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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端午,清江河上龙舟下水,锣鼓声声震天,直响彻了清平县城,传到了徐府中温小娘子的耳中。彼时,小娘子正捏针拿线,绣荷包。
容娘:“嫂嫂,那却是何声响?”
张氏撇了她一眼:“是端午龙舟上的锣鼓响。”
容娘望向窗外,十分憧憬:“不知此地的龙舟与旧都的龙舟是否一样?”
张氏欲言又止,只微笑。
容娘望了望手中绣一杆翠竹的荷包,觉得白昼真长啊。
晚饭后,守礼照例要看容娘的书法。这些日子容娘跟着沈夫人,临的是卫夫人的《名姬贴》,守礼是知道的,但不知进益如何。
小环早就在老夫人偏厅案上铺好纸张,容娘却不忙写字,只背了众人冲守礼一笑。守礼眉毛一扬,道:“又有甚计较?”
容娘也不藏掩:“如若我写得还入眼,六哥可否带我出去玩一回?”
六郎这回倒是出奇爽快:“答应又何妨,写吧。”
容娘很是意外,忙凝神提笔写来。
一炷香功夫,容娘写毕,交予守礼检查。自己却立于一旁忐忑不安。待守礼看完,嘴角略勾,容娘知道过关了。果然,守礼道:“比天师体要好。”
容娘一听,心中羞恼。羞的是旧事重提,恼的是如此用心得不到称赞。守平听了,却朝她笑:“你求的事六哥应了,还不快谢谢六哥。”容娘一想,也是,那羞恼竟抛之脑后,展颜一笑,随即屈膝行礼道谢。
到初四那天,县学休学。家中派了婢女婆子送了端午节礼给沈夫人,两位小娘子也能休息两日。容娘正与玉娘将夫人院里的几盆花松土,折腾得花奄奄一息之际,老夫人身边婢女稻香来请两位小娘子。
原来却是守礼今日代兄陪嫂去张家拜节,张府却请徐府众人去观龙舟。
虽女子有莫出外庭的古训,然南渡以来,本朝风气日渐开放,良家女子也多有外出拜佛烧香的,伴夫出外游历的,只略有避讳、不能招摇就是了。
容小娘子纠结许久的外出之行突然实现,且不费吹灰之力。一时脑中纠结,只有一个念头:却原来那日六哥毫不推辞,他早知有今日!顿时一口细碎贝齿咬得紧紧的。
老夫人夫人却是不出门的,只叫两位小娘子随了兄长去,自然有些出门注意礼节,兄长照顾好弟妹之类的话语。侧门外的驴车已套好,小环果儿扶持各自小娘子上了车,守礼两个坐于车辕,自有赶车人赶着车缓缓前行。
容娘子在车内低语道:“六哥,你好奸诈,今日之事不算。”
守礼微笑:“自然是算的,如若不是我去拜节,怎会有这机会?”
容娘只觉守礼就是那坚硬岩石,一口咬去,只能崩坏牙齿。
守礼却笑道:“好不容易出来趟,你也莫生气了。待会看见想要的东西,我买与你就是了。”
守平也嘱咐玉娘,要甚果子只管开口。
喜得玉娘眉开眼笑,娇声软语连唤兄长。
街面愈发热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声音一个赛一个的响亮。有那卖艾草菖蒲的,“艾草菖蒲呐,两文一把!”
有那卖香包的:“香包呐,雄黄香包五彩线,辟邪消灾去病痛!”
也有那卖果子的吟唱:“糖核桃蜜枣儿,杏干梨脯哩……”
玉娘忙不迭报名儿:“七哥,七哥,我要蜜枣儿,糖核桃……。”
容娘只轻轻拉起一角门帘往外瞧。
街上各色人等来往不绝。也有那看中什么物事停下与那经纪讨价还价的;也有那左右看得目不暇给被人撞了的;小娃儿在果子铺前直流口水,小娘子们躲躲掩掩在绸缎铺子里磨叽;也有那婆娘们提了采买之物从车前经过,她们篮子里装了五彩线包的角粽或鱼肉瓜果之物;前方有卖扁食1的,香葱的味道冲进了车里;甚至有那耍悬丝傀儡的,弄皮影戏的,唱小曲儿的……。一应世间多少新鲜事物,只从那小小门帘一角一晃而过。
容娘一动未动,一样一样的看将过去。身旁的玉娘咯吱咯吱的嚼个不停,脸上都是果子屑儿。
守礼觉得容娘太过安静,回头来瞧时,不觉怔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容娘,这样冷清如幽兰的容娘!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神恍惚。为何这样的繁华热闹,竟似入不了她的眼眸,她在看甚?
这一刻,守礼竟然觉得,容娘还似在那北方,她根本就未到南方来。守礼有些许不安,他轻轻的敲了敲车辕。容娘回过神来,缓缓掉过头来,对守礼笑了笑。
仍是醉仙楼。今日张家包了二楼,专为给亲眷观龙舟赛。早有婆子等在门口挡住了各样视线。守礼嘱咐小娘子们带好幄帽方出来,小环果儿扶了下来,那边张氏两个弟弟伯文、仲武早已等候一时,几人相见,嬉笑着迎上楼去。张氏却在二楼等,笑道:“怎才来,盼了有一会儿了。”
女眷在西边阁子里,进去时,已是热闹非凡。张氏牵了玉娘容娘,一一介绍:“这是我的两位小姑子,容娘与玉娘。这边是我的娘家姐妹们。这是四娘,五娘,这是我姑姑家的二娘,这是舅爷家的三娘……。”许多的小娘子。其实哪记得那许多,只张家四娘大概与容娘同岁,眉眼妩媚,举止温柔,略有些印象罢了。
众小娘子纷纷招呼应酬,待到见礼完毕,那边龙舟已经开赛了。赛至紧张处,众小娘子娇呼不已,张氏忙约束:“轻声些,被旁人听见。”
此处视野甚好,清江河就在下方,龙舟上划船的汉子发力时,那手上暴起的青筋都看的清楚,那浑厚响亮的呦呵声更是震撼人心。容娘心中紧张,紧紧的攥紧了帕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河面。
容娘觉得有人打量自己,趁饮茶之际眼角轻扫,却是那张四娘。小娘子之间互相打量比较倒是常事,容娘并不放在心上,只继续关注河上。
间歇时,小娘子们随意吃茶聊天。互相问些女红家事。
那张四娘笑道:“听闻容娘家中请了教习,那沈夫人可是城中有名的教习呢!”
容娘微微一笑:“是家中长辈疼爱,加之我天资平平,只想将来不出丑罢了,想必各位姐妹家中亦请了教习。”
众小娘子却纷纷表示并无。原来请女教习只是京都新近行事,清平县请教习的人家却不多呢。
张四娘又道:“难怪容娘气质出众。想必女工亦十分了得,听姐姐说小娘子绣得有斜风细雨,那又是何式样?”
张氏与容娘皆愕然。
张氏心道:我只不过是当作闺中玩笑话,你却如何当众说出来,叫我如何与容娘说?张氏心中甚是恼怒,却不好说得。原来这张四娘却是张教授小妇所生,张氏历来不与她甚亲近。
却听容娘笑道:“我本不善女红,不值一提。”
众人皆觉诧异,这小娘子却是直率的很,不善女红可是会被人笑话的呢。
然容娘形色坦然,竟让人觉得这样也无不可。
其中一个体态丰腴的小娘子对容娘颇感兴趣,微微的拿了团扇遮了遮殷红的嘴,形态婉约,声音纤细:“可曾学做膳食?”
容娘眼睛闪了闪,如水波潋滟,道:“些许学了几个家常菜罢了。”
那位小娘子不信,只说容娘藏拙:“府上自旧都过来,都说旧都膳食最是讲究哩!”
容娘却实是不知旧都饮食如何讲究,幼时不懂事,不能体味。待懂事年纪,却随乳娘四处流浪,没有机会讲究。到了徐府之后,徐府的饮食却极是简单,并不甚讲究。容娘不知如何说起,只是笑微微的看着她,并不回答。
这位小娘子见容娘话虽不多,却也容易接近,竟将凳子挪近了些,笑嘻嘻问道:“容娘平日喜欢做甚消遣?”
容娘好生想了想,很是羞赧,不得已回道:“无甚消遣,横竖打发日子罢了。”
丰腴的小娘子也不计较,那张殷红小嘴煞是灵活,转而问道:“那七郎有甚消遣?”
容娘不禁呆了,不知这位小娘子何意?那边一群小娘子却是笑道乐不可支。有人谑道:“三娘子也不害臊,不如叫家中请了媒婆去说岂不更好?”
那位三娘子也只是把脸红了一红,并不十分害羞,反拿出一包物事塞给容娘,大大方方说道:“容娘帮我交予七郎,便说是许三娘所赠。”
容娘张了张嘴,不知作何答复。那边有几位小娘子见了,竟也放下矜持,羞答答的交了许多物事给容娘,都是要赠予七郎。
容娘捧着一堆物事,哭笑不得。
那边张氏不由笑这一群人不知羞,独许三娘浑不在意,洒脱说道:“左右家中已定了亲事,再不给便无机缘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已定亲的便脸现遗憾,未定亲的都羞答答红了脸。
临走之际,张四娘竟也不露声色的塞了样物事给容娘,轻轻耳语:“替我交与六郎。”
这日众人玩的十分尽兴,玉娘疲惫,回到车上便靠在容娘身上睡着了。
容娘轻轻喊七哥,守平掀了帘子笑嘻嘻的看过来,容娘眼含谑意,一包包的将物事一一交与他,口中不忘交代,这是某位小娘子赠予,那又是某位小娘子赠予……。
守平高高兴兴的接了,直说容娘辛苦,末了尚问道:“为何没有六哥的?”
守礼在外听见,敲了他一记,严词警示容娘日后莫做此等私相授受之事。
容娘停了一停,方拿出张四娘的香囊递出去。守平喜滋滋的来接,不料容娘避开他的手,偏递与守礼。“是给六哥的。”
守礼一怔,回头来看。容娘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回头,调侃道:“六哥,张四娘子的女红可是一等一的好!”那张粉嫩的小嘴微微开启,越发显得眸子黑亮。
如此鲜活的娇颜!守礼心中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沉声道:“扔了!”
容娘扁了嘴,随手打下帘子。快到徐府时,车帘外递进一包物事来,容娘接过来一瞧,却是那绢做的蜘蛛蟾蜍等五毒,模样生动,十分可爱。容娘很是喜欢,道:“多谢六哥。”
帘外六郎嘴角缓缓上扬。
1扁食,即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