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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横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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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上回水墨说道:“我们才去时,就见黄奶奶家里闹哄哄的,正想着是什么事,就见从里头传了哭声出来,有人要四处报丧,我们忙问了,才知是黄奶奶疾病死了。”

    秦衷忙喝道:“胡说,前些时日奶娘还来府里,与我有说有笑着,如何能有疾病!?”

    那黄大郎才略气顺了些,听他这样说,哆嗦着嘴结结巴巴道:“妈妈说不舒服,请了郎中来,就是瞧不好……”他说着,禁不住滚下泪来,便住口不说,拿手抹起眼泪。

    那程老汉见秦衷脸上发白,一摸脖子,手里全是冷汗,忙搂过他的小身子,连连哄道:“哥儿莫怕,莫怕!”

    这厢众人正无不伤感惊疑,却有兰花儿走了进来,惊慌着脸,抖着声儿道:“大爷,老爷在里头也听说了,正有话要吩咐你。”

    秦衷站起身,大睁着眼睛问道:“老爷要吩咐什么?”

    兰花儿道:“老爷说——黄氏奶了你长大,哺乳之恩当不可负。今日黄氏新丧,家中必然忙乱,不若遣了程大驾车送他回去,再留着水墨帮衬,待明日一早,你再亲自上门吊唁。”

    秦衷听了,心里反倒安定了一分,转身与众人道:“只按老爷吩咐的罢了,水墨先去家里略略了收拾再来。”又对黄大郎道,“大哥节哀顺变……”

    语未说完,又要叹息。众人见了,忙上来安慰他。

    一时散了,那黄大郎与秦衷哭别,秦衷便自回屋,明珠忙要上晚饭,他自然是食不下咽,撂下筷子因道:“难怪乎下午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谁知竟有此事。”

    明珠叹道:“谁能想得到?黄奶奶尚不到四十,平日也健朗——只是那黄大叔竟也未将事说明白。”

    秦衷便道:“说明白了又能如何?人总是没了。”说着,起身往窗下炕上呆呆坐着,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明珠令小莲将残羹收拾了,自己进屋里看了他两眼,心道:“莫说他小孩家家,纵是知事的大人,骤然见相熟的人去了,也要伤心的,若是硬劝,只怕他更加烦恼。不若先由着他,待慢慢开解才是。”不由复又想到那前些日子还送了衣裳鞋袜来的妇人,还正当年轻,如何又能逢此等横灾。

    可巧那雁飞悄悄来说:“明珠姐姐,我收拾了大爷的衣裳,明日大约只有前日黄奶奶送来的衣裳可穿。”

    那明珠忙不叫她说话,却已被秦衷听见了,他心内一痛,道:“你糊涂,难道我去给乳母吊唁竟穿着锦衣华服不成?”

    那明珠忙拉了她出去,戳了她脑门一回,斥道:“你这蹄子,何苦来招他?你与莲花说着,但凡有黄奶奶什么事,却别往他跟前说,莫说我不嘱咐你,这几日你且仔细着!”

    雁飞忙道:“好姐姐,我知错了。也是我不懂事,方才乍然听了那事,心里还慌着呢。”

    明珠愁眉道:“唉,这事出得突然,如何能胡乱猜测得着?”又道,“此时只得翻翻去年的旧衣,约摸过得去便罢,实在不成,让我娘赶着裁一身罢了。”

    次日一早,秦衷早早起身,与秦邦业请了安,说了两句话,便带着陈玄过去。

    此方却仍是程大驾车,程老汉不大安心,便要跟着,他是无人敢拦的,自然一道随往。

    三月春日骤然转冷,秦衷满腔寒意,一路哀风苦雨,凉意入骨。

    陈玄略穿的单薄了些,在外头受那冷风一吹,不由句偻起身子,叫程老汉看了,不由骂道:“不像样!常在外头跟着哥儿,不敢说学人仪态,竟敢弄成这样猥琐,待到了别人家去出丑?”

    陈玄胀红了脸,不敢回嘴,只是挺直脊背,在肚里闷气。

    程老汉知他不服,便更加生气,程大见状,忙劝道:“实在是天冷了些。”

    那秦衷在车内听见了,便道:“外面竟冷吗?程叔叔快进来,叫程大哥赶着车便罢了。”

    程老汉立时笑了,嚷道:“哪里能冷到我们这群人物,没得精贵了似的。”

    秦衷便不言语,那陈玄却忽然喊道:“大爷!全相公正在前头!”

    秦衷忙掀了帘子,一阵夹着绵雨的凉风轻拂而过,叫他眉心一冷,瞧见了前头立在树下的人影。

    那里正是他二人初见之地,秦衷抬目一望,隐在繁林中的小楼却瞧不真切。

    这厢全恒检待他近前了,捉了他的手,笑道:“昨日的信我收到了。”

    秦衷见他身上只穿着夹衣,便道:“虽说是已近立夏,时常冷起来比冬天也不差的,如何你穿得这样单薄?”

    全恒检摇头说并不寒冷,打量了他一回,只见他披着蓝灰的斗篷,半点绣纹也无,露出的袖子、鞋袜也显然是旧的。忙问道:“你怎么这样的打扮?可是家里有事?”

    秦衷面色一苦,垂首道:“我乳母去了,现正是要过去呢。”

    全恒检今日前来,并未想能与秦衷碰面,此方碰见了,心中正有喜意,本欲要问他那诗的意思,却不妨听了这等话来,便不好再提,只劝他节哀罢了,道:“生死难料,很不必只顾伤心,替你乳母照拂些她的儿女方是正理。”

    秦衷听了,仰头看他时,才恍惚想起此人身量亦是高了不少,脸上的轮廓也渐渐变了。

    他上前拥住全恒检,道:“你别生我的气,当真再不会与你拌嘴了。”

    全恒检听了,不免好笑,只是不敢孟浪,抚拍着这孩子的后背,半晌才道:“有哪门子闲气可生?我既与你引为知己,自会珍惜这机缘!”

    秦衷心神一震,不知怎地几乎不能自己。勉强之下想起这时节实不是相聚机会,便于他作别。

    全恒检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无可奈何道:“若是别无他事,不若常与西洞寺里论禅。”

    秦衷答应了,上车掀起帘子挥手示意。直待过了桥,拐了个弯,那人影才不见了。

    去岁枯枝吐新绒,今朝人亡难复生。这方是生死难定扰他心肠,世事无常束他襟怀,苍生之苦,焉能叙记?纵今日此景此人,如飘摇柳絮,恍惚三年而过,如何能料?

    秦衷为了乳母之逝困于此苦,却忘了仍有旁人需他荫顾。因全六郎提及此事,便有思量。

    左思右想之下不得好计策,只得拿出包袱里的帛金,从内取出一锭银块,偷偷藏于袖中,半晌,又觉得甸甸的,便拿旧帕子裹着塞进荷包里。

    一时车至黄大郎家中,水墨便忙忙来迎,此时已布置了停灵之所,正是黄嬷嬷生时所居之处。

    此时并未备棺,只将他乳母装裹了躺在竹箦上,秦衷见了免不得更为伤心,程老汉忙拦了,劝道:“哥儿好生给妈妈上柱香,莫要叫她在底下不安心!”一面说,一面从黄嬷嬷的儿媳手上拿了香,秦衷接到手里,亲自拜了。

    那黄大嫂便上来抹着眼泪与他说话:“天可怜见!我这婆婆竟就这样匆忙的去了,留着我们虎哥儿可怎么着呢!”

    秦衷皱眉道:“昨日乍听了噩耗,可气金哥哥说的也不齐全,还劳嫂子与我细说说。”

    这黄家虽贫穷,却是庄子里的大族,自然来了许多亲眷妯娌,此时都避出去了,却都偷偷往屋里看人。

    黄大嫂便领他去了小姑房内,道:“家里狭窄,大爷莫要嫌弃。”

    秦衷道:“何必有此话?”

    黄大嫂便抹了把眼泪,叹道:“好端端的,这是那里说起!那日婆婆发了兴头,将平日替大爷做的衣裳包了包裹,坐了过路车往城里去,回来时还好着,第二日我烧了早饭来叫她,她也不应。我想着,许是累了,便不敢吵她,自己带着虎哥儿下地去了。谁知我们晌午回来,婆婆还未起身,我们心道不好,果然,婆婆就病下了。”

    秦衷忙道:“可曾请了郎中?是何处坐堂医?”

    黄大嫂喉头一噎,讪讪道:“家里贫穷,如何请得起城里郎中?婆婆说要自己熬着,到底是老祖宗们劝着,才请了村头的郎中来瞧瞧。”

    “奶娘若缺了什么,难道打发人往府里说一声也使不得吗?我再不信有什么病症急急几日便能要了人的命!”秦衷万分不解,黄嬷嬷虽然年轻时吃过一阵苦头,可是自她女儿长了七八个月,便进了秦府,秦府唯一的儿子要吃她的奶,岂能不好生养着她?难道这几百年前就有了轻易能要人性命的非曲、禽流感?

    那黄大嫂心里一急,怕他以为是自己不曾妥帖服侍才惹得婆母早逝,一则将来情谊难保,二则叫别人有闲话可说,忙道:“头先那郎中诊了脉,只说是偶感风寒,巴巴开了方子煎了药,谁知吃了几日仍不见好。我们大郎这才急着要往大爷府上去求着请好郎中,却才穿戴了,婆婆那里立时就不好了!”她说着,大声啼哭道,“何尝能想到,婆婆这便打起了摆子,三时五刻便去了啊!”

    秦衷还未说话,却听外头劈里哗啦一阵乱,有个女孩叫着大哭起来!

    黄大嫂忙推门一看,却见她小姑正瘫坐在地上啼哭,旁边碎了一地的茶碗,那几碟面果子也滚脏了。却是听见嫂子说起母亲死因,哀不能胜,放声啼哭起来。

    那外头本有些男女老少在瞧热闹,躲在一旁想看城里来的少爷,此时见了这等情况,忙过来扶起银姐儿,又另有人收拾地上的狼藉。

    秦衷便让人扶银姐儿进屋里来,黄大嫂打发一边站着的年轻姑娘去重端茶水,道:“好妹妹,我这里正乱着,你且带着人往外头去,别叫人冲撞了秦大爷。”

    那姑娘依依不舍的,直拿眼儿瞧着秦衷的打扮——纵然是极朴素的,但凭他那样的人才,又何尝不是这等庄上人爱瞧的?直待催的很了,这才撵了众小儿出去,就势关了门,挡住了一干闲人。

    银姐儿却哭个死去活来的模样,几乎不曾就撅过头去。她嫂子先是安慰,见她久不肯安分,便立起柳眉,喝道:“姑娘也忒过糊涂!这厢你哥哥在这伤心,不说好生安慰她,只顾自己哭咧!”

    银姐儿见她嫂子说的狠了,虽然心中依旧悲痛,却渐渐止了哭泣,仍不说话,只是一抽一抽的,看着好不可怜。

    秦衷打量起她,这姑娘比起前年见着又要出落些,只是许是忙乱了几日,身上也见脏乱了,头发亦是有些篷乱。他便叹道:“嫂子,我不吃茶,你去叫方才的姐姐不要倒了罢。”

    黄大嫂笑道:“哎呀!如何敢这样怠慢呢,大爷且等等,好歹吃块这里的点心。”

    秦衷见她果然出去了亲自去料理,直待人走远,方把眼又往四下里瞧了瞧,见窗外并无人来,解下腰上荷包,起身凑近银姐儿,说道:“银姐姐,这是奶娘当日做的荷包,你且留着做念想。”说着便将那荷包往她手里送。

    那银姐儿被他强塞了荷包进手里,倒唬了一跳,半晌,慢慢嗫嚅道:“妈妈给你的东西……”

    秦衷道:“她却是你的亲娘!姐姐且记着我的话,这是给你做念想的小玩意儿,你好生收在妆奁里,别叫人糟蹋了。”他见银姐儿仍是迷迷糊糊的,似是不曾听懂,便只得又道:“这是我赠于你的,你哥哥也用不着,你留着,任谁也不许给。夜里握在手里,且壮些气势。听着,任谁也不许给!”

    银姐儿握着那荷包,却觉得手里被咯了下似的,心里一跳,更是握紧了。脸上发白,心里直打鼓,却被秦衷催着,将那荷包放进了匣子里,与平时用的荷包汗巾子放在一块。

    秦衷这才安心,微微一笑,郑重与她道:“姐姐将来要有事,便来我家里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5.12修改

    开始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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