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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王付贺初见师北落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打算将这位即使病到虚脱还逛青楼的白衣公子放在心上。但连番观战之后,付贺不得不对师北落刮目相看,他一直认为苏和才是琥国最奸诈最狡猾之人,但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师北落竟然会屡次三番地打败他。于是付贺开始慢慢地收敛起平日的慵懒态度,端正坐姿从侧面仔细地观察师北落。
天色渐暗,在白日里不太显眼的大红灯笼此刻成了光源,随风左右摇曳,灯笼内的烛火忽明忽暗,但好在数量众多,能够照亮整个公主府。
礼官很是无奈,他千挑万选选定了这个日子,但吉时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他不知道究竟是师北落倒霉,是天璇公主倒霉,又或者根本就是自己倒霉。这明明不是吉时,而是个衰日。礼官愁眉苦脸,深怕身后御座上的冷血皇帝一不小心来个杀无赦。
那对来自汶城的老妇人听见女儿早已亡故的消息后当场晕厥,皇帝命人将她和那瞎了眼的老人同时带下去安置。事情已经弄清楚,苏和苏定父子铁青着脸回到席间,他们煞费苦心地想要拉师北落下马,但人没有拉成,反而挫伤了自己的锐气,皇帝没有将他们定罪已算皇恩浩荡。回到座位上,两位苏大人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如坐针垫。
身着大红喜服的师北落原来就扎眼,此刻更被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师北落守孝三年是痴情的表现,也有人说根本就是师北落谋害了那女子。
众说纷纭之间,身处暴风之中的师北落却神态自若,脸上噙着淡淡的笑容,坦然站在御前,静静地等待付青硕——也就是她未来的妻子,而付青硕此刻正一步一步迈下台阶朝着自己走来。
到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付青硕突然一个不稳,身子便如轻烟一般朝着前方飘去。师北落一个横步捞住了她柔若无骨的腰身,一袭柔软正正好地贴在师北落怀中,一对明眸隔着珠帘瞧着师北落,而师北落在与她对视之时有些怔忡,心跳骤停,脑海中忽而浮现往日的一幅寻常画面。
琥国天和四年,陈国玄武宫后殿花园。
“悠南你莫要乱动,动了苏和就不能好好画你了。”
“你问问苏和到底还要多久,我真的已经撑不住了......”
对方噗嗤一笑,眉眼弯如新月,容色倾国,“是你自己非让苏和临摹画像,人家画得仔细,慢一点也情有可原。这样吧,我去替你瞧瞧进度,催一催苏大才子。”
李悠南冲着她吐吐舌头,虽然嘴上说已经坚持不住了,但还是咬着牙死活不肯动一分。
付青硕走出李悠南所在的亭子,下到小路上与苏和站在一边,探首仔细观赏画像,慢慢地嘴边抿出一抹笑,点头称赞道,“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宫里的每位都要找你临摹画像了。”
“公主谬赞,”苏和停下画笔,皱眉问,“其实苏和大体已经画完,为何公主还不让陈国公主放松下来?”
付青硕眼带笑意看着亭子里的人道,“她性子太急,正好借此机会磨一磨。”
苏和感慨道,“公主待陈国公主真是亲如姐妹。”
天和八年,琥国长兴街公主府。
这时候礼官请示皇帝是否该另择佳辰,皇帝凝视着师北落道,“好事多磨,或许这是上天想让大家多了解新驸马。佳期未过,明月如钩,良辰美景犹在,婚礼可照常进行。”
礼官于是尽职做好本分,高亢嘹亮地对着新人道,“新人跪拜——”
师北落撩起前摆双膝跪地,付青硕也徐徐跪下。
“一拜天地。”
师北落与付青硕同时拜倒,叩拜的时候师北落听见了自己腰间的黄佩声响,也听见了付青硕的遮面珠帘相碰的清脆声音。
“二拜高堂。”
师北落抬头的时候余光瞥见那一抹明黄衣角和明黄的鞋面。她的父亲陈国皇帝喜欢柘青,故而连龙袍布料都是柘青色,相比明黄的霸气张扬,柘青色更平易近人一些。
“夫妻对拜。”
二人此刻都站着,师北落拱手作揖,长揖到地,一缕头发垂在半边脸颊上,柔柔地划过。付青硕略微垂首,屈膝半蹲行女子之礼,面容遮蔽在华贵面帘之后,半遮半掩。
“礼成——”
此时天已全黑,但公主府有着今夜最明亮的灯火,昼夜不息。觥筹交错,来参加婚礼之人想要将别人灌醉,却在不知不觉间让别人将他们自己灌得烂醉。
夜风清冷,撩人情思。公主府主间内,天璇公主一袭红装端坐在塌的正中。红烛未剪,熏香气息弥漫。描龙彩凤的塌上洒着一些新鲜花瓣,以及花生、桂圆、红枣等吉祥之物。正中心还铺着一块白色锦帕。
公主府的布局与西宫观风行殿如出一辙,皇帝终于实现了将女儿嫁出去的目标,天璇公主搬出了皇宫,皇帝的担忧猜忌之心也就少了许多。
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付青硕微微抬头,视线透过面前的珠帘瞧见了一个身着大红喜袍之人靠在门边,能在这时候进来的人唯有新贵驸马师北落。
师北落虽然被人灌了一肚子的酒,但脸上没有添加一点红润反倒是惨淡如白纸一张。她摇摇晃晃地靠在门边,沉默了好一阵才歉然道,“公主殿下稍等,北落去去便来。”
付青硕稍一定眸,还未张口便见那人慌忙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付青硕纤秀的眉蹙起,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守在门外的婢女见驸马爷突然踉跄跑出去,目瞪口呆,想着去追师北落但又放不下屋内的公主,若此时张扬出去明日怕还有不少流言蜚语,于是暂且作罢。正焦急如何处置的时候,师北落却自个儿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一脸黑色的一等宫女杜未未。
天璇公主既已出嫁,杜未未也被皇帝派遣出宫继续跟随公主。婢女们见杜未未来了也就心知肚明,可能是这位新驸马临了逃跑,却在半途上撞见了杜未未,此刻是杜未未押送他回来了。
但杜未未面有忧色地看着身边这个人,实在想不通为何公主偏偏挑中的是他。方才她遇见师北落的时候,师北落正靠在花园的假山上呕吐。杜未未知道有些人喝了酒之后是会难受反胃的,但师北落不一样,她不是自然地起了生理反应去吐,而是自己故意引导他自己去吐干净体内的秽物。
师北落吐完了之后,满脸是汗。她回头瞧见杜未未在一侧显然是一愣,但最后温和笑道,“杜姑娘,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公主。”
杜未未看着她的脸色,沉默半晌道,“你这样勉强对身体很不好。”
师北落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杜未未无奈道,“赶紧回去罢,莫要让人抓住把柄日后咬舌头。”
“好。”
当再一次回到卧房的时候,师北落的精神显然好了很多。她走到摆放着酒水食物的圆桌旁边,端起酒壶倒了两杯,然后走到榻边将其中一盏龙凤金杯交给付青硕道,“公主,我们还没有喝交杯酒。”
付青硕接下那杯盏,指端若有似无地擦过师北落的手背,师北落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公主是要大交杯还是小交杯。”师北落问。
付青硕道,“何为大交杯,何为小交杯。”
“所为的小交杯便是我们勾手对饮,所谓的大交杯——”师北落神秘地笑着,“就是我们交颈对饮。”
付青硕眼神一定,朱唇轻启问,“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东西?”
师北落道,“成绯馆。”
“你常去?”付青硕虽在宫内但也时常听人说起这所盛名在外的青楼,里面有四大花魁,各自精通琴棋书画,千金难买一面。其中更以擅长书画的绯绯姑娘为最,而怡王付贺便是她的入幕之宾之一。
师北落慢慢点头道,“对,我常去。”
半晌,两个人再没有开口,连空气也陷入一片宁静,唯有窗台前的红烛还在噼啪跳响,跃动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付青硕半侧的脸。
“公主,瞧我这记性,我还未给公主揭开盖头呢。”师北落说着就要去撩付青硕的面帘,付青硕定定地望着他,没有回避。
师北落嘴上还噙着笑,但伸出去的手却有些轻微地颤抖。
多年前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皇城屋顶之上,她和付青硕两个人躺着仰望天空,夜风习习,让人的心情平和。
李悠南说过,她最期待的是将来有一个聪明又英俊的男子做他的驸马,然后她要精心打扮自己,让他再揭开盖头的那一刻为自己无限着迷。而李悠南会在他揭开盖头的同时对他说,她已将李悠南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请他好好爱惜这个女子......
付青硕转过头,看着李悠南,平稳如深山古潭的漆黑眸子里渐渐泛起微波......
挑开面帘,出现一张如水墨画般勾勒出来的脸,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此刻正专注地打量自己,就好像那一日朝殿之后,走入后宫刚跨出拐角,在宫道上瞧着那一个赤着脚在悠长的宫道上跳动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