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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一会儿,兰大太太领了兰七姑娘兰泠也来了,兰老太太对自己孙女又耳提面命了一番,无非是进了宫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莫要行差踏错,丢了家里的脸不说,更怕误了自己的性命。
几个姑娘自都点头应是,兰老太太这才整了整衣裳,当先迈出,兰大太太和兰三太太紧跟其后,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自始至终,眼神都未曾交汇。兰二太太没有诰命在身,自然入不得宫,无奈之下,只得留着。兰溪几姐妹在丫鬟仆妇们的簇拥下押后,到得二门外,马车早已备好,众人一一登了马车,趁着仍然深浓的夜色,出了兰府,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越近皇城,遇上的马车便愈多,都是奉命进宫的各家女眷,马蹄声声踏醒了夜,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时,马车终于停在了高耸的宫门前。
流烟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天色还未大亮,宫门前的大红宫灯悠悠晃晃,他们的马车虽说停在了宫门前,但实际上离着宫门,还有一长段的距离。一路有摇曳的灯光从宫门那处蔓延过来,那是马车檐角上垂挂的气死风灯,每辆马车皆有两盏或是四盏,如今却排起了长龙,一时间,竟是有些数不清了。
流烟瞧得暗自咋舌,回过头,却见兰溪倚在车厢上,闭着眼,呼吸均匀,似睡着了一般,她不由有些气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娘怎么还睡得着呢?”哪儿像她,从知道今日要随姑娘进宫开始,先是兴奋激动,然后便是紧张不安,一晚上都没睡着,这会儿也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反倒是她家姑娘,从容安定得不像个年轻的姑娘,当然更不像是头一回进宫的。
兰溪只是假寐,并未睡着,闻言也不恼,不用睁眼也能想象流烟气闷地鼓着腮帮子,像只河豚一般的模样,不由轻轻勾起唇角,“为何睡不着?这还有得等呢!”今日可不轻松,不趁这会儿歇着,才是傻吧?
流烟皱眉,暗自腹诽道,她家姑娘说得这般笃定而自然,好像她进过宫似的。
“我是进过宫啊!”熟悉的沉静嗓音,不疾不徐地在耳畔响起,流烟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竟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讷讷片刻后,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兰溪睁开眼来,有一瞬的恍惚。车厢角落里那盏喜鹊登梅的琉璃灯照不亮她眼底乍然的暗,她微微笑,笑未沉眼底,“大概是我……小时候?”
不太确定,明显带有取乐的语气,让流烟不由又是恼怒,竖眉瞪眼,偏有无可奈何,“姑娘。”
兰溪呵呵笑,见流烟两颊鼓鼓,果真像只河豚。
边上秦妈妈看着两人抿嘴笑,如今却逮了机会又跟流烟耳提面命起来,“流烟丫头,这宫里可不比咱们府上,你万不可大声喧哗,更要将我平日里教你的铭记在心,一步也不能错,否则,你不但是给姑娘惹麻烦,还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秦妈妈语重心长,兰溪自然不会打断,流烟的性子,需要磨,这宫里是吃人的地方,给她多提个醒,总是没错的。
耳边秦妈妈的唠叨,流烟认真但却难掩紧张的应声听在耳里,兰溪只觉得宁静,轻轻掀起车帘往外看去,这条路,她前世走过数不清多少回,那高高的宫墙内,她自然去过,但若是可能,她宁愿,再也不去。
但世上有事与愿违之说,更有身不由己之说。
兰溪的话,果真是对的,马车极慢地往前挪动着,等到他们的马车徐徐驶进宫门时,已经过了不少时候,正是天光微亮时。
马车驶进宫门,一条笔直的甬道,两侧是红漆黄瓦的高墙,流烟被耳提面命的一番,哪怕心里再好奇,也不敢再随意掀帘子偷瞧。至于兰溪,一直假寐,但即便闭着眼,她也能猜到她们到了何处,还需行多久,马车才会停下。
有些记忆真是深刻到可怕,明明已经过了好些年,明明有些事情,有些人她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一进到这个地方,连滞涩压抑的风也让她熟悉得感觉战栗。或者该说,有些恐惧,铭刻在了骨子里,即便时移事转,哪怕生生死死走过一遭,仍旧记忆犹新。
马车缓缓停下,兰溪知,他们该是到了重华门了。跟大多数府邸的二门一样,这重华门算得是外宫与内宫的界限,马车只能到这里。前世,她顶着平王世子妃的头衔,那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又因得了太后的亲眼,每回进宫,太后总会早早遣了人抬着轿子在此候她,如今,若是宫中没人照拂,只怕她们也只能走着去了。
只是,被流烟扶着下了马车时,兰溪便远远看见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蓝灰色身影,身后尚跟着几名宫女几顶轿子,每顶轿子都跟了四名低眉垂首,但膀粗腰圆的婆子,那是抬轿的轿夫。那人眼见着兰府众人一一下得马车来,已经眼尖地瞧见了兰老太太,连忙走上前,点头哈腰道,“老封君许久未进宫了,太后娘娘心里惦记着呢,这不,差了奴才一早便在这儿候着迎老封君和兰府的太太、姑娘们。”说着,目光已轻轻瞟过兰溪姐妹几个,很快也很轻,不见半点儿异样,自然也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寿安宫中管事太监,窦公公。
太后宫中的亲信,亲自来迎,足见看重。这进了宫,哪怕是同品的官眷,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兰府不至于站到了顶端,但如今因兰三老爷风头正竞,她们这些女眷也是水涨船高。
“多谢太后惦记。”兰老太太在宝簪的搀扶下,朝着寿安宫的方向福身行礼,其余兰府诸人自然不敢托大,赶忙照做。直起身来,兰老太太又冲着窦公公微一低头,道,“有劳窦公公了。”
随着这一声,一封厚厚的红封塞了过去,窦公公将之袖在手中,面上的笑容却是自始至终的热切,“老封君快别折煞奴才了,这天儿冷着,快别在这儿吹冷风了。太后她老人家已在宫中备妥了热茶糕点,就等着老封君叙话呢。”
一一上得轿子,晃晃悠悠,行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外边儿已是天光大亮,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兰溪远远看见了一角琉璃殿顶,飞檐斗拱,金碧辉煌中见庄重肃穆,寿安宫,隔着前世与今生的屏障,兰溪再一次,走到了你面前。
这一刻,兰溪面上无波,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