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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家老爹气定神闲的注视中,陆晚捧着茶杯默了片刻,忽然朝陆承熠笑道:“我记得前儿听二姐姐说过,李家不仅跟咱们陆家是姻亲,跟永安侯府也是。要是二伯没跟李家伯伯把二姐姐跟二姐夫的亲事定下来,那李家跟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
陆晚慢慢呷了口茶,笑意莹然地下了结论:“所以说,这会儿看着兴许都没什么关系,保不齐以后就跟谁有关系了,二伯说呢?”
陆承熠瞪大眼睛,错愕半晌才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陆晚这话点到关键处了,他先前竟从来没往深处想过,如今再一想,就有些心惊肉跳了。这事儿细想起来,圣上只怕另有打算!
陆晚捧着茶杯看了看端着茶杯笑而不语的自个儿爹,又看了看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的二伯,好笑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搁了茶杯朝陆承熠摊手道:“二伯有没有看过鹰是怎么养后代的?”
“这……没有。”陆承熠茫然又错愕地摇了摇头,没曾想陆晚突然说到了这儿,狐疑地看了眼陆承辉,听陆晚慢慢悠悠地继续往下说。
“我也没见过,都是听庄子里的人说了几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二伯跟爹就当听个新鲜故事好了。”陆晚停了一瞬,视线在自家老爹跟二伯身上转了一圈,眉目娇俏,带着几分玩笑般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听赵叔他们说,一窝幼鹰出世时,因吃食稀少,母鹰会杀死最弱小的幼鹰,好让其他健壮的幼鹰能够果腹。等到幼鹰再长大一些,就该跟着母亲学习怎么飞了。二伯知道怎么学吗?就是母鹰直接把幼鹰从万丈悬崖扔下去,学不会的就只有死,哪怕学会了,也得被母鹰折了翅羽再往悬崖下扔,如此再三,活下来的才算是真正长成了。这个法子虽说残忍,可最后长成的才是真正的雄鹰。若是旁人照着一般的法子去喂养,那鹰根本就飞不起来!又何谈俯视天地?”
陆承熠目瞪口呆地听着陆晚的话,好半晌才艰难地咽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陆晚,又僵硬地转着脖子看向陆承辉,不怎么确信地问:“虎毒不食子,圣上再怎么也……”话到后头,却越来越低,最后大约是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嗫嚅良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又蹙眉看向陆晚,眼里有震惊讶异也有复杂感慨。
这丫头跟三弟当年如出一辙!三弟当年也是,聪明如斯,心思缜密,胆子又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却从没见过他又吃亏的时候,便是一时吃亏,那也总会找回来……若不是那场大灾中遇到了沈家老爷子,他们兄弟俩也不能完好无损地活到如今!
他今儿才发觉,晚姐儿太像三弟,也像极了老爷子。三弟把她教得太好,这些话,芸姐儿她们兄妹别说说出口,只怕根本连想都想不到,晚姐儿却是信手拈来。更何况这些年晚姐儿一直不声不响的,这丫头显然懂得审时度势,年前卖铺子那一回出手干净利落,今儿这一番话看似玩笑实则通透的话听着又并无半点逾越,足见心思之缜密。陆家这一辈的儿女中,连大郎在一块儿,只怕也无人能及得上这丫头。她若是个男孩儿,陆家……何愁后继无人!真是便宜了卫家!怪不得三弟当初半点儿不担心,这丫头进了哪家都不会差了!平南王世子爷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能对着晚姐儿言听计从,必定还有这缘由!
“还早着呢,圣上的心意谁也猜不透,且再看看吧。”陆承辉收回目光,朝陆承熠摇了摇头,总算再次开了口,“咱们陆家也不指望靠着谁,不过求个心安理得罢了,倒不必过于在意这些。”
陆承熠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看着陆晚,又瞥了眼陆承辉,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也罢,我听你的,反正我也闹不清这里头的缘故,倒是糊涂些好。只是大哥那儿——”
陆承辉点了点头,接过陆承熠的话应道:“此事我跟大哥提过,大哥也是这个意思,咱们陆家还是静观其变的好,犯不着往浑水里头搅和。”
陆承熠忙点了点头,又看向陆晚一眼,脸上重又带了笑意,声音温和中带着几分关切,“晚姐儿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晚也不羞怯,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早就差不多了,还多亏了二伯母跟二姐姐看着人清点的,回头二姐姐出阁,我得给二姐姐准备个大彩头,好好谢谢她!”
陆承熠闻言也跟着笑出声来,点着陆晚摇了摇头,又温声温语地跟陆晚说了几句话,这才起身跟陆承辉告了辞,从蔚南院退出去,一径回了二房正院。
王夫人这会儿正在跟管事嬷嬷对着陆芸的嫁妆单子,瞥见陆承熠回来了,方吩咐一屋子丫头婆子退出去,到门口迎了陆承熠进来,打量着陆承熠的脸色,边笑边问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瞅着像是欢喜又像是不欢喜?”
陆承熠没理会王夫人话语中的打趣,抬手挥退屋里的丫头,自个儿倒了杯茶喝了一半,才搁下茶杯问王夫人:“芸姐儿的事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还当老爷忘了自个儿闺女的事儿呢!”王夫人半笑半嗔地埋怨了一句,随后方又笑起来,极有精神地跟陆承熠说道着,“前面的过场都走得差不多了,李家的人前儿就过来请了期,连下聘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三月十四,正好赶在晚姐儿生辰后几天,也让她们姐妹在一处乐一乐。”
“嗯,也好。”陆承熠点了点头,脸色古怪地默了一瞬,又没头没脑地嘱咐王夫人,“那丫头聪明,像三弟,以后让她们兄弟姐妹多在一处说说话也好。”
“老爷这话怎么说到这儿来了?”王夫人哭笑不得地看着陆承熠,纳罕道,“难不成我还跟大嫂一样禁着她们姐妹来往?那我成什么人了?芸姐儿跟晚姐儿处得极好,连明哥儿都喜欢跟着她们姐姐两个一处闹腾,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我哪会儿这么拎不清?”
“不是,我不是说你。”陆承熠张了张口,忙解释了一句,后头的话却有些说不清,只含糊着说道,“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数就成。我也是今儿才看出来,三弟是把晚姐儿当儿子在养。你不知道,咱们陆家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一大半都是靠着三弟,我一辈子都是稀里糊涂的性子,就只靠着三弟才安安稳稳过了大半辈子……晚姐儿像三弟,也像沈家老爷子,咱们陆家这几个小辈,日后得靠着晚姐儿。”
十几年夫妻,王夫人对丈夫的性子早就一清二楚,听了这话也不恼,就是有些糊涂,半晌都没闹明白,只得打断了陆承熠的话奇道:“老爷今儿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我怎么没听明白?是让芸姐儿他们多跟晚姐儿亲近还是怎么的?晚姐儿才多大?再怎么都还是个小姑娘,哪能说什么靠她?再说了,我跟老爷都还在呢,三弟也好好的,老爷怎么又糊涂了?”
“哎,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记着就是,晚姐儿跟芸姐儿不一样,你就把她跟大郎五郎他们看作一样就成了。”陆承熠张了张口,自觉说不清楚,只得含糊其辞地下了结论。
王夫人云里雾里地听了一阵,略想了想,总算品出点儿意思来,心头却更是诧异,不知道丈夫今儿是瞧见听见什么了,突然回来说了这番话……把晚姐儿跟大朗五郎放一块儿,那不都是陆家下一辈的指望了么?
“老爷的意思我约莫也听明白了。晚姐儿那丫头是聪明,做事也极有章法,我也喜欢她那性子。可是男女有别,她又是要嫁进平南王府的人,这怎么好跟家里几个哥儿比?”
“这怎么就不能比了?一样能比!”陆承熠噎了噎,大约也是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了,急得脸色通红,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又摆着手含糊其辞,“那前朝不还有女帝呢?这又怎么算?反正你明白我那意思就成。”
王夫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好笑又好气地听着陆承熠的话,想了想,心里有了数,也知道自个儿丈夫的倔脾气,索性也不争辩了,点着头应道:“成成成!老爷的话我记下了,回头就让芸姐儿她们跟晚姐儿多亲近亲近……”
话到半截,王夫人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停了一瞬,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儿来:“老爷说到这儿,我才想起一件事儿来,三房那个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教的人,我看着昕哥儿跟晚姐儿在一处,还不如明哥儿跟晚姐儿亲近!明哥儿昨儿回来还跟我念叨了一句,说听昕哥儿在外头偷偷抹眼泪,说是想他娘了,还问明哥儿说是不是晚姐儿不喜欢他娘,所以他父亲才把他娘亲送走!这话也不知道是外头谁传的!昕哥儿才多大?这样的年纪最易受人蒙骗!他身边的人也该好好清理清理才是!你说三弟究竟是个什么打算?那个送到家庙去也不是长久的法子,这府里还有个儿子呢,总不能不让这母子两见面吧?总这么样,昕哥儿跟晚姐儿姐弟俩哪儿还有什么情分?哎,也是造孽,摊上这么个当娘的……”
“算了算了,这事儿回头我跟三弟提一提,你也别乱操心,三弟心里必定有数。哎,谁让晚姐儿是个丫头,若是个儿子,三弟当初怕是根本不会……”陆承熠说到此,又猛地顿住了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事儿也没法子,当年陆家在京城都还没站稳脚跟,三弟又刚升了礼部侍郎,多的是人要给三弟做媒。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晚姐儿又小,三弟总不能不续弦,当初定下文家也是过于匆忙了,这门亲事还是大哥跟三弟提的,后头的事儿谁又能料到呢……好在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王夫人听得丈夫应了这话,又叹了口气,这事儿她也确实不好直接伸手管,想了想,也只得暂且作罢。
事实上,外院的事儿也不止王夫人一人听见了苗头,陆晚昨儿就听五哥儿陆明无意间提过一句,不过她这会儿没打算管,也确实不好管,反正自个儿爹在家里,肯定比她知道的多,她对文三太太是真厌烦,私心里也极其不愿再见到这么个没脑子的人,但是陆昕毕竟是文三太太的亲生儿子,又是三房唯一的男丁,她原本就是白捡了这么一条命,这几年被自个儿爹纵着性子养,也没受过什么委屈,自个儿爹这回要是真把人接回来,她也没什么好怨的,总不能真的一辈子不让人家母子俩见面。
不过这话陆承辉不提,陆晚也就只当不知道了,自个儿爹先前似乎还打算让她跟陆昕两人多亲近亲近,到如今却又似乎改了主意,陆晚心里大致也有数,父女两个谁都没提这事儿,待陆承熠走后,陆晚方搁下茶杯说起了正事儿:“顾三源已经到了吴地了,丁钱旺收了您的信,已经同意带船出海。吴地那些商家像是听见了苗头,都跟着来凑热闹,还有让人想都想不到的人家。”
陆晚说到此,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笑起来,边笑边继续说道:“顾三源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直接闭门谢客了!吴地那些商家个个都傻了眼,大约也是实在没什么法子了,随便逮着个人就打听,这段时间跟着顾三源那几个小厮个个都收了好几百银子的红封。吴地还真是富庶,这些商家连打听消息都这么大手笔。爹猜猜,都把哪些人家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