便就受了,但是想一想若是这些发生在段蕴身上,段清晏就止不住地开始觉得挺心疼,如何能让那孩子经历这些。
所以他如今想的是,朝中经历了重大变故之后,段蕴可怎么办?
“属下觉得吧,王爷您不如有考虑一下这么两个法子。一是再向那孩子靠近些,对他多些了解,真变得熟悉之后才能更笃定自己内心的意思。若是觉得这条不合适,那么您就索性克制下,别去想也最好别见,试试看能不能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绪从脑子里剔除出去。”
尹二娘过了会才问,“依您之见,这可行否?”
“本王果然没有白来天香阁一趟,”段清晏不由地感慨了一声,“看来二娘你在明安的这些年,对风月场上的事情也见识了不少,比起本王真是强了太多。”
“不过纸上谈兵而已。”尹二娘讪笑一下,“像属下这样从不敢与人深交的,对风月情/事哪里会懂。不过天香阁里这些小姑娘啊,年纪轻轻又容易冲动,年年闹着要赎身嫁人的也不在少数,大概真是动了真感情吧。”
她“啧”了一身,“我这年纪也几乎快可以说是‘徐娘半老’了,倒比不上她们见识这种事多。不过属下猪肉没吃过,看猪跑倒是比她们看得多太多。这么些年的经验下来,哪个姑娘苗头不对劲我也是能猜出个大概。”
“本王能想象得到会是这样,从墨音的那事情也是能猜出几分。” 段清晏半开玩笑问她,“那么从你看那么些猪跑的经验来说,我选择哪个法子会合适些?”
“定然是第二个法子好。”尹二娘不假思索便回答。
如果段清晏选择的是第一种,那么有可能他会发现那不过只是一个可爱些的孩子,其实并没有多大吸引力,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心中那点疼惜。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会察觉自己对段蕴更加割舍不掉,更加确定这孩子便是自己一辈子最为珍惜的人,而后情感一发而不可收。这或许可以算是最坏的结果。
那么若是选择第二种法子,从此刻起便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留意,强行说服自己将段蕴从生活中剥离,过程估计不会愉快,但是结局多半是好的。
更何况,他们二人的言谈间还有一个一直被略去不谈的问题——就算真是动了心,那又能怎样?
且不说段蕴和段清晏都姓段,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除此之外他们还是叔侄。
两人如果成一对,那便是不折不扣的乱/伦。
若是连乱/伦都先不考虑,那么他们还都是男子。
再然后,段蕴今年十五岁,离加冠成年还有好几个寒暑,而段清晏比他年长了十岁。
……
最后一点,段清晏对段蕴是这个心思,可是段蕴他知道吗?他能接受?他能对段清晏还是笑得没心没肺不会躲闪?不会避之唯恐不及?
这些的这些,一切的一切,都没关系吗?
段清晏问她,“既是知道第二个法子好,那么为何还要将第一个也说出来?”
尹二娘小小地叹了口气,“纵是属下不说,王爷您难道不知道怎么做更好?只不过属下想王爷该是喜欢第一种的。”
“还是你了解本王。”段清晏顿了顿没再答话,片刻后他将杯子往前一推,吩咐道,“茶见底了,去加点水。”
“是,属下明白。”
尹二娘去续了水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段清晏正望着窗外,面前的茶点未动分毫,神情专注而落寞。
凭着她对自家王爷的了解,知道这个时候其实自己是多余的,让她去倒水也只不过是段清晏想一个人静静罢了。
尹二娘默默在门口处的空花架上把杯子搁了,转身轻轻带上门出去。
段清晏实则听见了她的动静,屋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他稍稍感到放松了些。
那些烦闷与忧心的情绪可以更加肆意地表现出来,他往桌子上一趴,任由心中的疲惫蔓延至四肢百骸。
自己的性子,尹二娘是了解的。
说好听些叫执着专一,但其实就是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事先已经知道“南墙”就在前方了。
段清晏如果想做什么,多半便是会一门心思地去做。在他的世界里,个人意志对自身行为的影响与控制是十分巨大的。
换句话说,他就像个孩子,想怎么样便一定要怎么样,委屈不得自己的心意。
有这种性子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好事,人若是遇事不知道克制,不知道隐忍,那大概就是个平庸的人,成不了什么大事。
毕竟世间之事多有几分不如意,非得想要事事顺遂己意,那也只能是给自己找不愉快。
不过段清晏的情况稍微特殊些,他和那些脾气暴躁的老顽固们有着很大不同。
简而言之,他虽然也相当重视个人意愿,可能够让他卯足了力气去追求的东西并不多,或许这也是因为他身为天潢贵胄也并不缺些俗物。
所以段清晏的执着大多体现在他对于目标的坚持之上。尹二娘跟随他共事多年,算是将这性子摸得清楚了。
他为了自己最想要的,可以牺牲很多在看他来或许不那么重要的东西,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也许,说起来如此性格对于做大事,还是好处更多于坏处的吧。因而于他而言,用执着一词形容显然更为合适。
这二十多个年头过来,要说真正让段清晏无法释怀的事物,尹二娘知道的那个算其一,至于其二,大概也许可能似乎……估计就是眼下面临的这个了吧。
便是对段蕴的感情。
不伦不类的,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不知道。似乎突然从某一时候起,他便开始将自己的心思往段蕴身上放了。
在段清晏丝毫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每天往对方身上搁了一分心思搁了不少时日。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时,他转移到段蕴身上的心思与念想早便足够造成困扰了。
现如今就想着每天能够看见段蕴就好了,每天能够和段蕴说话就好了,每天能够看到段蕴因为他而感到轻松开心就好了……甚至十分卑微,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挺不错。
他隐忍多年,和他三哥一样,为的不过是明德殿上那把其实并很不舒服的宝座。
那所谓的“龙椅”根本没那么舒服,段清晏是知道的。
。* 。* 。
他小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泼皮无赖上房揭瓦的日子,毕竟是男孩子,性格本身还有些不羁,干干坏事是不可避免的。
童年时期的段清晏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他七哥混在一起,七哥比他年长了三岁,这年岁放在如今算不了什么,可彼时放在孩子身上可以说是能够造成不小的差距了。
五岁的皇九子还是小萝卜头一个,除了吃喝除了捣蛋什么都不知道,而八岁的皇七子却已经隐隐约约懂得了一些东西。
七哥某日神神秘秘地和他说,“嘿,九弟,夫子给你讲了文帝的故事没有?”
文帝?就是那个平常一直装好人,最后却在兄弟身上踹了一脚,自己披了什么黄袍的那个?
段清晏似懂非懂地点了下脑袋,他脑中关于这个名词是有几分印象的,不过具体说来也是记不清了。仔细想想,将将还有些记忆,听夫子说为了他们争黄袍时,他还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不就是一件黄色的衣服么,有什么值得抢的?
花了那么多心思去抢也太不值当了,直接吩咐公公们去做件新的不就可以了?莫非是前朝太穷,连皇子们都穷得衣不蔽体?
这也不太可能啊……
年幼的段清晏摇了摇头,表示真可怕,大人的世界太难懂。
七哥捣了捣他的胳膊,得意洋洋又贼眉鼠眼,“夫子后来不再教我们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段清晏哪里会知道,他睁着迷茫但漂亮的一双桃花眼弱弱猜测,“夫子不是总说五哥读书不努力,会不会是五哥把夫子气走了?”
“哎呦你可真是会瞎讲啊!”七哥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拍,“哥哥告诉你啊,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给别人听,仔细教人传了出去让五哥母子听见了,你和你娘都得麻烦!”
段清晏一听他母妃可能会有麻烦连忙噤若寒蝉,啥也不敢说就只敢使劲点头了。
七哥看他这滑稽样子又忍不住乐了,伸手蹂躏着他的脑袋道,“小九儿啊,我那天蹲御花园假山后面逮蛐蛐的时候,恰好碰到两个公公在说悄悄话。哈!他们以为假山那里没人,其实我就一直蹲在他们衣摆后面呢!”
五哥拽了下他头上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开始传播小道消息,“听说夫子不再教我们,是因为父皇生气了。父皇说文帝的事情不可以说给我们听,夫子这样做是居心叵测,好像后来把夫子批评得还挺严重的!估计比上回夫子打我手心还严重!那么严重,你懂吗?”
段清晏伸手扯回自己的包子发髻,他对七哥说的这事情并没有兴趣,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
七哥不乐意了,“哎,小九儿!我说你这什么意思啊?哥哥得了消息可是第一个就告诉你了,我都没告诉别人,你就这反应?”
“七哥你……真厉害,知道的真多。”段清晏舔了下嘴唇,虚伪地奉承道。
七哥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趣味,于是也懒得逗他了,“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件事蛮重大的。”
他不过随口说说,其实自己也不明白这事情代表什么。
“小九儿,据说只有披了那个黄袍,才可以去明德殿上那把椅子上坐一坐,所以文帝和他的兄弟们才会去争那件袍子。”七哥无意识地帮段清晏理顺了头发,若有所思道。
段清晏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等着他继续开口。
七哥心下鬼点子一动,忍不住想捞弟弟一起干坏事,“你说那把椅子是不是特别舒服啊,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小九儿,你想不想坐?”
“真的很舒服吗?”段清晏不太相信地问。
他觉得母妃给自己铺的床铺和垫子才是最舒服的,绵绵软软,还带着母妃身上浅浅的香味,他可喜欢了,以至于认为这世上不可能还有比那更舒服的东西。
七哥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肯定是真的!你想啊,父皇每天早上起那么早上朝,就是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能不舒服?”
段清晏对他七哥这话倒是十分赞同,父皇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了,父皇用的椅子一定得是最好的,所以说那肯定很舒服。
他默默吞了下口水,“七哥说的对。”
“那你想不想去坐一下试试?”七哥开始诱骗小孩子。
段清晏想都没想,一下便上钩,回答得偏还脆生生的,“想!”
“走走走,七哥这就带你去!”
段清晏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路上既是兴奋又是激动的,对于自己将要闯的祸是没有一丁点意识。
两个小屁孩跑得还挺快,不一会儿便从后宫母妃的住处一溜烟窜到了前朝明德殿前。
明德殿是大理国历代帝王上早朝开大会的地方,殿门口自然不会少了看守的人。小屁孩们躲在一旁的草丛里,紧张地商量对策。
难得他七哥还颇有几分义气,好歹也是年长了三岁,这会儿变得十分有担当,左右思索了片刻便对着段清晏一拍胸脯,“这样吧,一会哥哥去把他们引来,你趁乱从偏殿后门那块进去,注意跑快点,别叫人看见就行了。”
“七哥你不进去么?”段清晏误以为哥哥要抛弃自己,不由地一阵慌乱,扯了下他袖子。
“你傻啊!”七哥压低声音又骂了他一句,“我这不是让你先进去吗!我不把他们引开你觉得你能进得去?你是长了翅膀么,会飞?”
段清晏安心了,满意了,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