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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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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北侯也并不催他,只是静望着他,握着信的那只手始终递在耿熙吾跟前。

    父子俩无声对望着,像在以眼神较量着什么。

    兰溪在边上看着,心里着急,却也是插不上话。

    最后,却是耿熙吾先垂下眼来,避开了视线,略一沉吟后,兰溪惊讶地看着他竟是伸手接过了那张折子,不由又惊又急道,“师兄!”他可知道,他的动作意味着什么?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父亲自己走上绝路不成?

    耿熙吾没有说话,垂首将那折子紧扣在了手里。

    不同于兰溪的惊疑,靖北侯却好似极为高兴,弯唇笑了。又沉吟了片刻,这才语调极为平静地道,“你们母亲自然是要与我合葬的,只是这当中种种,还需你们细心操作。我与你们母亲不想那些吵吵闹闹,只想安安静静地走。说起来,这个时机却也再好不过。”

    靖北侯的语调太过平静,好像他说的,不过只是今日天气不错,而不是在安排他的后事一般。说到后来,那语气里竟还多了两分庆幸。

    兰溪知道他的意思,在世人眼中,月嫔虽只是个不起眼,无子无地位的宫妃,位份也并不高,哪怕她现下在宫中失踪了,也并不惹眼。顶多有些人暗地嘀咕着,圣上生前那么宠爱月嫔,怕是到死也要带上她的。但同样,在世人眼中,靖北侯世子的生母,靖北侯前夫人岳氏却是早在二十余年前,就已不在人世了。如今,若是岳青芜去了,耿熙吾身为人子,怎么可能不为她操办?可又以什么样的名义操办?

    这当中有太多的不可对外人言,哪怕是兰溪的娘家,也是瞒得一丝不漏,何况外人?但是,若是连同靖北侯的丧事一起,那便不同了,自然是该如何操办,就如何操办,届时再以遗愿为借口,将两棺合葬便是,这都是易事。

    而赏处国丧期间,靖北侯府的丧事便不是那么惹眼了,靖北侯想要安安静静,也容易得很。

    这些道理,兰溪都明白,靖北侯语调也很是平静,偏生兰溪却是听得鼻头发酸,眼里便有了潮意。“父亲……”她张嘴想劝,却不知该从何处劝起。

    靖北侯见状,却是笑了,“四郎媳妇儿,这没什么的。人都有一死,不过是早晚罢了。我这一生,到了后半段,全是苦闷煎熬,仇恨、不甘、怨悔,日日扭绞着,我累了。如今这样,反倒是一种解脱。当年,我与你们母亲成亲时,便许下了生则同衾死同穴的誓言,到如今,反倒算得践诺了,我是不会让你们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路的,彼此作伴,这样……挺好。”

    兰溪想说,这世间,情浓时许下这样誓言的人又有多少?但到最后又有哪个是果真将那誓言当成了一回事?可是话到了嘴边,看着靖北侯认真的眼,兰溪却是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

    反倒是耿熙吾自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只是死命扣着那张折子,直扣到指节泛白。

    “只是可惜……本以为可以看到你们的孩子出生的,如今,却是不能了。”靖北侯笑着叹息道,“不过无妨,你们两人的孩子,定然是个可爱的,你们也定是比我们要称职的父母,一定会将孩子教养得很好。我和你们母亲……都会放心。”

    兰溪再说不出话来,垂了头,眼泪汩汩而下。

    “你们两个……很好。四郎能够娶了你,是他的福气。”靖北侯温和的目光落在兰溪身上,带着一丝丝的恳求,“四郎这个孩子,自幼孤苦,我与你们母亲都对不住他,带给他的喜乐远不如给他留下的伤痛,唯独替他争取娶了你,是我生平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往后,我们便将四郎托付与你了,请你帮我们照看他,陪着他,不要再让他一个人了。”

    兰溪眼里的泪止不住,却是转头握了耿熙吾微微发着颤的手,望向靖北侯,道,“父亲与母亲放心,定是死生不弃。”

    靖北侯点了点头,目中满是欣慰,“有你在,我们很放心。你们记着,要惜福,要互相体谅,互相扶持……”靖北侯也算不得多话知人,可是到了这一刻,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只是说罢,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一般,歇了口自嘲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有成算的孩子,比我通透。我说那么多做什么?走不能替你们过日子。只往后……有什么事,多商量着一些,若是人死果有灵,我与你们母亲在地下,必然会保佑你们平安喜乐,一世无忧的。”

    靖北侯絮絮叨叨,又交代了许多,耿熙吾和兰溪都只是沉默地听着,一个恍似沉默、凝结成了雕像,另一个却只是垂头抹泪,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靖北侯才歇了嘴,抬起头,深深看了耿熙吾一眼,便是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们回去歇会儿吧!今晚,怕是睡不成的。我……还得去陪陪你们母亲。”

    屋里,点了一盏灯,灯光微弱,在夜风里跳跃,映得靖北侯的眸子明明灭灭。

    他坐于床畔,就着微弱的烛火,一瞬不瞬看着床上沉睡的人。片刻之后衣衫窸窣声起,他竟索性也躺上床去,轻轻伸手环住她,低声在她耳畔道,“青芜,你还记得我们头回见面么?那是在迷月谷外的小镇上,都在酒楼里吃饭。你来时,没了位子,不知为何,不由分说便要与我拼桌,起初我想着,哪儿来这么脸皮厚的姑娘,一抬头,却将你看进了眼里,刻在心里,至此,便是忘不了了……我还记得,你那时穿一身红色的衫裙,就好似枝头上的石榴花一般清丽可人……那时,我便知,完了,我这一辈子怕是都要栽在这个脸皮厚的姑娘手里了……你果真是个脸皮厚的。一道吃过了饭,我还没有想出怎么与你搭话呢,你却赖上了我,问我要去何地,我答了,你便说,你也要去哪儿,不如一道结伴而行……我那时愚钝,以为那是缘分。过了好久才醒过味儿来,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不过是那时……你也看上了我罢了,只是你比我大胆,更比我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