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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灯光全部熄灭,剧场内其实也还有这微弱的光。比如从后台映出的光线,一些人手机的光亮,通道里安全指示牌的散射。
大多数人感到的突然降临的黑暗,其实并非来自外界的真正的黑暗,而只不过是双眼需要切换适应的时间罢了。
一是扩张虹膜肌,扩大瞳孔来导入更多的光通量,二是尽快将眼球内的主要感光器官,从负责亮视觉的视锥细胞,切换为更善于暗视觉的视杆细胞。
但这对灰原初来说,毫无困扰。
权能开启之后,他立刻感觉到眼前清晰了起来。他的视野当然比平时是较为黯淡,但也就是对戴上一副墨镜的程度,对任何细节仍然能轻松看清。
……简直不像是用人类的器官,而是用夜行动物那种天生就有着高比例的视杆细胞的眼球所看到的。
人类的眼睛不应该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哪怕是能被推动到极限,但所谓“人类的肉体极限”,在自然界横向比较时候,其实很多方面都只会让其他选手发笑。
或者……启动权能的那一刻,他的肉体就已经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血肉极限”,从没提过半个字那只是“人类”的极限。
极限,是可能性。
可能性,就是原本可能走向的另一个方向。
虽然人类走在了现在的方向上,但那些原来可能的方向现在并没有消失,它们还都存在着。
整个生物圈的进化仿佛一颗巨树。人类,只是上面微小的一枝分岔。
灰原初一边在脑中闪过浮光掠影一般的念头,一边却也没半点浪费这宝贵的黑暗时间。
他轻松地抱着少女,正以下方的舞台为目标冲了出去。
灰原初没有选择正常地从走道走,因为他不想惊动走道那十几名十字军战士。而且他也不想绕路,因为并不知道这段用来掩护的黑暗可以维持多久,一旦灯光亮起来他大概就会变成十几把自动步枪的靶子了。
灰原初与舞台之间,是数十排观众,没有任何落地的空隙。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取了最短的直线——从这些观众的头顶上飞越过去。
一路上,不论是椅背,扶手,甚至是座位上观众的肩膀,他都毫不留情地落下去,踏下去,用力反蹬,借力再次跃起。
被踩踏者当然不自觉地发出惊叫。但在这黑暗的突发状况中,这几声惊叫完全淹没在了其他的恐慌声潮之中。
得益于剧场越往舞台越是逐渐下沉的设计,如同凭空增加在空中滑翔的距离,灰原初只跳跃了三次,就已经抱着折露葵落到了正舞台上。
刚刚进入侧舞台的幕帘,身后的剧场已经重现光芒——备用电源启动了。
而眼前的侧舞台则空空荡荡。只有最前方通往走廊的门敞开着,透进来走廊上的灯光。看来战士长等人动作很快,已经离开舞台移动到了走廊上。
灰原初继续抱着折露葵向前冲去,一边侧耳听着身后剧场中传来的动静。
灯亮之后是一阵喧闹,紧接着是长达近十秒步枪的连发声,最后剧场又复归安静。
灰原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然后突然一愣,他得到了“确认”——大家都没事。
也许是因为急切的心情,“极限血肉”的权能在那一刹那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扩展。
灰原初背对舞台,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他的剩余感官却在一瞬间变成了海浪,朝着舞台涌了过去。
不,就像真正的海浪是由无数的水分子所组成,灰原初这一感知的海浪也同样只是整体的表象,它的真正组成是无数无数微小的触手,仿佛发出“沙沙”的声响,争先恐后朝着舞台的方向涌动,吞没一切,没放过任何一丝“信息’。
触手抓到的,首先是所有的“话语”。场内有近千人,但所有的话语完全没有混淆。根据嗓音与话语内容的不同,瞬间分门别类,数千个“音源”以触碰的形式从“末端”反馈到脑海中,清晰的位置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接下来,其他声音也逃不掉。
愤怒的呼吸声,低声的啜泣,椅背被拳头砰的一声砸了上去。
哆哆嗦嗦地同装饰着甲片的指尖敲击拼命敲击屏幕想要拨出求救电话,但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却是无情的播报声“您不在服务区”。
金属的枪管被以透着不耐烦情绪的手指敲击着。枪栓被拉动,机构进弹,子弹上膛。靴子的后跟急促撞击地面,带着主人从中央走道的第十二排跑到第三十排。
无数细小的触手继续抚摸着这些本该无形的声音,用自身将这些位置勾勒出轮廓。
除了声音,它们又在轮廓的位置抓住了气味:硝烟,移动枪支里的机油,学生家长身上的皮草,有谁终于吓尿了裤子。
最后,是气流。数千人举手,投足。大多数人蹲坐在低处,同时以很快的频率抖动着身体——那是恐惧的受困学生。有人站立着,或是在大范围内飞奔,用强健的身体挥动着比其他人更长的四肢末端——那是手持武器的十字军战士。
从被这么搅乱成一锅粥的气流中,无数的触手终于还原出了每一个人型轮廓的动作。
各式各类的信息并非严格按照次序一轮轮地被触手抓出来,灰原初也并没有以理性去控制。它们只是一同萌芽,然后层次交错,仿佛互相缠绕对方,互相支撑依靠来生长的巨大藤蔓……
初始的巨大的混沌在内在秩序的引导下以几何速度演进。最后的结果,便是在灰原初的脑海中,一瞬间便形成了一道仿佛视觉从未缺席的清晰景象。
甚至,因为声音与嗅觉的残留,动作的可持续性——所有的情景都可以沿着时间轴向前推算,回溯数秒。
因此,灰原在一瞬间便“看到”了在剧场中发生的全程:先是刚才突降黑暗对人群心理造成的影响迟滞到了灯亮之后才爆发。然后十字军战士中的指挥官当机立断开枪示警。而且为了镇住人群,直接打空了一个弹匣才停。这样一来,人群倒是彻底被镇住了。
没有后续的枪声与其他喧闹,也不会有大规模的流血事件。
转瞬间,灰原初已经从那种无法持久的玄妙的状态中退出。
权能还在,眼前的黑暗仍然阻挡不了他,
但刚才在无形中伸向整个世界的触手之海却已经缩回了他的体内,懒懒地积蓄着力量。
——“魂之蝉”。他若有明悟地在脑海中冒出了这个技能的名字。
不过现在并不是仔细研究的场合。灰原初只是记下了这个名字,将注意力转移回折露葵正在说的话上——就在刚才灰原初触发魂之禅的同时,折露葵也正在灰原初的耳边轻声解说等下面对战士长的作战策略。
“……等下就按照这样办。”此时,折露葵的交代终于结束,“记住了吗?”
灰原初不假思索地想要回答。在他开口时,折露葵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连同清晰的语音语调一起,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随后,灰原初更是意识到:随着他的念头,刚才剧场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可以随时被他想起来。
这就是魂之蝉,它吞噬了整个剧场沧海一般的信息……其本质,却是无数的触须触摸到了每一滴水。
也因此,它……不,应该说它们,是随时可以从中还原出任意一滴水的。
……比如,在他怀中的少女身上……
在制服衬衫看似平静的前襟布料下方,史莱姆随着每一次颠簸而上下跳动,左右晃动的过程。
甚至,灰原初的脑中已经跳出了一个函数表达式,完美还原出那条曲线随时间的变化过程。
“……听清了吗?”折露葵见他不回答,再次语气不善地催问道。
“记住了。”灰原初赶紧抹去杂念,肃容回答道。
“那就先把我放下来吧。”
于是灰原初按照折露葵的要求将她放回地面,改为拉着她的手,两人横穿空旷的侧舞台,继续朝着走廊的门跑去。
前面的走廊上就传来了密集的交火声。
“是张本,我让他调集了一些人手,能拦多久是多久。”折露葵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喊道。缺乏运动的体弱黑发少女即使被他拽着手臂,也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脚步。
灰原初却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形势不妙的意思。他不假思索地再次使用了“魂之禅”,想立刻就知道走廊上的状况。
但这一次,触手之浪刚刚涌到走廊门口,就突然撞得粉碎。
一瞬间,灰原初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猛击,剧烈痉挛了一下。
——无尽的触手是感知的末端,感知是意识的末端,而意识是灵魂的末端。于是,无数最末端的细小触手的破坏,其副作用自然也通过这一连串的链路一直传递回了灰原初的灵魂深处。
令它们撞碎的,是另一道竖立,由无形压力所构成的墙体。
那是战士长的“威压”!
与由感知的触须拟态而成的海洋不同,对面是真正冰冷刺骨,数量级,规模——以及最关键的密度,全都完全不可比拟的真正的海压。
幸好,除了痛苦,魂之蝉的无数小触手在消灭之前都传回来了同是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对于这种坚硬,纯粹,冰冷的东西是什么。
灰原初终于感知得到了最确切的答案,
——那是光。
那是冰冷的,高密度的光。光本该无形无质,没有“密度”可言。但此时,战士长的光仍然无形,可以身处其中。
但对于任何身处其中,或是突然撞上去的存在而言,这些光却仿佛具有真正的密度。光被压缩为液态,再形成了海洋,最后通过千米的深度积累出了令人绝望,无处不在的压力。
这才是光最为纯粹的形式。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也可能是实在跑不动了,折露葵尖叫道:“你先去!”
灰原初点点头,放开了折露葵,身影前窜的速度又快了两倍,瞬间仿佛化为白影。同时在半路之中,顺手从一旁的脚手架上截下两根钢管。
终于,他冲入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