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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琉莹回府几日一直寝食难安,夜里亦是睡得不舒坦,左右翻着身,脑子中却不自觉回想起那大白日里碰见的醉酒男子。
她在脑海中细细描绘,却又是觉得心中突突跳的惶恐不安,唯恐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不了几日便是她嫁给莫唯豫的日子,却是如何也平复不下心中的惊慌。
她又翻了个身,索性坐了起来。此时正是夜色渐晚,似是黑雾笼罩夜空似得,连颗星子都瞧不见。那被人咬了一口的汤圆似得月亮,跟汤圆一样软软濡濡,散着轻柔的光,却是阴晴圆缺,半圆高高皎洁的挂在天际,前头却是浮着几缕黑色的云烟,模模糊糊的,也叫人瞧不个真切。
楚琉莹披了件外衣手撑着下巴,弯身靠在窗台上。就快要夏暑了,这日子一天天就要暖起来,就连夜晚的风都变得暖和起来,吹在身上使得裙裾翩翩飞扬,却是沁入心脾,极为舒适。就快要出嫁了……就快要出嫁。这样的一天,她也从未想过来的如此快,就像是翻书一样,天色一暗,指翻过书,便到了最后一页。
心中却难耐隐隐发着慌,楚琉素的话儿,似乎近在耳畔,时时刻刻回荡着。不过那日里她心中有事,并未挺清楚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不过瞧见那模样子便不是什么中听的话,更兼她俩素来不和,自然也说不出怎样好听的话。
这侯府呆的时间长了,也便腻了,总想着出去看看大千世界,才能满足。可到底是要嫁人了……侯府落败至此,大姐不见了踪迹,许是住进了驿馆,就等着和亲启程,四妹楚琉诺同五妹楚琉凝俩人似乎是一个性子刻出来的,时时在院子中吃斋念佛,不闻窗外事。
便余着楚琉素跟她,俩人却也是无话可说。楚琉素那个性子极淡的就算自己去找她,却也带不起什么情绪来,无趣……无趣……就是无趣。
想不明白,又因无聊,索性便又躺了回去。夜里鸣虫呱呱叫着,虽然声音就像是窸窣的树叶沙沙声一般,并不影人,可到底是有些吵闹,弄得心中直腻烦。迷迷糊糊的睡去,也不知挨了几个黑夜。
终于在几日后,要出嫁了。好在是个正妻,所以排场还算得隆重,更兼嫁与的是尚书府的长子,一大早宁国侯府便人来人往络热不绝,恭贺祝福之词更是不绝于耳。处处张扬这喜庆之色,她自然也被众人拥簇着换上里三层外三层冗繁复杂的嫁衣。
嫁衣旁的都是尚书府送来的,当然收拾珠钗,又是聘礼的,自然往多里抬。楚琉莹心中自然是欢喜的,都说聘礼代表着一个女子将来在夫家的地位,尚书府下了这么多的聘礼,她心中一度认为她的夫家是喜欢她的。
其实在这之前,早已敲定了六礼,庚帖旁的自然也都置办稳妥,一切顺理成章的出嫁便是最好的了,可她的心中却依旧慌得厉害,这是没来由的,虚虚的,就像是下台阶之时一不小心踩空了,没来由的就惶恐了下。
就抱着这样的心情上了楚云扬的背。成婚自然是要哥哥背妹妹出嫁,侯府亦不例外。盖头之下只能看见自己一双精致的绣鞋,上面镶嵌着繁琐的合浦明珠,一颗颗极尽璀璨,还有绯红的裙裾,在楚云扬的步子下,一晃一晃的,似乎是有清风徐来,微微在空中飘荡。
听闻楚琉素也来了,不过她没见着,只看见那水纹似得裙裾在脚尖摇晃,不用见也知晓那人是她,只有她才能在她大婚之日穿的如此素净。二姨娘、三姨娘等人都来送她,听说回到郊外住宅的二房一家也送来了贺礼。
她不由想到二房一家的经济来源,侯府到底是不行了,再也起不来了,只靠着楚云扬原先经营的商业来维持生计,二房亦是如此,为商之道,倒也说不上好与坏。只不过自从老夫人死了后,他们再也没回来过侯府本家。
一直到上轿,众人吵吵闹闹的说了些许话,不过楚琉莹耳边嗡嗡的,心又不在此,自然也未听见絮絮叨叨了一番什么。轿子一晃,原来是启程要去尚书府了,远远就听见二姨娘哽咽的哭泣声,她不由手中一颤,却收回了停在半空本欲掀起帷幔的手。
从此之后,她也是一家主母了,再也不能由着性子做事了。可却不知,这主母有与没有全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个主母虚头。
一直混混沌沌的进了正厅,也不知旁侧握着自己那人的手是冷是热,亦不知道旁侧这未来夫君长得是何模样子。一路毕恭毕敬,由丫鬟搀扶自己,一切都不需要她费心费力,只需要顶着头顶的繁复冠子方可。不过须臾,便听有人扬声道拜天地之词。她跟着跪了下去,那是余光瞥见旁侧赤红喜服的男子才有的。
尚书府夫人絮絮叨叨了一番话,又拍着楚琉莹的手,左右叮嘱才放她离去。由丫鬟打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只知道忙完这一套繁缛礼节她就要快累得散架了。此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胆子素来极大,听着里面没声以为没人,不由悄悄掀开盖头一角,却立时一惊。
但见此刻天色垂暗,烦着灰白色的天际中飘浮着几朵云,却是极厚极棉,浮浮荡荡的映衬在天边儿,一大朵一大朵,跟棉絮堆在一起似得,撕扯不清,分散不开。她心中仍然在砰砰跳着,只因她的房间中,不知在何时多了一名男子。
那男子背对于她,似乎是饮酒饮多了,半倚在铺着红绸的桌上,她的心就像是小鹿乱蹦一般,跳个不停,似乎要跳出心脏才甘心似得。兀自定下心神,却又大着胆子掀起盖头来,却见那人还在半倚着,并未发现端倪。
她不由心惊,此人是如何进来的,怎么会来去无声,这样想着,便又打起胆子,悄声走去那人身边,正待窥见他是否睡着的时候,那人却猛然扭过头来——楚琉莹性子素来泼辣,当即忍不住尖叫,伸着手指打着怵,一只手捂着嘴巴,“你……你……”了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唯豫也跟着嘿的一笑,手肘撑着桌子,将脑袋靠去,才说:“小妮子,你什么?”楚琉莹惊惧了半晌,之前种种场景浮出脑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算是什么,孽缘吗?
且看他那日浮浪纨绔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此番见他面容含着笑,却是略透猥琐之意,当下心中一跳,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她忽然明白楚琉素那讥诮的冷笑,原来,她早就知晓自己将来嫁的是个怎样的人。
也许母亲也知晓,只不过,不知晓的只有她自己。
莫唯豫忽然拉住她的手,起了身,带她走到**榻边儿,楚琉莹面无人色,忽然就觉得这一生都无望了。
正是红烛初燃,灯火摇曳,红帐窸窣的时候,她却再也无半分恐慌,所有的慌张再见到此人之后,终于退散的干干净净。这一生,也便如此了。
楚琉素从宴席上回来之后便靠在软塌上,卷了本书静静看着,烛火下黄光葳蕤,熠熠生辉。因张妈妈怕她使坏了眼,便点了数十盏灯在寝室内,此刻灯光大盛,宛若白昼似得。一页页泛了黄的书册在明亮璀璨的烛火下也反起了白光,看的时间长了,倒有些刺眼。晃得琉素又开始头昏目眩,不由的搁下书,说:“张妈妈,给我剪掉两盏灯。”
张妈妈却未回应她,琉素按了按头,忽的觉得眼前一暗,不由得抬眸,这一看,却是兀自愣住。原来不是纱灯灭了,而是有人挡在了她的眼前。那人背对着光,周身笼了一层浅浅的碎光,那是烛火映衬在他的后背,琉素忽尔笑了下,说:“你挡着我看书了。”
这样轻灵的语气,似乎是周而复始后转回了原点,一切都未发生过,包括那孩子不曾有过,她不曾差点死去过。那人一怔,却也笑了:“这样看下去,非要毁了眼睛不可。”这样含笑的语气似乎不曾面对暌违的分别,也不曾差点发疯失手叫他们都死去。
琉素也没了看书的念头,只是舒适的靠在垫子上。因在内室,又忙了一天,便就早早卸了妆,散了发,此刻正是洗尽铅华,素面朝天,鬓间俏皮的余着一缕秀发,直至胸前。女子眼波流动,又笑了声:“倒是累了,你若愿意便抱我去**榻吧。”
来人顿时浑身一颤,微微晃了下身子,却说:“也好。”说着就躬身过来抱楚琉素,她伸手拦住他的脖子,顺势倚在他的怀中,只觉他周遭清冽迷靡之香混淆着她的鼻息,她的理智。所以,手中越发紧了,男子显然被这突来的温柔而惊住,脚步一顿,却抱着她大步走起来。
楚琉素挑开帘幔,赤脚上了**,抬眼望他,只觉得他身上那镶绣着繁复的曼陀罗花纹线极是好看,似乎在纱灯下就似乎绽放了开来,余着一缕沉香,安定人心。可在这之上,却教她心中没来由的发了慌,只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