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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冬藏,日子一日冷似一日。早起,小环便说外头一层好厚的白霜,须得穿件厚些的夹袄才是。她递过一件桃红色撒花袄,配了白绫百褶裙。
容娘看了一眼,不禁笑道:“穿的这样鲜艳作甚,又不出门会客。”
小环撇了撇嘴,很是不屑:“便不会客,穿给我与卫大娘看也好。”
容娘无奈,只得依从。小环帮着收拾,又给容娘梳发,容娘不防,抬眼一瞧,竟是梳的同心髻。容娘怔了一怔,不由得伸手去碰了一碰。往日守平常常取笑,说容娘梳的双螺好似两个牛角。守礼每每呵斥守平,至无人处却轻叹,等到容娘挽髻簪钗之日,竟是如此漫长。容娘听到,不由便羞红了脸,心中乱跳。如今守礼的叹息声犹如在耳,然人已远在临安。
小环往容娘的青丝上压了一把小巧银梳,容娘瞧着眼生,不由问道:“何时有的这插梳,怎的从未见过?”
“夫人给的,不是都在匣子里头么,小娘子又不曾上心,哪里知道。”小环双手不停,将容娘的发髻弄妥,便催着她去用早饭。
春雨已摆好碗筷,容娘便问:“乳娘呢?”
春雨答道:“乳娘叫小娘子自用,她是断断不与小娘子同桌的。还说若叫她坏了规矩,她便不在这里,自去别处寻生活。”
容娘苦笑,只得一个人独自用饭。因见桌上有鱼,容娘皱了皱眉,道:“可是魏家小子送过来的?不是说了,不要接他家的东西么,人家荤腥难见,炖个鱼汤暖暖胃也是好的。”
小环偏挟了块鱼腹,挑了刺,搁到容娘的碗里。“魏小二精得很,丢了鱼在门口便溜了,哪里赶得上。叫春雨待会送几个钱过去就是了。”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大门响动,守门的是庄上的婆子,似是在唤七郎。容娘心中高兴,丢了碗筷,迎出门去。
果然是守平!他呵着手,从甬路那头小跑着过来,笑嘻嘻的七斤兄弟在垂花门口往里探了探,被守门的孙婆子揪了耳朵,隐到门后去了。见到容娘,守礼欢喜不过,口头却问道:“可有吃的,赶早动身,尚未用饭哩!”
容娘忙让进屋来,又要亲去厨房弄几个菜。守平看了看桌上,
一盘白菘,一小碟腌渍的辣萝卜,一碗鱼汤,一味的清淡饮食。他心中一酸,面上却是笑逐颜开,很是高兴的样子:“正想卫大娘腌的辣萝卜,很下饭呢,快快给我盛饭来。”
容娘只得盛了饭与他,两人坐下用饭。
守平就着辣萝卜吃了两碗饭,容娘又叫小环上茶,不过是乡间的粗茶老叶,味道涩重的很。守平将就着吃了两口茶,便从怀里掏出一包物事,眉毛一挑,笑着推与容娘。
容娘红了脸,终是羞答答的收下了。她瘦了不少,眼眸越发深幽,整个人似乎沉静下来,连说话也失了往日活泼,静静的,淡淡的。守平心中一阵失落难过,便侧头看向院子里,不过是一株桃树,光秃秃的树枝,无一丝生机。
“婆婆和娘身子可好,还吃药不曾?”容娘安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守平忙答道:“婆婆已然无恙。便是娘,郎中说养着些,莫费心劳神,也无妨了。”
容娘听了,脸上又是一阵黯然。她眼睑低垂,手中捧着一盅热茶,虚虚的雾气上升,淡淡的消失在半空。
守平心知说错了话,忙忙的做补救:“容娘,我……我有件难事,大哥过两日便可归家,你须得帮我想想法子。”
容娘惊讶的抬起头,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疑问。
守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也不遮挡,将自己所做之事一一道来。
这却真是一件麻烦事!
自上回张家打输官司,虽张炳才立志要做一件漂亮事情,城北之户却是再不敢与他家打交道。收了张家定金的,也纷纷找张家退钱。张家再不敢使强,无奈只得提高价钱,方做成了几笔买卖。却仍有五户托了人中间说话,要将房子卖与徐府。恰恰守平那些日子送六郎去临安,徐夫人病中,进之管了家中大小事情,便大手一挥,答应买下。
容娘心思急转,须臾,瞪大眼睛,惊讶的看向守平。她急忙问道:“七哥,上回你将那十头水牛全数兜办,所余之钱,不多了啊!哪来的钱去买房子?”
守平苦笑,无奈道:“正是。如今还欠着四户的房钱呢!”
容娘心中一阵盘算,不由担心:“若是如此,便连家中用度也难以维持啊!何况,若欠人家的钱久了,失了信用,咱们家在清平再不好做人的。”
她见守平一副绝望状,不由安慰道:“幸好是叔叔承的事,大哥必不致为难你。”
守平白了她一眼,反驳道:“难道你忘了大哥由此及彼的本事!他定会说,‘你便该事先有所打算,出门之前好生安排,也不至落到如此境地!如今山穷水尽,好,自己去趴到春凳上,领罚吧!”
守平板了脸,学守中的教训人的模样,偏他性子温润,做不来守中威严的样子,便很有一番画虎不成的滑稽感。容娘不由微笑,眸中微波闪动。
守平高兴,竟做了小来求容娘:“好妹子,快点给我想个法子来吧,不然七哥可要皮疼了!”
容娘哪里有什么法子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手中又没有金库在手。容娘想了一想,为难的摇了摇头。
守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觉前途渺茫。
然他不知,他想叹气便可叹气,想诉苦便可诉苦,连那份担惊受怕也是来得如此直接,如此简单,在容娘看来,实是世上头等的美事啊!容娘心中涩涩的,手中握紧了适才守平交与她的小包,虚浮的心方才有了一丝丝甜蜜的期待。
那是守礼的信,每月写家书之时,便夹在给守平的信中。一俟信至,守平便亲自送来,顺便捎些生活所需,说些城中趣闻。
待守平走后,容娘轻轻的展开信,默默诵读。
“……世上一应物事,临安皆有。城中巷陌纵横,街市繁华,幽静处竟有专为妇人所办之邸店……。一切安好?往日之事不必追悔,妹需信我,来日可期。”
容娘呆呆的坐了一时,心中似喜似愁,竟有万千滋味。她收了信,又将守礼言语在心中好好咀嚼回味一番,方慎重收起。窗外暮色渐浓,小环进来点灯,那一星豆火,渐渐兴旺,将屋中那一分冷清驱逐,带来融融暖意。
小环喜滋滋地掏出一卷物事,摊开给容娘看,却是一叠交子。容娘不由得责备小环:“今日七郎不是说了么,家中账务空虚,用度亦紧,你怎的还收七郎的钱?”
小环扁扁嘴,很不以为然。“七郎不过是逗小娘子罢了,偌大的徐府,怎会缺钱。自从夫人病倒,老夫人叫婉娘子管家事,咱们的用度便越发短缺。如今天气尚好,若再过些时日,天寒地冻的,不准备些石炭如何过冬。再有,春雨的冬衣甚薄,多少也要给做一两件。外头的窗户,好歹也要再糊一层纸……”
容娘白了她一眼,拿了书在手,不再理喋喋不休的小环。过得一时,正埋头做针线的小环忽地听到容娘轻轻嘱咐,“下回再莫要了。”小环吐了吐舌头,将怀中的交子收紧了些。
冬日的被窝始终是暖烘烘的,小环已起身,然她将被窝扎得紧实,热气一丝未散,实是舒服得让人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年。容娘懒懒的翻了身,外头小环却踢踢踏踏的跑了进来,急慌慌的禀道:“赵郎……哦,小郡王,他……他来了!”
容娘蓦地将被子罩住脑袋,假装未听见。
小环扒开被窝,露出容娘的脑袋,一阵摇晃。容娘不耐烦的打掉小环的手,赌气道:“他又来作甚,你打发他走了便是,我一个小娘子家,难道还能去见他不成?”
小环颓然坐下,灰心丧气:“小娘子便去屏风后道句谢又如何?自咱们来此,受了人家多少好处!房子是他找人修葺,家具物什是他送来,便是咱们如今盖的厚被子,也是他送来的。这回,小郡王又送来了石炭!小娘子只惦念着六郎,六郎可没有怎么管小娘子!”
屋中静默。良久,容娘方缓缓道:“此话你莫再说。六郎自有他的难处,是我错在先,让他难为。婆婆和娘也被我气病了,他又怎能罔顾亲恩,一味维护我。罢了,我起来了,你莫压着被子。”
容娘粗粗梳洗,并不十分妆扮,来到正屋的屏风后。那头,风流倜傥的赵东楼,粗茶在手,却如品着这世上最名贵的酒一般,风度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