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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呦呦逞口舌之快,挂下电话内心七上八下,贺海楼是古怪脾气,极有可能软硬不吃,她威胁他,实在没有胜算。
苦等两个钟头,还无消息,杨呦呦终于明白贺海楼说不行,便是不行,不会因为谁而改变主意,杨呦呦同样不行。
这让她顿感挫败,在家中坐立不安一天,到下午才看见杨一帆开车归来,她冲去车库,车尚未停稳便着急拉开车门。
“你真是疯了,大风大雨,还同温家遥去胡闹。”
杨一帆满面疲惫,下车时同呦呦说:“温家遥进医院了。”
“被打了?”呦呦问,她成了悲观主义者,一早就对这次碰面不抱希望。
只见一帆摇头:“她淋了雨,又一夜未眠,到中午时撑不住晕了过去。送去医院里医生说是急性肺炎,现在还在医院里挂针。”
呦呦心疼家遥,却又怨恨家遥令一帆软弱,折磨得他整个人都丢了魂。
她同一帆一起进门,柳露正在厨房倒水,看见一帆吃了一惊,慌忙转身去叫杨太,可一帆叫住她,说想要先上去休息休息。
柳露同他不是亲生兄妹,所以不好违背他的意思,但呦呦不怕,她跟着一帆进到他的房间,随手关门,人靠在门背后等一帆开口。
一帆脱掉外头一件罩衫,牛仔裤懒得脱,就那样连水带泥地倒在床上。呦呦走过去,坐进床边一张带滑轮的椅子里,随手摸来一只原子笔捏在手里啪嗒啪嗒地按。
“她朝安家人下跪。”良久后,杨一帆才开口,大约这一幕让他心惊肉跳,所以说完便皱起了眉,用拳头去敲脑门。
杨呦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然后呢?”她轻轻问。
“我看不得这个,想要去拉她,不过贺海楼不让,他拽住我,说由她去,让她跪她才好过。”一帆说这话时有些生气,大概是气贺海楼不闻不问,呦呦看着一帆,心想难怪家遥不会爱他,他只是个好人,却完全不懂女人。
“那男孩轰她出去,拼命推她,说不稀罕她跪,难道跪一跪人就能活了,男孩母亲倒没说话,只是闷在一旁拼命掉泪。家遥也哭,一个劲说是自己的错。”
一帆顿了顿,扭头问呦呦。
“死的那一个偷拍了家遥是吗?所以才同她起了争执大打出手是不是?”
呦呦点头,猜想这是一帆在给家遥找理由,想要说服自己错不在家遥。她随即又说:“我从没有直接问过家遥这件事,总觉得问她会叫她难堪。所以这件事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至多也就是报上那些说法。”
“男孩似乎更恨家遥,说她是狐狸精破……,是始作俑者,我听不下去……”
杨呦呦一惊,立刻猜到了大概。
“所以你动手了?打了那男孩?”
“那些话实在太难听!”
“难听也轮不到你去动手,你算哪一个超级英雄,要来替天行道?”杨呦呦气得站起,抓靠背上的抱枕去砸一帆的脑袋。
一帆不躲也不响,面朝着天花板不言不语。恰巧玛利亚推门进来问一帆要不要吃些什么,一帆摇头拒绝,只说想要睡觉。
呦呦当他说这话是在赶她,抬脚要走,却又被一帆叫住。
“家遥说,她会道歉,也会给钱,但求他们不要再折磨她。”
呦呦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一帆。
“她还是觉得是安明理在威胁她?”她问他。
一帆躺在那里,挪动肩膀做出耸肩的姿态:“我不清楚,我完全不明白,但贺海楼知道,他很明显知道温家遥在说什么。”
是的,贺海楼知道。呦呦心想,贺海楼同温家遥都有许多的秘密,但这些秘密在他们彼此之间都是透明的。
她再一次感到了自己被排除在了那个世界之外,但那原本就不是她的世界,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硬闯进去。
杨呦呦开门离去,窗外风雨渐歇,院子里一棵黄檀树终于停下摇摆的身姿,让滴水的枝芽得以喘息。
这是这个城市入夏以来的第二场台风,风雨肆虐后的城市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安静。
杨呦呦在家里吃晚饭,席间杨慎德问起家遥的事,一帆只得草草说送入医院后便不太清楚。
“之后的事情同你无关了。”呦呦放下碗筷对一帆说,“有很多人会关心她,多你一个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
她讲出口的话极其残忍,一帆大约心上滴血,面孔也因此红到发涨。杨呦呦有些心软,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哥哥陷入毫无希望的爱恋。
杨太从始至终不喜欢那个漂亮的姑娘。
“台风天里这样胡闹简直太不负责,将自己和别人的性命都当作儿戏。”
她如此评价。
杨呦呦难得赞同母亲,当命是她的命时她并不太在意,可当有人——无论是谁——将一帆的命当作儿戏,她却勃然大怒。
在她的潜意识里,似乎一帆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晚饭后她一个人打车去医院,一帆想去,但呦呦拦住了他。
“不是贺海楼,也不会是你,为什么要让自己难过?”她临走时候冲杨一帆说。
一帆皱眉望着呦呦。
“毫无希望的事情便不能去做?”他反问她。
可呦呦并不理会:“她不会在任何时候想起你,哪怕你在她身边,她的脑中也没有你。”
出租车在家门口等着,她独自出行。司机打开广播,百无聊赖中与她聊天。
“才雨停就要出门,看来是有好大的事情。”
呦呦坐在后座看零星的雨点打在窗上,城市在雨珠里变形放大,折射出华灯初上的美。
“阿伯你不是也一样,才雨停,就出来拉客。”呦呦回话道。
司机哀叹:“我养家糊口啊,后生女。”
杨呦呦望着司机后脑勺微微一笑,似乎看见一户烟火人家。不知道若干年后贺海楼会不会还在车房打工,到那时,她又是否会心甘情愿在家为他煲汤留炉。
人到医院,直接赶去住院部登记,看见登记簿前面写着贺海楼同温家遇的姓名,他们都在,如同骑士伴随左右。
单人间里不见贺海楼的身影。
家遥睡着,温家遇坐在一旁沙发上,暗沉的面色配铁青的眼圈,仰头舒展筋骨时看见呦呦。
“嘘。”他将手指贴近嘴唇示意呦呦不要作声,随即起身出来,轻轻地碰上了病房的门。
“给你们家添麻烦了。”温家遇冲杨呦呦道歉,他穿衬衫,但领口散开,露出了脖子底端一个浅浅的凹陷。
“这得怪你。”呦呦的责怪半真半假,“是你宠坏了她,让她变得这样不管不顾。”
温家遇惨淡一笑。
“说得对。放纵她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我以前喜欢看她无法无天的模样,尤其喜欢她最后手足无措地来找我,知道我能帮她解决所有的麻烦。”
“所以你是作茧自缚。”
呦呦同他一起坐在病房外的的椅子上,护士推门进去,过一会儿出来对温家遇说一切都很好,不必担心。
护士笑得很温柔,眼神里含着对他的偏爱,女人都会喜欢温家遇,因为他无可挑剔,可惜家遥习以为常,并不在乎这份无可挑剔。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爱她?”杨呦呦问。
“她其实知道,她一早知道她是收养,也知道我一直爱她,但她一直以来只当我是哥哥,突然的转变回让她混乱。”温家遇弓起身,食指微曲顶,用关节顶住嘴唇,“我感觉得到,她并不接受另一个身份的我。”
“那就想办法让她接受。”杨呦呦突然不耐,“像所有男人追求女人那样,想各种各样的办法让她接受,不要把她推给别人,你宠出来的这个温家遥,你得自己来收拾。”
温家遇轻声笑笑,知道她嘴里说的别人是谁,杨呦呦因此脸红,但又有理直气壮的怒火要散。
“你爱她,不要逼着别人也爱她。”
“我希望有人能帮我照顾她。”
“她不需要照顾。”杨呦呦慢悠悠道,“她几年前就已成人,成人得自己照顾自己。”
“杨呦呦……”温家遇叫她的名字,似乎有话要说,但杨呦呦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
“听我说几句。”她开口,目光盯住温家遇的双眼,坚定而且锐利,“你们对贺海楼太不公平,居然连转身离去的缝隙都没有给他留下,因为家遥爱他,所以他应该爱家遥对吗?家遥这样期待,你也这样希望,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他的福气,若他不爱她便是不识好歹,你们合力织了一张网罩住了他。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自私!”
这番话脱口而出,没有留下任何停顿。温家遇挺起背脊,似乎因为自私那两个字而感到难受。呦呦望着家遇,内心里怀疑家遇已经开始讨厌她,她一时的冲动会让她失去这个朋友。
“我不会做你的幌子去骗家遥,那又是一件相当自私的事情,把你的病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把你对她的感情也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别帮她来决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是我的朋友,当她难过的时候她会需要我,如果我也帮着你瞒住她,她会连最后哭诉的地方都没有,我不可以那样对她,也不想这样对自己。”
杨呦呦说完了她的长篇大论,深吸一口气,渐渐平静。
她不知道贺海楼站在不远处的白炽灯下,做了她这场华丽陈词的旁观者,也不知道有一瞬他曾轻轻微笑,随后长长久久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