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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逍对公子卿行了一揖,“如此,告辞。”
公子卿笑回一礼,步回后庭。
清欢却还有些懵,就这样……走了吗?见她不动,云逍便有些不悦,要来拽她左臂。她反射性地往后缩了半个身子,回过味来,原来他说的“告辞”,不是一人,是两人。
云逍俊眸淡扫向她,“怎么?”
清欢道:“我答应了二哥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少年微微蹙起了眉,“二哥?”
她刚要点头,却听云逍道:“他回不来了。”
她的心间顿时如遭重击,连带语声亦带了一丝颤,“你……什么意思?”
此时淡竹换了干爽的衣衫从房中出来,一眼瞧见她面色煞白,还不知发生何事,便上前来抱她。小姑娘的身子温软,她却一丝暖意也感觉不到,双目死死盯着云逍。
云逍淡瞥了她一眼,道:“昨日傍晚,隳国军队已在新溯城外布阵,公仪修亦无力回天。”
新溯可说是国都东南最后一道屏障,攻下新溯,非但说明离国已失大半壁江山,国都亦将由人长驱直入。她不由喃喃,“怎么会,二哥……”二哥看似文弱,实则铁骨铮铮,宁折不弯。倘若离国败亡,像他这样的人,不肯降,就只有死。
她差点急得掉泪,“你,能不能陪我去救二哥?”她满面希冀瞧着他,目中泪光涟涟。
他却只是冷冷移开目光,毫不留情地拒绝,“恕难从命。”
她咬一咬牙,抬手拭去眼角泪渍。
“公仪姐姐!”
许是她面上流露的神色太过坚决与孤注一掷,淡竹仰着小脸唤了她一声,满面焦急与担忧。
清欢俯下身子抱了她一会,然后祭出飞剑,往北面天际而去。
自始至终,白衣少年非但没有出手阻拦,更未抬头看过一眼天空。后庭之内,貌若春花的男子隔窗相望,目透一丝玩味。
越往北行天气就越冷,待过了澹河,脚下大地已是白茫茫一片,与南部景象十分不同。
清欢望了望头顶厚重的云,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乱舞的雪花胡乱拍打在她的面颊,冷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她却暗自庆幸自己能够御剑。脚下的这条路,她与二哥舟车劳顿赶了那么多日子,而今,她却只花了大半日功夫,便自江海余生楼,回到了离国境内。
东南国土已经大片沦丧,到处都飘飞着高唐王朝猩红色的旗帜。她曾与二哥讨论过隳国军队大举西进后的局面,却也没料到离国江山会被摧枯拉朽得如此之快。出问题的,到底是腐朽的体制,还是涣散的人心?
但是这些,自然不是她会去思考的问题。她的眼前只浮现二哥清俊的面容。家长里短虽都是大哥大嫂操持,真正拿主意的却永远都是二哥。最为爱护弟妹的二哥,向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眼睛清澈得仿佛一汪清泉。此时大军压境,他又会在哪里?
她逐渐飞临国都上空,城门早已戒严。隳国大军虽只对新溯城围而不发,国都之内,却处处显露萧条,就连街上都没几个人。生逢乱世,自是人人自危。现如今的新溯城,以及它身后的国都,都等若是老虎嘴下的肥肉,何时吞食,看的便只是老虎的心情。
她毫不犹豫向着公仪家宅飞去。本想直接落在园内,想了想还是在大门外停了下来。和国都内的其他人家一样,公仪家亦是大门紧闭。她上前扣了扣门环,半天却无人应。门前积雪齐膝深厚,辨不出半点车马辙痕,她心间觉得不妥,轻提口气跃入围墙。
墙内也与墙外一样,到处落满积雪,却无半丝家人活动的气息。她一进院落一进院落的寻找,虽未寻见人影,却见屋内摆设井然有序,可见他们走得并不急,也不像是被人胁迫。她心下稍安,却也仍觉忐忑,小步迈向自己的院子,想要换件厚些的衣裳,然后再慢慢思量去哪里寻找家人以及二哥。
换完衣服出来已是一身女儿打扮,刚掩上门扉便听见后边院子仿佛有着轻微的响动,她小心翼翼往后院摸去,却见一个小老头儿,团着手臂坐在檐下,围着火炉烧开水。
她定了定眼睛瞧得真切,老头儿也瞧见了她。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一起唤了声对方,“张伯?”“小姐?”
张伯赶忙迎了上来,“小姐怎么回来了?”
她不答反问,“我奶奶和哥哥他们呢?”
张伯的面上更加惊奇,“小姐和二少爷离开的第二日,老夫人和大少爷,三少爷他们也就一起离开了呀,小姐不知道吗?”
她的目中透出诧异,“离开?他们去了哪里?”
张伯想了会说,好像是往苍国那边去了,总之是二少爷授的意。
她静静出了片刻神,二哥的思量,永远都比她认为的还要周全细致许多。可他把家人们安排得这样好,那他自己又要怎么办?
张伯说:“二少爷前几日回来过一趟,嘱咐我好好看家就去了宫中,一直没有回来,我还以为小姐也……”
后面的话她无暇细听,依稀与张伯说了几句,便御剑飞往王城方向,也未顾得张伯在身后目瞪口呆。
离皇宫很大,她却不知要去哪里寻找二哥。心间的唯一念头是赶去他身侧,危急之刻把他带去祖母等人身边团圆。
她心里想着,未注意自己已经飞得很低。宫中巡逻的侍卫偶尔一个仰头便瞧见了她,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半空,“仙、仙女……”
她不置可否,觉着寻些人问问也好。
大战的气氛让很多人都有些抑郁和烦躁,领头的侍卫也不例外。一边骂骂咧咧拍了那大呼小叫的侍卫一下,一边也抬起头来瞧。这一下,一众侍卫全都惊得呆住。
她刚想落地开口,却听又有一人颤着声音道:“我听说隳国那边也有这样会飞的羽人,这不会是他们派过来的刺客奸细吧……”
眼下离国军民尽皆谈隳色变,这一声话出哪还了得,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她。清欢想要张口争辩,又怕不飞远些,下一瞬间自己身上就会多出无数透明窟窿。正剑拔弩张,却见一人身着华服,云鬓高绾,发上步摇随着走动轻轻摇晃,从宫室内走了出来。
清欢瞧着一愣,原来自己误打误撞,竟撞见了谖怡公主。谖怡公主也认出她来,立时挥手喝止众人,“住手。”
一干侍卫立时放下干戈。清欢收了飞剑,未及拜见,谖怡公主一把握住她手腕,面上竟然喜极而涕,“当真天不亡我等,离国有救了!”
她瞧得莫名,眼下却只关心公仪修在何地。公主瞧得她心意,携了她手进去殿内,道:“可是来找右御丞的?”
她不知二哥何时就成了右御丞,却听公主对旁人说道:“快去我父皇那里把右御丞请来,告诉他大事当定。”
左右御丞向为离国朝政百官之首,公仪修方一还朝,便被离帝亲奉为右御丞,地位犹在左御丞之上。然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如此临危任命带不来半点实际上的好处,反而是将自己的性命与皇室拴在了一起。公仪修先有所料,所以早一步送走了家人。
“而今凌江冰冻三尺有余,高唐黩千钧车马过之而无寸裂,毫无应援补给之忧。大军兵分三路,半月之内便已连下我国十二城池。”谖怡公主道,“欲将破敌,必先破冰,这也是右御丞的计划。”
等待间隙,清欢尚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却听她续道,“依照右御丞所言,凌江下游有一奇树名曰‘炀木’,冰冻不死,火煅不坏,刀剑砍之不伤,唯以金锥刺之,树胶汩流不断,一星半点便可燎原,燎原之势却无声无息,遇水不灭。而今只需派人接取树胶,潦泼江水之中点燃……”
清欢逐渐明白过来,她对她说这番话的用意。眼前计议天下的女子,让她疑惑与那夜满面泪痕,低声下气的是否为同一个人。谖怡公主目中露出慑人光芒,连带眼角皱纹都不那么明显了,口中语气却万分苦恼,“计虽如此,但眼下东南诸城尽在隳军掌握,右御丞一直在为何人可行此事而烦扰……”
说话间,公仪修便已到了。
她想过许多次与二哥相见的情景,却未料到一向温和的二哥会在见到她时阴沉着脸。数日不见,他的面色仿佛更白了些,整个人显得更清冷。
“公主之意我已知晓。”他说,“但是公仪修以身报国,却未将家妹性命一并许给公主,见谅。”说着,他便携住了她的手腕,眼角余光却未看她。
“御丞大人!”谖怡公主道,“时不我待!何不……”
公仪修却只稍行一揖,便带着身旁少女离开。他的脚步很急,抓住她腕子的手却一直不曾放开。待到他所居的别苑,她瞧着他紧绷的侧脸,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公仪修停了步子瞧她,“你笑什么?”
清欢讨好地摇着他的衣袖,“好二哥,”她说,“我知道二哥心疼我,不肯让我去冒险呀。”
这是她与三哥对二哥撒娇时的常用招数,二哥向来没辙。果然,公仪修的面庞柔和下来,说道:“为什么不在南边等我?”未待她回答,他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不仅我担心二哥,”她说,“奶奶和大哥、三哥他们,一定也在担心二哥。二哥把家人们照顾得这么好,就不顾自己性命了吗?”
公仪修沉默不语,眼神却逐渐变得深邃,像是心间汹涌起诸般复杂难言滋味。
“我知道二哥眷恋故土。”她说,“这一年来,奶奶和哥哥嫂嫂疼我护我,我也早在心底把你们当作了真正的亲人。所以二哥的故土就是我的故土,只要是二哥想做的事,我就会帮着你去做。何况这天底下有着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能够因为我的一个小小举动,少一些家庭破碎,骨肉流离,那就无论怎样都值得了。对了二哥,我现在御剑御得可好了,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小妹……”他打断她。
她仰起头来看他,方一抬头就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