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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逍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是看向城遥,而他这句话,自然也是对城遥说的。
城遥云淡风轻看向他道:“你不去么?”
云逍看了他一瞬,然后直接走了出去。不过一会,屋外传来隔壁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
“这……”寂流道,“他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放心。”城遥笑了笑道,“他去。”
清欢一下子仰倒在了桌子上,感觉自己也是替他们操碎了心。
“那他还回屋子去睡觉?”宁颢道,“咱们不是应该抓紧时间,现在就出发吗?”
“咱们是去游玩,又不是做贼。”城遥失笑,“自然是要养足了精神,明天一早,大大方方地去。”
于是众人各回房内宿下,第二日一早方才动身起行。
山海国虽被称为妖之国度,人类的绝对数量却也不在少。何况妖国本土地域广大,群妖日常也多爱化成人类模样行走,偶入这几个外乡人,并不会太过惹人注意。
当然,若是没有昨日那一场大闹,需得提防着被那些贵族们认出寻衅的话,这样的祈盼还会来得更实际些。
掠过大片海面,便是山海国本土最外圈的要服范围。清欢记得风平所言,这里是流放国中要犯的地方,其中所居也都是罪民后裔,地位大概也就比鲛人们稍微高上一点。低头下望,果见地面上尽是简陋房舍,显而易见其中居民生活困苦。
相比之下,鲛人们的聚居地,则看不出半点生活困难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鲛人这么遭抢了。”寂流低声感叹了一句。
清欢从他的衣襟里抬起头来,撇了撇嘴表示认同。
随着少年们的前行,脚下景物飞速变换,茅屋土舍变作砖石房屋,城镇也渐趋繁华,人烟逐渐稠密。
“这里,应当便是绥服了。”城遥道,“内海最外圈的范围。”
说着,他便当先降下身形,稳稳落在无人路经的小山岗上。
“我们不是要去帝畿吗?”宁颢眯眸张望了下远方。
清风吹过,碧绿长草轻轻摇曳,翩飞起数只蜻蜓。好一幅晴日旷野图景。
宁颢不解道:“这里距离帝畿,还有很远吧?”
“不错。”城遥道,“但是山海国中有一条规定,内海范围内,便都属于禁飞范围,只有王与四将例外。”
“那怎么办?”寂流讶道,“靠两条腿走过去吗?”
山海国,好歹是一个“国”啊……
城遥一笑不答,但看云逍已下了山岗,举步往山下小镇走去,他便也三两步追了上去。月无瑕轻哼一声,有些不满自己被甩下了,但很快的便也去追赶两人。
另外三人反正也是已经习惯了他们这般相处了。云逍和城遥时不时地翻脸置气,不知何时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依旧好得不分你我,徒惹得月无瑕在旁跳脚。
宁颢伸个懒腰,与寂流并肩走着,看了看寂流怀中优哉游哉的清欢说道:“叶清欢,我真是有些羡慕你啊!”
“为什么啊?”
“因为你不用自己走路啊。”
清欢嘻嘻笑道:“等哪天你变小了,我也这样带着你。”
“宁富婆,你要变小还不容易么?”寂流道,“上去咬那小子一口,正好是你所长。”
“……滚!”你丫的才是阿汪!
“好的。”
两个女孩子正有些惊讶,寂流今日竟然未出言反击,却见少年的脚下已出现一柄飞剑,贴着山坡一滑而下,带起一道飞扬的草屑。
清欢乐不可支,小流的玩法还真多。
一行人进了小镇,镇子里头更是热闹。卸货工们的吆喝声,与牛羊猪狗的“咩咩”、“哞哞”声混为一体,房舍之上飞散出炊烟,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饭菜香,还有各种甜腻腻的香味,像是香花,又像是水果。
城遥道:“你觉得会在何处?”
云逍道:“你寻人一问便知,何必胡乱猜测。”
“也是。”城遥挑了挑眉,回头看了眼寂流等人就在后头,便继续往镇子中央走去。
月无瑕有些恼,因为他听不懂这二人说话,悻悻然跟上。
城遥在镇中寻得一处饭馆,入内而坐。他与云逍都是辟谷的,月无瑕莫说吃饭,就连睡觉都可睡可不睡。小流虽好口腹之欲,连着几天不吃饭,却也饿不死。所以这一顿,主要还是考虑着清欢与宁颢。
饭罢,城遥掏出钱袋来付了饭钱。外界货币于此地也可通用,由此便可见山海国虽地处偏僻,却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城遥给了饭馆小二两枚银锞作为小费,打听镇中驿馆所在。此话恰被那老板娘听见,十分热情地亲自领了他们往驿馆去。
宁颢望着老板娘那一扭一扭的水蛇腰,有感而发对寂流道:“其实宫城遥的女人缘,原本应该很不错吧?”
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寂流、清欢的心里自然都明白。像寂流这么吊儿郎当,从小到大都引得不知多少女孩子对他青睐有加,偏偏城遥如此人物,却从未有过女孩子向他表达倾慕之意。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无论谁都知道,宫城遥的心里只装了一个人。除那个人外,谁也不可能在他心里留下半个印子。
寂流斜眸淡扫了宁颢一眼,“你确定,是女人缘?”
“有问题么?”
寂流戏笑道:“前面那只可不是女人。”
宁颢眼拙,看不出来,“那她是什么?”
“母豹精。”
“……”
虽有一些无语,但好歹,他们是不用行路了。
驿馆门前忙碌非常。少年们用饭时间早,此时还未到正式饭点。不时有麋鹿拖着板车来来往往,工人们从车上卸下各种大小包裹,又装上瓜果、丝棉、稻谷等原材料去车上,然后麋鹿们就拉着车,一阵风似的跑远。
听闻他们想要去帝畿,兼之城遥出手又甚大方,驿馆老板忙命人收拾出一辆豪华板车来。
所谓豪华板车,是由四匹麋鹿并排拉着,其后串连着两节敞篷车厢,一节坐人,一节则载满了各种香花香果供客人们享用,可谓琳琅满目。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麋鹿们的脚下好像一下子生了风,疾奔镇外林间大道而去,一眨眼间身后小镇便看不见了。
少年们一下子变回了最顽皮的孩童,除月无瑕外,全都大笑大叫起来,就连连续抑郁多日的云逍,也变得畅快起来。这种感觉,简直是前所未有,实在是太过新奇有趣。
寂流看看坐在对面,还紧绷着张俊脸的月无瑕,心头恶念一起,伸出手去在他面上狠狠揉了一把。
月无瑕恼怒地将他甩开,面上愤愤神色。
城遥与云逍同是瞧得一愣。想当年人生初见,某小流也嫌弃某小只冰块脸,就这么伸出手去狠狠蹂躏人家的面颊,要他对自己笑笑。某小只自然面色不善,很傲娇地拒绝了。
“哥,他欺负我!”月无瑕在风中凌乱。
“是么?”城遥笑了一笑,“怎么欺负的,是这样么?”
说着也猛一下伸出手去,对着月无瑕的面颊一顿猛搓。
“你……”月无瑕欲哭无泪,一不小心视线撞到云逍,然后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
云逍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揉搓了他一把,唇边勾起一个坏坏的笑容。
宁颢在旁瞧得大笑,也趁机对着月无瑕的面颊一顿蹂躏,好像不给他揉出一个笑来誓不罢休。
板车飞驰,却在即将穿出一片密林时骤停。少年们俱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平原上。随即人人手按佩剑,警觉起来。
眯眸望去,却见一人宽肩窄腰,颀长身姿有若刀砍斧凿,背对他们立于密林出口之处。
林风吹拂,却连他的一缕发丝也未能扬起,身上软甲是亘古不变的黑。
为他而来,却未想他竟在此处等待他们。
却邪转过身来,眸光冰冷,一一扫过众人面庞。
良久,他说:“你们来了。”
“你……”
少年们咋舌。
然而刚吐一字,便见男子长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随即迅速由黑转白,覆住口鼻的面罩也在此时解除。
“千堂仙尊……”寂流失声。
少年们瞠目结舌,却还俱未能完全相信。
身前男子对着他们点了点头,除去身上装束有异,却当真已是他们熟悉的千堂模样。
“如你们所见。目前的我还有第二重身份,便是山海国的青龙将军。”他说。
目前……
城遥心头微动。
“那么仙尊在此的目的,是什么呢?”他问。
“无论目的为何,每个人都有自己值得去做的事。”千堂说,“你们来此已有不少时日,难道就未在意外界都发生何事了吗?”
还当真未在意。
关切之人尽在此处,不在此处的,亦有足够自保能力。
千堂一边说着,掌中缓慢现出一面水镜。
少年们此时方舒一口气,万般确信了眼前人确是千堂无疑。
身份面目可以造假,可这一手凝水成镜之术,寻常人却绝难伪造,何况城遥水法由他亲授,此时更是看得分明。
千堂掌上流光缓缓绕转,重重画面接连闪现。
“这是……”
众人俱大惊失色。
“不错,封妖塔上的风烟谱,并非风烟谱。”千堂道,“而是七魔裂隙。”
七魔裂隙!
“七魔将逐渐现世,魔君将被迎回,高唐黩杀子证魔心,执意入魔,而今人间界已是烽火狼烟。”千堂续道,“这就是这段时间,外界所发生的事。”
少年们俱心头大震。
“你们留在此处已是无益。”千堂道。
“那我们应该做什么?”城遥道。
水镜画面逐渐变换,显露多名仙门弟子力抗妖魔之景。
“去助你们的同门一臂之力吧。”千堂说。
“那你呢,仙尊?”寂流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做之事,而我亦不例外。”
千堂说罢,摆一摆手,背对他们离去。
随着他的迈步,银白长发再次变短,变作漆黑色泽。
“你们在此间欲做之事,我会替你们完成。”
这是千堂最后留给他们的话。
少年们面面相觑,立时便往中原去。
一月之后。
寂流与云逍御剑向中原北面疾飞,终于一处临近天域的城池前停下。再往前,则是天域范围了,四野茫茫,俱是黄沙。
此时正是午夜,天上无月有星,就着数点星光,寂流望见云逍一脸凝重神色,便问:“怎么了?”
云逍道:“这里,十分奇怪。”
寂流不解其意。他们一路行来所见怪异之城并不在少,越是往西这种特征就越明显,往往一整座大城却只零星几点灯火,便是比小说中形容的酆都还要渗人。却不知这座城池除去无尽黑暗,几无人息之外,还有何怪异之处。
而他们,自然是受命寻怪而来的。
他不问,云逍便也不答,二人只向城内行去。
街道两侧依稀可见往日的繁华,尽是酒楼赌坊,茶馆歌院一应俱全,城内设施便与中原境内其余大城别无二致,只街边建筑混搭了中原和西域的风情,显出些特别来。
可是,大多商铺却都大门敞开,内里并无一个人。
不仅商铺无人,民居之内,也没有人。
或者应该说整个城池,整条街道,都没有一个人。
寂流不禁感觉毛骨悚然:“这座城,该不会是鬼住的吧?”
云逍道:“那你去看看,那些桌椅板凳,是否纸做的。”
寂流紧紧搂住他臂:“你别故意吓我……”
云逍甩开他:“行了,别故意恶心我。”
寂流哈哈笑着松开手臂,却真被自己笑声吓到,立马住了嘴。
午夜的街道,只他二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竟然还能听见回声。一时,果然便似有无数看不见的鬼怪在四面八方向着他们狞笑。
寂流轻声道:“我现在,是明白你为什么说这里十分奇怪了。之前我们路过的那些城镇,虽说人少,问当地人也问不出什么缘由,但好歹还剩下些人,却不像这里,所有人都消失得这么干干净净。”
云逍正轻抚路边一块歪斜了的招牌,闻言道:“我说的奇怪,并非是指无人。”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难不成还真是有鬼?”
云逍轻轻弹去手上沙尘,道:“这里的建筑样式虽奇特,但你看大部分的建筑,以及这城池规模,可像是沙漠中的?”
寂流抬头,细细打量四周,半晌,点头道:“确实不像。”
“不错,”云逍道,“若果是在沙漠之中,绝无可能造就如此规模大城,屋顶样式,也不可能是如此倾斜构造。”
“你的意思是……”
“这里曾经,是一片绿洲,城外,应该有干涸了的河道。”
“那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只是一夕之间……”
云逍道:“以城中积累的风沙数量及风向风速判断,此处变成沙漠应还不超一月。我虽不能感应水灵,却觉火灵在此毫无阻碍,应是水灵十分稀少所致,即使再干燥的地方,也还不至于如此。”
寂流先天为金,曾修习水属,当即细细感应,惊道:“确实奇怪,已经不止是稀少,却像是一丝水灵也没有。”
云逍说:“那以你看来,何处会连一丝水灵也无?”
寂流皱眉沉思,“天地之间水灵最为充足,应是没有这样的地方。”
“有的。”云逍道。
“何处?”
“人为成就的地方。”
寂流恍然:“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水灵从这里抽离了。”
“不错。”云逍道,“那必定是个于水属一系十分精湛的人物。只是他目的何在?”
寂流道:“要将那么多的水灵抽走为己所用,我想必定不会离这很远。因为我们一路行来,似乎只有这一处是这样。”
“依你所言。”云逍道,“只四处去寻水灵最充裕之地,十有八九便能找到。”
寂流叹道:“只可惜你先天火灵与水相克,我虽不克,却也很难感应到啊。”
“你……”云逍道,“不是曾经修习过水属……”
“也只是修习过啊……”寂流道,“水灵这么温柔的东西不适合我,我只更喜欢金系和土系……”
云逍无言。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棋差一着。
寂流道:“要不,我们回去找宫城遥来?”
云逍正思量,只听街角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句——
“二位,若只是如此,可否让在下相帮?”
“什么人?”天暮与点漆一同出鞘。
一袭白衣自阴影中缓缓步出,在黑夜之中分外惹眼。
云逍与寂流俱吃一惊,来人竟不动声色便已离他们如此之近,以他们今日修为,竟然浑然未察。
白衣男子在二人身前半丈处停下,揖道:“在下漠北道,映川。实无意探听二位谈话,只在下也正调查此间之事,碰巧路过听见人声,冒昧至极,还望见谅。”
二人观他外貌不过二十五六年纪,面容虽不甚出众,却十分和善文雅,不似仙人而更近文士。又听他如此说,寂流便点头道:“漠北道,道辖漠北,先生出现在这,也合乎情理,是我们无理了,抱歉抱歉。”说着便与云逍二人收回长剑。
映川道:“却不知二位仙承何处?”
“您客气了。”见他磊落,寂流与云逍便也一一自报过家门。
而今天下动乱,除三神弟子入世济世外,其他各仙门也多有动作。
映川乃漠北道正身长老,所谓正身长老,便同三神天中司律长老,只是叫法不同而已,职责却是一样的。寂流一直以为担任此职的必得是千堂或阿洛那种冷面冷心的人物,却不想眼前这人却言语谦和,句句令人如沐春风,心中讶异更甚。
映川道:“方才听二位少侠言说探查之法,在下不甚钦佩。正巧在下主修水系术法,或能为二位驱策一二。”
二人忙称不敢,寂流道:“仙尊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有您帮忙,当然是再好不过。”
映川笑道:“我只与二位平辈论交,万不必如此称呼。如不介意,直呼在下姓名便可。”
寂流干笑几句,既不推辞,也不说话。虽说他是一派长老,修为自然远在他们之上,初始他们并未发现他声息,确也在情理之中。但二人心内却仍不敢完全放下提防。
云逍道:“如此,便请先生带路。”
映川微笑点头,指间虚捏一印,便领了二人往城外走,逐渐行向大漠深处。行了一段,映川忽回头向二人道:“以在下看来,似乎水灵充盈之地,离此处还极远。不若我们御剑低飞一程。”
寂流道:“但凭先生做主了。但照如此说来,那人的修为岂不是深不可测?”
映川道:“想必是的。所以我们还需多加小心。”
言罢三人便祭出光剑,贴着大漠疾飞。四周尽是一般模样,唯有无穷无尽金黄沙漠,在黑暗之中只是无数阴影。云逍暗暗观星,却见他们正是往正东方向而去。心内了然,冬日内陆风向多为西北,水灵却尽在那处城池东面,西北风并不能将水汽带来,如此干燥却也甚合情理。若是这般,只他与小流二人,只是费些功夫,细思片刻也能想明白,摸索一阵便能找到所在。只是有映川在,却能省去不少功夫。
果不片刻,映川速度渐缓,回头对二人道:“此地水灵已非常多了。”
二人轻轻点头。
再行一段,只见前方忽然出现连片阴影,清新水汽扑鼻而来,却是到了一处绿洲,草木峥嵘绵密非常。
三人纷纷跃下飞剑。
映川喃喃道:“在下记得这里原先并非这般模样。那人将四方水灵尽皆聚集在此,只是为了成就这样一片绿洲,却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寂流道:“那就先进去看看,或许能寻出些端倪。”
“确实如此。”映川点头道,“此处就是我们要寻的地方无疑,一会进入洲中,二位还请千万小心。”
云逍与寂流应了,三人便一同向绿洲中去。其间倒与寻常绿洲相差无几,林间道路还十分开阔,竟然还能看见许多车辙痕迹。想来大漠之上风沙一吹,便尽皆掩去了,唯独此地尚存。
三人沿着道路缓缓前行,眼前忽然豁然开朗,道旁再无巨大植物遮挡,而是一片平静的湖面。
车辙,亦一直延伸到此,方在湖边消失。
寂流御剑往湖对岸查看,却见除去他们来的那条路,另外几面俱被庞大植被包裹。再往外,则依然是茫茫沙漠了,便即御剑回身,却正看见云逍与映川蹲在地上查看,便问道:“可有看出什么?”
“并没有。”云逍道,“车辙极深,可见所载之物极重,却不知如何穿越沙漠,运至此处。”
“可是这车子……”寂流不解道,“怎么看着像是到湖里去了?”
映川道:“如此,怕是只有入水方能一探究竟了。”
寂流与云逍对望一眼,却觉也是别无他法,便也施御水决,与映川一起往水中去。
湖泊并不大,却是极深。
三人一直泅游到湖底,也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别说一整辆车,便是半个车咕噜,也没有看见。
便如千千万万个湖泊一般,这个湖底,也只有砂石、水草、各种不知名的生物,以及——一团模糊的光亮。
靠的近了,方看清那原是一方现于湖底土壤中的洞口,隐隐透出光来,待仔细看,却并看不清内里。
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有违常理的事情。
但他们要探寻的,本就是不合常理之事。
而映川,已先于二人进入洞中。云逍与寂流便也随他鱼贯入内,三人似钻进地底。
洞口极短,只需一步便能跨越。
当三人穿过洞口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湖底,而那方洞口,依然处在他们的脚下。若照常理推论,他们既是由上至下入洞,此时洞口应该在他们的头顶才对。
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对称的,他们方才穿过的那个湖底,就像是一面,镜子?
既已行到此处,便再顾不上思虑许多,也许答案,就在湖面之上。三人便往湖泊上方泅去。越游,却觉越暖。许久之后,终于破水而出。却见湖水无垠,望不到边际。
头顶,是布满繁星的辽阔苍穹。
三人向着湖边奋力游去,终至岸上。
这面的气象,竟已是春夏,不冷不热,舒适宜人。
“这里……是幻境么?”寂流对着四野喃喃。
而其实无需他人回答,他也知道这里是一处真实的所在。因为这天,这地,这繁星与清风,甚至草叶上的一只小虫,都是真实的。牧野茫茫,一时竟不知要往何处去。
映川道:“以二位少侠之见,此时却该如何是好?”
寂流道:“御剑显然是不行的,容易暴露目标打草惊蛇,这地方看起来这么大,如果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却也头疼,怎么办好呢?”
云逍不言,只细打量四周。只见旷野茫茫,草原延绵,树木倒不甚多。片刻之后又俯身细看,御剑低飞绕湖一周。
另外二人亦御剑跟随在他身后。
云逍见只东北岸上草叶杂乱,又多向东北方向倾折,或是年深日久碾压所致。便起身道:“向东北。”
不想寂流与映川并不问为何,只映川道:“便依少侠所言。”
云逍正可省却作答,也不多说,仅稍颔首。三人脚下不停,便向东北方疾掠。
行得许久,果见前方隐隐现出数点灯火。
映川道:“云少侠才智过人,所料果然不差。”
“先生过奖。”
言语间又已掠出许远,三人却同时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连绵营帐,周边,只少许士兵模样的人在看守,神态却甚惫懒松懈。
最明亮处是在正北,然而距离太远实在看不甚分明。
三人小心避过守卫耳目,稍往里行,却未见有人,侧耳倾听,竟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轻微鼾声。寂流目中现出讶色,撩帐细看,却见帐内果然睡着些人。正欲往他处探看,却听云逍轻声道:“不用看了,全是人。”
映川点头道:“城中失踪的那些人口,应该就是被掳到了这里。现在还不宜打草惊蛇,我们再往前去看看。”
言罢三人又轻身往前去许远,却见这营帐范围十分宽广,一时竟掠不到尽头。实难估测间中到底有多少人。大片帐房呼呼掠过,视野终于变得开阔,许多未完成的高大建筑屹立在前。
而唯一的完成物,则是前方那座灯火辉煌的巍峨宫殿。殿外,是无数劲装守卫,人人肃容挺立,不似外边松懈模样。
三人伏在土石阴影中。寂流十分吃惊,再看云逍,却似已经怔住,便用胳膊肘轻推了他几下:“喂,怎么了?”
云逍方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映川道:“想不到这里守卫竟如此多,想混入查探怕是不可能了……”
寂流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映川略一沉吟,道:“湖底并没有灵力结界封锁,干脆我等将计就计,便装作一般武林人士偶然到此,他们既然如此缺人,或能将我等一并擒拿了去,趁机探得真相。”
二人呆愣片刻,寂流道:“您这个办法虽然大胆,却也未尝不可。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吧。”说着便准备起身。
映川忽阻住他:“少侠且慢。”
二人不解。
映川在他们面上望了望,说:“二位形容太过出众,不似一般莽撞江湖客,或至惹人怀疑。”
“那……怎么办?”寂流挠头。
映川却自怀中摸出几个丹瓶、纸包,对二人笑道:“在下恰好有一些办法。”
一炷香后,寂流望着云逍从一个俊美少年变作了一个黄面大汉,而据形容,他自己也成了一个麻脸中年人,不由对着映川啧啧称奇:“先生的这一手易容术,真是绝了。”
映川笑道:“在下早年曾行走江湖,如此不过江湖伎俩而已。二位乃三神天高徒,自是不屑为之。只是切记不要沾水。”
寂流便道他太过谦虚。
三人又敛去剑上灵力,只如寻常佩剑,便佯作自外潜入模样,立时便被守卫发觉,几番缠斗,三人败下阵来,被守卫们团团围住。一时个个弯弓搭箭,对准他们。立即有人上前来将他们缚了,押在殿前,三人佩剑也被一并收去。
一首领模样的人在他们面上狠狠凝视一番。
寂流心内砰跳,生怕被他看出破绽。但那人看了片刻,只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映川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兄弟三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漠北三俊杰’,下湖捞鱼打牙祭不想竟来此处,实是误会。请问足下是什么人?”
那人忽笑道:“长这般模样还三俊杰。”
一时其余守卫亦皆哄笑。
“好了,别笑了,”那首领模样的人喝道,“吵到云主与护法休憩,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立即噤声。
寂流却已变了脸色,再望云逍,后者却只不动声色轻点下头,面色却似更加青黄。
首领又上下打量一番三人,道:“爷儿们天天去外面捞鱼那么辛苦,想不到还有鱼儿自己送上门来的……”说着又一挥手,说,“来啊,老规矩,先关个几天再说,等天亮了再去禀告大护法。”
立时便有人上前来,推搡着三人往前走,却是往宫殿侧边去。渐至一处地下入口,竟是一处地牢。壁上燃有数枚火把,将地底照亮。三人细细打量四周,偌大地底竟只他们三人,好在空气倒还十分流通。
不及细看便被看守们推搡到了一处牢狱内,双手束缚倒是解去了。守卫们只拿铁链严实缚了牢门将三人收押,之后便自行离去。
“映川先生。”寂流道,“您先前所料确实不差,依您看我们还要被关多久?”
映川道:“想来不会太久,左右不过是为威慑我等,让我们老老实实出卖力气。”
“这样的话,那我们接下来只要表现出一副因为害怕,然后被驯服了的模样就可以了?”寂流道。
映川笑道:“正是如此。现在不如养足精神。”说着便向二人抱拳一礼,道,“在下便先去休憩了。”
二人皆点头应了,再望映川已在囚牢另端坐下,似闭目睡去。
云逍与寂流对望一眼,也倚着墙角坐了,面上虽不动声色,手却在身后交握住。
寂流在云逍手心悄然写下“云主”两字。
云逍将他手用力一握。
再看映川呼吸平稳,似已睡去,寂流欲言语,想了想还是忍住,便只与云逍靠坐在一处,闭眼休憩,起先还不敢真正睡去,过了会却也觉神思逐渐朦胧涣散……
暗室之内,男子一袭黑袍,面容也隐在宽大的兜帽阴影中。窗外隐约透进些许亮光,却照不到他身上,那袭漆黑的袍子便如同能够吸收光线一般,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门轴轻转,昨日当班的云卫首领举步进来。男子放下手中把玩之物,略微抬头看向首领。来者却并不敢与他目光相触,只单膝跪在他身前一丈处。
男子淡淡开口,嗓音格外低沉:“这么早前来,可是夜间出了什么变故?”
“启禀大护法。”跪在地上的男子拱手垂目,“并无太大变故,只是有三个江湖人偶然来此。”
露在兜帽外的半张面容依然看不出是何表情,只嘴角轻动:“仔细说来。”
首领便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还呈上收缴来的三柄佩剑。
黑衣男子举目看去,忽然将最不起眼的那柄执在手中,袖间的手指不可遏制地轻颤。
“护法?”首领有些震惊。
然而那轻微的颤动只是短暂的一瞬,快得让首领怀疑是自己眼花。
依然是那波澜不惊的声音:“现下正缺人手,早些让他们投入劳伍。”
寂流再醒过来的时候,隐约听见地面上些许人声,还有车轱碾过,巨物移动的声音。因着他们此时正处在地底的缘故,便觉是头顶霄汉正风雷怒涌。正思量是不是已经天亮了,却闻见步声下到地底,近得前来。
映川已睁开眼来,趴到牢门上叫嚷:“大人,大人啊,何故缚我们来此?”声音嘶哑,却是他故意作出此态。
只见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人,身上所着与昨日所见几人略为不同。
“吵什么吵。”高个那人一脚踹在映川身上,映川堪堪摔出数步。
“不说是个练家子么,怎么这么没用。”矮个子嗤笑道。再看云逍与寂流二人偎坐一处,淫笑道,“这两个汉子,莫非也是断袖?”
云逍眉头蹙起,寂流却向那矮个子笑道:“大人为何加个也字,莫非大人也是同好。”
“哈哈哈……”矮个笑道,“我倒是不好这口。只是别人……不过你二人这般模样,还是算了。”说着又是一阵嗤笑,却不知他自己模样又能比二人易容后的样子好到哪里去。
“哈哈,自然。”寂流笑道,“我二人天生貌丑,自然不及大人您英俊威武。”
矮个子十分受用,笑道:“你这汉子倒是会说话,便给你和你这相好的,安排些轻点的活计吧。反正到了这里,你们却是不用再想着出去了。”
寂流笑道:“却不知道为何?”
矮个子笑道:“有不想出去的,也有出不去的,等你们待久了,就会明白。”
高个子忽道:“你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矮个子打个哈哈,便看向映川,向高个道:“这人看上去这么病弱,要不也同他二人排在一块?”
高个子道:“随便你,只快些弄完就是。”
“好吧。”矮个子向牢内三人笑道,“你们可想明白了,要在此地踏实办事?”
寂流忙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矮个子十分满意,说:“那就安排你们去土木营吧。”
“大人安排的自然不会错。”寂流笑道,“却不知道土木营是干什么的?”
矮个子道:“也没什么辛苦活计,不过每日扛扛木料,搬搬砖土。”
“大……大人。”寂流大惊失色,“您不是说,安排点,轻松的活计?”
高个子却已先一鞭子抽在牢柱上,还好寂流躲闪及时。只听他怒道:“再嫌东嫌西,便让你们去挑大粪,洗茅房,收敛尸体!”
寂流立时噤声。
矮个子笑道:“你这火爆脾气,可别吓坏了新来的。”
高个子冷哼不语。只开了牢门,领了三人向外边去。
外间却是一片大亮。眼睛逐渐适应明亮光线,寂流顿觉不可思议。
昨日深夜行来,没有灯火并未看清,此时方见原野之上,竟还有许多尚在建中的建筑。巨大的木柱石块被数人艰难推运着向场中去。
矮个显是极为满意三人震撼模样,笑道:“一会带你们去领了号头,换了衣物,便也同他们一般差使。放心,只要你们卖力干活,断不会短了你们吃食。若要表现好了,以后也能从那土木营中出来,说不定混个好些的差事。咱们云主可向来都是有功必赏,有罪必罚的。”
三人忙不迭称谢。
见矮个十分受用,寂流乘机问道:“却不知咱们的云主是何等样人物?”
矮个面色却也敛起,只道:“这个你也别多问,云主的事情,也不是咱们这等人能够议论的。”
寂流连忙称是。
矮个便与高个商量了,将三人带入一溜营房之间,正是他们昨日夜里所见。立时便有另外一人前来接引,高矮二人吩咐几句便自顾离去,分工甚是明确。
那人将三人引入帐内,上下打量他们一番,说:“这的人都喊我叫卫哥。你们既来了我这,以后如果好好做事,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可如果你们存心捣乱,或者偷懒,却也不要怪我不客气。闲话少说,只要你们自己争气,日后也不是没有出头之日。”
三人连连应了。
卫哥又道:“都叫什么名字?”
寂流道:“小人夜流。”
云逍略微一愣,便道:“叶云。”
映川道:“在下叶川。”
卫哥在一本册子上记下,写到寂流,记的却是“叶流”,说:“原是兄弟三人,家中可还有别人?”
映川道:“不曾有。”
卫哥点头道:“那甚好,正可了无牵挂,在此安心做事。”说着走近前来,依次掐过三人胳膊,问道,“可都是学过些功夫的?”
寂流道:“那当然,我们兄弟在外边可都是……”
不想卫哥却望向映川,说:“你可识字?”
映川点头道:“识得。”
“那也算你小子走运了。”卫哥道,“我这正还缺个记工数的。”
映川道:“……卫哥,我……”
“嗯?”卫哥怒目而视,“你有什么意见?”
“没、没意见……”
“好了,你先在这等着。”卫哥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寂流与云逍便随他出去了。当即卫哥给二人安排了住处,又办妥了一应事务,换过衣衫,让另一人领了他们往建筑场上去。二人看四下无人注意,便一边磨磨唧唧的搬些沙土,一边窃窃私语。
寂流叹道:“我们怎没有映川那般好命?要在这里干这些。”
云逍低声道:“与他分开,并非无益。”
寂流道:“你觉得他不妥?”
云逍道:“我们这一路行来,似乎太过顺利了。”
寂流沉吟道:“确实如此……”
云逍道:“第一,正常人看见湖底有洞,怎会立即就想着往里钻?”
“是了!”寂流一砸手心,“这点当时我也诧异,我第一眼看到那洞口,首先想到的是这地底怎么会发光,而未想到内里竟连通了另外一个空间。逮着土就往里钻,除非他是属泥鳅的。”
云逍点头:“第二,这里守卫虽众,却也不至毫无空隙,以我二人想入内打探并非不可能,何况是他。”
“我记得他当时说的是,绝难入内……”寂流道,“现在想来,即使不强行闯入,只在暗中观察,不也好过被缚在这里?”见云逍不言,显是也未想透,便问,“还有第三点么?”
“第三。”云逍道,“他说我们下湖捞鱼,偶然至此,这实在是一个很拙劣的谎言。其实细思之下就会明白,纯属无稽之谈。”
“可那些人偏偏就信了……”寂流惊道,“那万一等他们反应过来,可怎么办?大冬天的下到这么深的湖底去捞鱼?天啊……”
云逍面上忽然露出一丝轻笑:“幸亏你还未忘现在是何季节。”
“你还有心情笑。”寂流道,“那现在如何是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云逍道,“你们二人演技如此之好,那些人一时应还察觉不了。”
“如此,却是他一步一步将我们引到了如此境地。”寂流道,“可我怎又觉得,他好像对我们并没有恶意?也并不像是和他们一伙的呀?”
“这点也正是最奇怪之处,”云逍点头道,“何况,他还要我们易容。”
“易容本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寂流道,“谁规定江湖人士就一定要长成,这幅模样……”说着探手在云逍面上摸了一把,满是嫌弃的弹弹手指。
“这点实在怪异……他若早知此处,为何又要作出全然不晓模样?”云逍道。
寂流道:“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些隐隐的感觉,真要说的话,却也说不清楚。”
“确实难以捉摸,”云逍道,“还有一点。我总觉得,他竟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寂流讶然:“哪里见过?神天剑授的时候,大概他也在吧……”
云逍却只摇头,“也许吧……”
寂流忽道:“对了,昨日就想问你,你看到那宫殿的时候,这么惊讶做什么?”以他对他了解,要露出这般表情可非易事,就连听闻“云主”之时,云逍都没有太多诧异。
云逍一愣,旋即也停下手中动作,目光望向宫殿方向,道:“我不是看到宫殿惊讶,我是看到了,那殿门之上的,火红色图腾……”
寂流举目望去,果然也见到那一簇火红印记,似火焰,也似云朵,是极细的几缕,样式却很奇特,他依然猜想不透,道:“那图腾怎么了?”
云逍望向他眼睛,说:“我曾在父亲遗物上见过。”
寂流瞠目,正待说话,却已一鞭子抽至。但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未落到实处。
“喂,你们两个,别在那里嘀嘀咕咕!”
二人连忙应是,急急分开。
趁看守不备,寂流又悄悄挪到云逍身侧,说:“如果只是一处巧合,或许还是巧合,但巧合的地方这么多,就一定不是巧合了!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不是真准备在这里做苦力吧?”
“目前看来是的。”云逍道,“只能趁机探听一下消息。”
言罢两人垒好一堆砖石,却见十数人正推着一方巨大灰石向此间来。
云逍忽道:“这些人很奇怪。”
“有何奇怪?”寂流道,“这里的怪事,还算少吗?”
云逍道:“你看他们面上表情。”
寂流望了半天,却也没瞅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云逍道:“如果他们是被迫在此出卖苦力,应当愁容满面才对。但这些人脸上,却没一丝愁苦姿态……”
“是了。”寂流恍然大悟,“看他们的样子,如此欢欣,又干劲十足,倒像是在……建设自己的家园一般!”
云逍轻轻点头。
“喂,你们两个,去那边帮忙!”
二人连忙点头应是,唯唯诺诺地加入到推大石的队伍里。半晌之后终于将石头运抵目的地,一行人都坐在地上累得够呛,却也没人来催促他们立即起身。
寂流望边上一人满身筋肉虬结,趁机向前笑道:“大哥,您这一副好身板,可是如何练就的,小弟实在羡慕得紧。”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汉子笑道:“这也是从小锻炼的结果,你现在,怕是来不及咯。”
寂流笑道:“自然不敢奢求能如大哥一般威猛,只是小弟心中十分钦佩,忍不住想要结识一番。”
“好说。”那汉子笑道,“落石村,黄老三。”
“原来是黄大哥。”寂流笑道,“却不知大哥如此样非凡人物,怎么也会在此处?”
黄老三笑道:“此地,又有什么不好?”
寂流还待再问,却见边上数人都已陆续起身,自觉接上活计,黄老三便也要跟了一同站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