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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正卿到了端王府门口,翻身下马,自有侍卫来迎了,这些日子以来景正卿时常上门,府里上下轮班侍卫都认得了他,当下一人接了马儿,一人便道:“二爷来了!”
景正卿笑道:“是,听说王爷命人召唤我?不知何事?”
景正卿性子爽快,人物出色,虽然是世家公子却毫无傲慢之姿,出手且又阔绰,又三五不时请各位喝个酒,这些侍卫都跟他交好。
当下便道:“听说有人在顺天府告下了二爷,说二爷打伤了人,又强抢了……这件事儿不知怎么就给王爷知道了,方才已经叫了那苦主进去……二爷可万万要警醒点。”
“多谢哥哥。”景正卿面不改色,谢过侍卫,往内便走。
因来的熟络了,里头也有些丫鬟小厮都认得了他,当下有站着看他人物的,有冲过来跟他报信的,委实热络。
景正卿从正门顺着入厅的路往里去,走了会儿若有所思地往旁边侧廊里看去,依稀可见有一道影子一闪消失,并没看清是谁,只瞧见是女子的裙角罢了。
景正卿扫了一眼,便又重新往前而去。
端王的跟随赵忠见了景正卿,远远地便迎出来。
景正卿站住脚,对他行了礼,赵忠忙回礼:“二爷别客气,快进去吧,王爷等了好一会儿了,头前派人去了景府,怎么二爷竟不在府里?”
景正卿正色道:“半道儿有点事,就在三哥的外宅里停了停,是家里人报信儿才知道王爷传唤。”
赵忠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二爷快请入内,向王爷详细禀明就行了。”
景正卿点头,往厅里去,还没迈步入内,就瞧见地上跪着一个人,只看背影就知道是卫宸了。
端王正襟危坐,瞧见景正卿进来,才抬眸看来,景正卿进内见礼,端王道:“免礼,二郎起身。”
景正卿道:“不知王爷召下官来有何事?”
端王看了一眼地上的卫宸,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认得他?”
景正卿扫了一眼,道:“认得,这是下官的表哥……是我卫姑父的长子。”
端王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认得就好办了,先前,他在顺天府里下了状子,状告你打伤了他,又抢走了……明媚?”
说到明媚名字的时候,明显地迟疑了一下。
地上卫宸抬头来看景正卿:“回王爷,正是如此。小人的手如今还断着呢。”
端王瞅他一眼,便叹道:“二郎,既然是亲戚,你为何竟要出手打人?又听说今儿是他的生日,明媚是回去给他祝寿的,你又为何把人抢走了?好好地竟闹成如此。”
卫宸冷笑,且看景正卿。
端王眼皮一垂,又道:“方才,本王派人去景府传你来对质……没想到景府的人竟说你不在府内,连同明媚也不在……你却是,去了哪里了?”
卫宸听到这里,隐约觉出有点不太对味儿,却又想不出是如何。
景正卿心头一颤,面上却仍泰然自若,道:“王爷容禀,下官的确没有带明媚表妹回府,只是中途在我盛三哥的外宅里略作停留,这其中是有两个原因的。”
“哦?你且慢慢说来。”端王这才重又抬眸看他。
景正卿道:“王爷肯叫人传召下官,就是不肯听片面之词的意思,下官心中感激。也想把事情的原本跟王爷细说一遍,免得王爷被人误导。第一,我并非是去抢人的,而是去贺寿,谁知道进了门,却正看到卫宸拉扯着明媚不放,明媚的丫鬟被打倒在地,试问,这是去贺寿的光景么?下官看势不妙,才上前解围。第二,关于下官伤了人,头前卫宸因好赌入狱,是下官托人多番营救才脱身,如今他上京来,又犯了旧疾,下官寻上门去警示他,他曾赌咒发誓,说若是再犯了,就断手断脚,这个却怪不得我。”
卫宸气道:“你分明……强词夺理!”
景正卿道:“至于后来没有回府,也有两个原因,明媚受了惊吓,需要找个大夫看看,正好我盛三哥的宅子近,便在那略作停留;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明媚不想就立刻回府去——因为忌惮一则:她才高高兴兴去给她哥哥贺寿,转头就通身狼狈地回府,势必会惹人闲话,因此宁肯先在三哥的府上歇息停当了,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却想不到,有人竟宁肯把此事张扬出去,让她颜面无存!”
景正卿说着,便回头瞪向卫宸。
卫宸身子一抖,便说道:“你若不去强横插手,怎会如此?休要恶人先告状了。”
景正卿冷笑:“恶人先告状的究竟是谁?”
端王听他一一说来,很是合情合理。
卫宸看看景正卿,又看向端王:“王爷,事情闹出来也并未草民所愿,本来草民也不想如此的,只不过他们景府仗势欺人,分明是我的妹妹,他们却要强行带走,草民千里迢迢上京,就是想跟妹妹团聚,谁知道他们强留府内,就算小民去见,都推三阻四,小民实在是忍无可忍……”说着,竟落下两滴泪来。
端王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问:“那,明媚的意下如何?”
卫宸一怔,而后说道:“妹妹从来跟我感情极好,自然是愿意跟着我住了,只不过被他们府里的人教唆着,跟我有些许误会,才……然而骨肉至亲,小人怎会对妹妹不好?今早上也是一时情急,想跟她把误会开释才……本来会好好地,只是景二爷忽然出现,才让局面不可收拾。”
端王听到“骨肉至亲”四个字,忍不住就看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却见他端直站着,眉眼之中带一丝冷飒,在卫宸说话的时候,他便扫着卫宸,很有几分厌憎之意。
端王收回目光,想了想,便道:“可是二郎说你好赌成性,而且据本王所知,你之前在渝州,自卫凌去后,你也烂赌不休,明媚曾苦劝多少次你皆不停,后来入狱便将她撇了,让她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如今你平白让她跟你一块儿住,岂非痴人说梦?”
卫宸没想到端王竟知道在渝州的事,不由心想:莫非是明媚跟他说的?这个丫头实在是……竟胳膊肘往外拐!一时又暗暗怀恨。
景正卿却知道明媚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这些必然是端王自己打听到的,不由又看端王。
端王却又继续说道:“何况如今你所住的房子,不过也是景家的,明媚在景府又住的好生安乐,倘若你能好好地照顾她,倒也是罢了,但是照我看,却并非如此,你忽然要让她跟你同住,是否另有用意?”
卫宸心惊又怕,却强辩:“王爷,小民的确……的确是因兄妹情深才……”
端王依旧和颜悦色:“你若真的顾惜兄妹之情,便很该为了她好,起码行事要处处留神,不要给她难堪。而你所做的是些什么?才上京没有多久,便频频出入赌馆,落个好赌成性的名头;脚尚未曾站稳,就要跟亲戚家决裂,让明媚为难。出了事后,不思家丑不可外扬,反而告到官府,要闹得朝野皆知,你莫非是故意给明媚和本王难堪吗?”
卫宸目瞪口呆:“王爷!小民、小民怎会如此?”
端王慢慢说道:“若不是顺天府知道此事跟本王有关,不敢张扬,此刻,恐怕已经街知巷闻,明媚身为妹妹,尚能想到出了事后不回景府,悄悄遮掩下来,你身为长兄,却偏要给她好看,试问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像是她的亲哥哥?你除了毁她坏她,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卫宸听端王一一道来,居然知根知底地。他浑身发冷,哑口无言。
景正卿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对端王另眼相看:这位王爷心思缜密,看事清楚,实在是……
景正卿在钦佩之余,却又生出一种绝不能小觑此人的感觉,暗暗有些发毛。
端王面色略冷了些:“何况听二郎所说,你竟对她的丫鬟动了手,还意欲禁锢她,你实在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她如此,你要本王如何治你的罪?”
卫宸见事情急转直下,吓得忙磕头:“王爷,小人不是有意的!小人只是一时情急!”
端王垂眸俯视着卫宸,说道:“很好,倘若你不想因此获罪,那么,即日起立刻离京,更不许拿明媚的名头招摇撞骗,倘若给本王听到风声,必然依法查办,绝不徇私,你可听明白了?”
卫宸一听,要赶他出京,且又不许仗着明媚的名头行事……真真一颗心凉的彻底:合着忙来忙去算计这一场,末了竟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卫宸仓皇之余,便叫道:“王爷!王爷开恩,我毕竟是明媚的哥哥,她舍不得我,王爷不可把我送出京去,就让我留下来……我、我不求她跟我住了还不成么?我诚心悔过……”
端王淡淡说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用多说了。”
卫宸上前两步:“王爷,你不能这么不近人情,王爷……我是明媚的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将来明媚知道了,也是不会答应的,王爷……也卫峰那个妾室生得都跟着明媚身边,凭什么赶我出去!”
端王脸色一沉,制止了上前拉人的侍卫。
景正卿看着端王的神情,竟微微觉得冷意绕身。
端王一脚踏地,略微俯身,望着卫宸的脸:“你是明媚的哥哥?”
卫宸莫名,点了点头:“自然。”
端王道:“此事别人不知,本王却一清二楚,当初卫凌跟景如雪一块儿离京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个快要一岁的孩子,而卫凌跟如雪认识还不到一年,你说,那个孩子是谁?”
卫宸惊呆:“什么?”
端王道:“你若是肯老老实实地住下,别生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自然一生无忧,但你偏生贪心不足,竟做出这种利令智昏的事来,本王又怎能容你?从此以后,不许你再见明媚,你可听见了?”
卫宸瞪着眼:“不、不……我是明媚的哥哥,我……”
侍卫上前,在卫宸脑后一掌,卫宸直接便晕了过去。
端王道:“拉出去,扔到城外,若是他敢作祟,就……”
景正卿站在旁边,身子不知不觉有些绷紧,眼睁睁看着侍卫把卫宸拉了出去,整个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端王这才又泰然无事地坐回椅子上,望向景正卿,道:“二郎,其实此事本王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叫你来不过是个过场,让你受惊了。”
景正卿忙抱拳:“下官不敢。”
端王看着他谨慎凛然之态,微微一笑:“行了,闲杂人等已经退了,你来坐吧,不必拘谨。”
景正卿迟疑,终于告罪落座。
端王看他神情不定,便道:“本王还要多谢你,及时赶去救了明媚,不然的话,任由这种来历不明的混账折腾,不知要让她受多少委屈。”
景正卿听他主动说起,心中跳了两跳,便抬头看向端王:“王爷……王爷为何竟说……”
端王不惊不恼,笑道:“你是问本王为何说卫宸并非明媚的兄长么?”
景正卿是个稳重谨慎的,不该他问的绝不多问,但是方才端王跟卫宸点破那一句的时候,并没有就避开他,而且方才端王也主动说了“来历不明”四字,可见是没想隐瞒他。
景正卿点点头。
端王便说道:“很简单,就如本王所言……当初卫凌从宫中出去的时候,身边就带着一个未足月的小婴儿,想必就是现在的卫宸了。那时候卫凌还不曾认识如雪呢。”
景正卿心头一震:怪不得老太太不理会卫宸,原来果真有这个原因!只是,宫中?卫凌原来是宫中的人?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景正卿死死咬牙,不敢让自己再问。
但凡涉及宫中,事情自然就是非同等闲的,最好少知道为妙。
端王见他不追问,便一笑,道:“你大概在疑问,卫凌怎么竟是从宫中出去的?说起来,此事在京内,知道的人恐怕也不超过三个,本王是一个,太后怕也知道……其他的,就天知地知了……”
景正卿见他竟还笑了笑,一时莫测高深,也不知该以何种神情面对,就含糊说道:“下官……也是丝毫不知,王爷为何竟跟下官说这个?”
端王微笑看他,道:“我瞧二郎是个忠厚诚恳的人,本王觉得跟你十分投契。故而说给你也无妨,何况这些本就是陈年往事,也不算什么……只是卫宸太过可恨了,烂赌倒也罢了,他今日竟能闹到公堂上去,实在是惹怒了本王,若非如此,本王也可留他一线。”
景正卿被端王盯着看,默然之余,心中怦怦乱跳:一来是因为得知卫凌早年的隐秘,二来是因为见了端王缜密狠厉的一面,三……莫名地觉得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他没看清的,有些虚虚地怕。
端王看着他脸色,忽地问道:“是了,明媚如何?”
“啊?”景正卿得知秘闻,正在胡思乱想,闻言没反应过来,竟有些微微受惊。
端王一挑眉,问道:“明媚……没有被那野厮吓到吧?”
景正卿这才明白,竭力镇定下来,便道:“表妹略微受了点惊吓,不过倒是不要紧的,现在大概已经回景府去了吧,请王爷放心。”
端王听了,略略安心,点头道:“这就好了,多亏你……”
景正卿不敢面对他的双眸,便只沉默。
端王看他心不在焉似地,却并不想就这么放他离开,想了想,便问道:“是了,二郎近来有没有听过一些传言?”
景正卿打起精神来:“不知是什么传言?”
端王沉吟片刻,略皱眉,显出几分忧心的模样来,说道:“近来本王的随从……在外头听到一些流言,童谣之类,说什么‘千金之子坐明堂,避水离火方得当,只若遇上水中火,金冠玉带梦一场,……如此云云。”
景正卿道:“这个,下官也隐约听了几句,只觉莫名其妙。”
端王望着他,忽地一笑:“若是本王跟你说了此中解释……你大概就不觉得莫名了。”
景正卿奇问:“王爷这是何意?”
端王挥挥手,厅内两个侍卫也出外,把门关了。
景正卿眼神一瞄那关了的门,却听端王道:“早先,在本王小时候,还养在太后宫里,太后曾叫一位方外高人给本王批命,那高人说,本王乃紫薇星君转世,注定有九五命格,但务必要‘避水离火’。”
景正卿惊道:“竟有此事?可……可何为‘避水离火?’”说了这句,又惊了一惊,呐呐道:“王爷,这个……王爷怎也会跟我说?”
端王竟不在意,呵呵笑道:“本王说了,跟二郎你十分投契,这陈年的秘闻,只太后跟本王两个知道,如今却多了你了。”
景正卿微微出汗:“王爷……”
端王道:“你别怕,本王看重你,并非是要害你……且跟你说了这件事,也是想借助二郎的智慧,帮本王想一想,为何此刻民间竟会传出这样的流言来?这样传下去,势必传到太后耳中,太后自然记得当初那位高人所说的,‘避水离火’其实本王也不明白是何意,可是……”
景正卿想了想,忽然说道:“王爷,这‘明堂’的‘明’,却跟我明媚表妹一样……咳,怕是巧合……”
端王脸色一变,然后微微一笑,说道:“嗯,巧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