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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上回秦衷与尤氏吃了饭,用过茶后,略说了几句闲话,贾蓉便来请。二人与尤氏道别,自往书房里说话。
一时贾蓉笑道:“方见门子那里有个孩子,我瞧着眼生,多问了一句,谁知竟是你的书僮,怎么原先的水墨却不在了?”
秦衷笑道:“你还记得他。我见他年岁渐长,差他往他祖父底下去料理家事,将来也算是我的臂膀。现在的这个孩子虽不如他机灵,倒还懂事。”
贾蓉摇头道:“你也该往身边放个成年的随从,若是街上、学里碰着什么事,又怎么着?”
“先生家里只有我与师弟二人读书,不若你家的家学里人多,岂能出什么事情?”秦衷不以为然,转而又道,“说来年后便少与姐夫相聚,韩奇那伙人也该疏远了。”
贾蓉却也忽而一笑,凑近他道:“你竟没听说过最近的新闻吗?”
秦衷忙问:“何事?”
贾蓉见他真不知情,略略顿了顿,只道:“与你不相干的事而已,你若不知也不要紧。下个月我们仍要去赶围,你可去不去?”
秦衷想了想,道:“若是到时无事,自然想去松快一回。只是大约不得闲的——这才开春,又有什么好猎物可得?”
贾蓉便道:“左不过闲慌了闹一场罢了。咱们再去你姐姐屋里说话罢。”
二人便一行说,一行走,论了些京中趣闻,家里诸事,赏了园中嫩柳,初春新红,观了池中游鱼,枝上灵雀,远远的若有丫头撞上,也只是躲开了。
才进锁春堂,便有个丫头俏生生的站在门口,见他二来了,便娇声请了安,往里通传道:“蓉大爷来了,小舅爷来了。”
秦衷多看了那丫头一眼,只见她一身水绿时新衣裳,头上竟戴着金钗宝珠,打扮与别人不同,心里便有了计较,略有些不舒服,便随贾蓉进去了。
却见秦可卿正要支撑着坐起,贾蓉忙扶住了。
秦衷眼见了,这才问道:“上午见了外甥女,却想起她似乎还没有名字,不知道亲家老爷可为她起了?”
秦可卿忙道:“又说傻话,她小孩儿魂还没长稳当,怎好起什么名字?”
秦衷一愣,因又笑说:“原来还有这回事,我想着姐姐家里既是书礼之家,只怕女孩儿的名字也要讲究的,想起来,才问了。”
贾蓉便道:“其实我也想了两个丫头和小子的浑名,只是现在不好早提。”
秦衷笑道:“姐夫还怕缺儿女不成?若像我们家那个兄弟,生了四个儿子,两个丫头,头先还郑郑重重的祭祖求名,后来烦了,不过也是石儿盆儿的乱叫了。”
秦可卿嗔道:“那是侄儿他们生得弱,才要拿贱名压一压。偏你聪明,计较起这些事。”又道,“我前日还听人说,你在家里很不好,不去读书,拿着刀子刻石头,手上弄了个大血口?快叫我看看!”
秦衷尴尬的伸出手道:“哪里有伤口,不过破了油皮罢了。什么人又在你面前说闲话了?”
秦可卿竖起柳眉,道:“什么是闲话?倘若伤了手,你还写字不写!抑是留了疤痕,将来又怎生得了?”
贾蓉忙笑道:“小孩儿淘气一回也是有的,钟儿却是稳重人,哪里有事?”
秦可卿这才没言语,细瞧了秦衷的手指,果见并不曾有痕迹,便罢了。
秦衷便忙笑道:“姐姐可越发有媳妇的威风了,却万不能对姐夫摆脸色,免得他要跟我抱怨娶了个……精明媳妇,越发不好暗渡陈仓了!”
秦衷本想说什么“悍妇”、“母老虎”,却又想起这话不大庄重,若是传出去对秦可卿也有损伤,便忙改了口。
却不妨仍惹得贾蓉喷笑一声,啐道:“泼猴崽子,下回瞧我可帮你说话不帮!”
秦衷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只管跟他们顽笑,又提了水墨与明珠的事,秦可卿听了,岂有不允?反倒很是喜欢。
秦衷既见她越发精力不足,便要告辞。
贾蓉送他出门,拱手作别,秦衷忽而转身道:“姐夫,上回人多,并不曾与你细谈。我却忘了与你说恭喜了。说来,你如今的功德可是满了一半了。”
贾蓉忙笑问:“什么说法?”
秦衷笑道:“成家立业,儿女双全——如今姐夫已成家有女,待日后得子,备下一份儿女婚嫁的家私,此生也不过如此罢了。”
秦可卿站在窗下听了,心思一转,露了一笑。不妨却听见贾蓉只大笑道:“我只承你吉言。”可卿无奈,细叹一声。
却说秦衷自宁国府出来,便有人殷勤扶上马车,待行了半路,却见街上人声鼎沸,一派帝都风范,便掀了帘子在车内看了一会子闹市光景,心中一动,朝前说道:“大哥,你且捡个人少的地方略停一停。”
前头驾车的汉子听了,果然寻了处背巷勒马停当。
秦衷便要自己下车,因笑道:“我想往街上逛一逛,大哥往我家里去唤人来接,我自己回家罢了。”
那汉子忙道:“小舅爷别胆大,这里人多,仔细叫拐子拐了去。您若要玩,小人只管等着也无妨。”
秦衷道:“拐子只有拐人,没有敢抢活人的。这里却是我走熟的,并无大碍。何必误你的事?”说着,叫小厮拿了个荷包与他,道,“大哥想必也渴了,拿去喝碗粗茶。”
那汉子听了这样的话,又收了荷包,便忙笑道:“既如此,小舅爷可莫要乱走,小人这就去府上叫人。”
秦衷待他走远,便叫小厮陈玄跟在后头,自己悠悠然走出巷子,穿过闹市,徒步行了一柱香的功夫,到了一处略显冷清的后街。
此处并不是后世著名的琉璃厂,却连着开了几家小古董铺子,甚至还有二三家卖西洋玩物的小店。
他随意逛了一时,抬头眼见某间门上挂着《异宝阁》的漆金木匾,外头挂着的也不是纸灯笼,而是个西洋铜灯笼,却正是个洋货铺子了。便自己进去,令陈玄只在门口等着。
店内掌柜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却不起身,只微微一笑问道:“小哥儿要看些什么?”
秦衷原还以为这店里或许也有个洋掌柜,却不过是个蓄着长须的普通人物,略有失望的笑道:“我瞧着新奇,随意看看。”
掌柜见他是个小孩儿,只当他真是来瞧新奇的,便不叫人上茶水,嘱咐道:“公子随意看,只是那些玻璃水晶物事易碎,需得仔细些。”
秦衷点点头,转了起来。
这家铺里却不全是卖得西洋玩意,除了西洋钟、玻璃灯罩、画着袒胸露臂圣母像的油画这些东西,也有不少中原的古董物件。
可是秦衷却知道自己并非豪门大户里拿古董浸养出来的贵公子,与他便宜老爹和老师见识到的皮毛,还不够这等店里剥半层皮,便不去看那些东西,只管盯着很有些现代气氛的玩物。
不妨却见十锦槅子上摆着一对花瓶,竟与本国或繁复或清雅的风格不同,端端载了一股异域风情,便不由拿到手里细细赏鉴。秦衷反手一托,只见白底印的却是一段洋文,虽不大确切上头的意思,但却是法文无疑,不由笑了一笑。
那掌柜却正行至他身后,见他笑了,便问道:“公子却瞧着这对瓶子好?”
秦衷将花瓶小心放回原处,道:“这对花瓶纹理是外国流行的,在咱们中国爱的恐怕不多。我只是奇怪从来只有洋人对中国的瓷器羡慕追逐的,竟难得看到外国来的瓷器,却不知道这是泊来品还是窑里专为卖给外国人特意烧的。”
那掌柜笑道:“小公子好眼力,这是上个月才从海上来的法兰西瓷瓶儿,虽不甚精美,却也是个新鲜物。”
秦衷笑道:“确实新鲜,只是和我的屋子不般配。”又道,“我身上银钱不多,想买件新鲜小巧却能时常用着的物件,不知道掌柜的可有推荐?”
那掌柜的见来了生意,便笑问道:“却不知公子要自己使用,还是老人家用的?”
秦衷问道:“年轻人如何,老人家又如何?”
那掌柜的请他坐了,又命人上好茶,道:“我瞧着公子许是个有孝心的,孝敬家里的老人,自然要挑老人爱的,若是公子自己使用,就得是另一些新鲜物件了。”
秦衷便笑说道:“鄙姓秦,名钟,尚无表字,却不知掌柜的贵姓?”
那掌柜的忙起身拱手听了,回道:“免贵姓丁,表字重文。”
秦衷也起身,二人见了礼,便算是结识了,相谈一时,颇觉有趣,这丁掌柜便端了只精巧的檀香木小盒儿来,里面正是个金壳怀表。
秦衷见了,便拿在手里瞧了瞧,道:“我原先也有个这样的怀表,只是上回送了人。”——这就不由要想起全恒检来了,便落了精神,放了回去。半晌才道:“却不知给老人家要什么东西才讨得着好?”
丁掌柜想了想,陪笑道:“若是老人家,想必眼也得花了,我这小店里正有几只玳瑁镶水晶的、金丝镶水晶的眼镜儿,公子可要瞧瞧?”
秦衷便叫他拿来,待见却是与后世并无多少异处的样式,透明的水晶镜片儿很是漂亮。他拿了那副玳瑁的往手里细看,心里有些喜欢,便要问价钱。
丁掌柜道:“本店却无二价,十两。”
秦衷一愣,这十两银子与他来说,可算是一笔巨款了。只好叹了一声,道:“我身上实在没带这么多银子,可见是与它无缘了。”
丁掌柜笑道:“这样东西虽有些精贵,却也不算难得。公子几时想要,本店总是有的。”
秦衷暗想这人确实会做生意,既不得罪人,又能勾着人心念着上他的店。一时乏了,叫伙计上外头传话,让陈玄去瞧家里的车可来了不曾。
作者有话要说:5.12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