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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姚原本还不时为那日在花园被桓歆撞见的事情困扰着,不知他当时那句“不可再有下次”是不是意味着那件事真的就此揭过。一接到东苑的传唤,顿时什么忧虑都抛在脑后了。
南康公主只传召了她一人,这就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作画的事情被南康公主知晓了。按说,当日桓温来芜湖院时她已经那么明确地暗示过桓温南康公主对她们母女的苛待,桓温既然要重用她,对于南康公主那厢就应该会打点好的。
桓温都已经派人取过两次画了,听玉书带来的消息,外面的进展也应该不错。这么长时间一直风平浪静的,也不知道南康公主今日单独传召她是为哪般。
接到传唤,桓姚自然不敢耽误,跟曾氏和李氏交待了一句,当下便放着手里的事情跟着侍人走了。路上碰见了司马道福,桓姚倒是如常和她打了招呼,司马道福的态度却不如往常亲热,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勉强对她笑了笑,就急冲冲地离开了。
桓姚一心想着南康公主的事,也没心思关注她这点小异常。心中七上八下地走到东苑,直接就被迎进了侧面的厅里。桓姚不着痕迹地抬眼一打量,屋里除了南康公主和她的奶姆胡嬷嬷,以及几个贴身侍人外,还有杨氏和一个不认得的大肚子少妇。
上位的南康公主此时正满面寒霜地盯着桓姚。没有侍人搬来蒲团,桓姚只得就势跪在堂下铺着青砖的坚硬地面上向南康公主请安。
等了好半晌,才听南康公主开口,“本宫听闻,你便是近日这建康城中风头正劲的画师玉衡山人?”
看来她果然是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推脱的了。“回母亲的话,正是。”
南康公主又问,“何时学的画?”
桓姚实话回道:“去年。”反正这事她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不怕人知晓,她不怕担这个天才之名,如今对她而言,名声越响亮越好。是以所有人问起,她都坚持这个答案。
南康公主啪地一声将手头的茶盏狠狠在身前的案桌上一扣,厉声道:“去年?这么长时间,为何不报与本宫知晓?莫不是怕本宫阻了你的青云路不成!本宫在你看来,便是那般恶毒心肠的嫡母?”
就算事实如此,桓姚也是不敢承认的,只得恭敬地道:“母亲误会了,阿姚只是觉得,母亲平日里要管着府上几百口人的衣食住行,实在劳累,才不忍拿自己的这点小事来烦扰母亲!”
南康公主冷哼一声,又道:“你的画作,是在那雅风堂寄卖?一个闺阁女儿家的东西,如此流传出去,像什么话?你还有没有把规矩礼教放在心里?”
桓姚如今依然不敢跟南康公主唱对台戏,闻她训斥,仍是恭敬地回话道:“母亲教导得是,阿姚以往确实思虑不周。父亲与母亲不愧是夫妻同心,都顾虑到一处去了。父亲恐怕也正是想到了这些,是以早前已派人全权接手了此事。”
桓姚这话半真半假,雅风堂这条线她是没断的,毕竟她不可能将自己的路全部让桓温握在手里。抬出桓温,也并不过是想让南康公主多几分顾忌,不对她作画之事横加插手。
南康公主目光阴骛,好个贱丫头,以为有了她父亲撑腰,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高兴得还太早了些!不就是仗着一手画技叫桓温看重么!我就看你画不成了还嚣张得起来!
想到先前的计策,南康公主突然和颜悦色起来:“七丫头怎么还跪在地上,这些个没眼色的,还不快给七娘子搬个蒲团来!”
待桓姚跪坐下来,又对桓姚道:“你那生母李氏也真是个没眼界的,如今你得了你父亲看重,过些日子也是要和你的姐姐们一样到外头和别家的小娘子们集会交游的,怎能还让你穿戴得这样寒酸!”
“本宫原想着她手头积蓄不少,这几年各个院子里一视同仁,不像早几年那般偏着你们。不想她竟连自己亲生的小娘子也舍不得花销,真叫我这个做嫡母的看不下去……”说着,南康公主对胡氏吩咐,“去,把本宫给七丫头准备的东西拿来。”
南康公主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桓姚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但有个她不知身份的人在场,她却不能不维护李氏的名声,当下满面感激地道:“姨娘待阿姚很好,但凡有一点好东西都是用在阿姚身上的,还请母亲不必为阿姚担忧。”
胡嬷嬷拿来了一个匣子,里头装着许多金银宝石做的首饰,南康公主一副慈母心肠的样子,“七丫头眼见也大了,总不能这样素着出去见人。这是本宫为你准备的头面,看看喜欢不喜欢?”
桓姚略扫了一眼,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但委实摸不清南康公主为何突然态度大变。“母亲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阿姚感激母亲的慈心,只是,无功不受禄,阿姚却不能收母亲这样贵重的大礼。”
“七娘子,长者赐不敢辞!”胡嬷嬷在一边提醒道,却是一副桓姚必须收下的样子。
在南康公主的坚持下,桓姚还是收下了。并且,她还吩咐侍女拿着用这些首饰给桓姚重新梳了头,给桓姚插得满头珠翠,满意地夸了她几句,这才打发她回去。还派了两个丫鬟,说是让她们跟着她回芜湖院去伺候。
所有的一切,都不容桓姚推辞。
于是,一路走来,整个桓府上下都知道了,南康公主怜惜七娘子,赏赐了许多贵重的头面首饰不说,还指派了自己身边的丫鬟过去给她使唤。可见,七娘子如今真是得了嫡母的眼了。
见桓姚带着两个丫鬟并回来,头上还大变了样,无论是曾氏还是李氏,都是有惊无喜的。安置了两个丫头,三个人坐在一处商量了半晌,也没个明确的结果。
曾氏和李氏只是猜测,南康公主可能一方面是想在桓温面前充贤惠,另一方面,恐怕就是想捧杀桓姚。只要桓姚不骄不躁,应当是无碍的。至于南康公主派了的两个丫鬟,要好生供着不说,平日里做事也得多加防备了。
桓姚忧虑的却是另一事。先前她就知道,但凡自己作画搏名一事被南康公主知晓,就算是向她发起正面的挑衅了。即使如此,她也不得不冒险去搏一搏。
前几天已经听桓祎提过,桓温要回荆州了。虽然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据她们以前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桓温以荆州为大本营,肯定是不会在建康天长日久待下去的。他在建康倒还好说,南康公主必定有所顾忌,一旦他走了,她和李氏必然是会遭到南康公主更加残酷的打压的。
从南康公主处一回来,桓姚让曾氏又使了许多钱去打探桓温的行踪和各方面的消息,综合一分析,桓温至少是要操办了二子的婚事才会离开。如此,她们应该还有几月的时间去筹谋,也许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准。
却不想,厄运比她们预料得更早降临到头上。
那是阴气沉沉又燥热的一天,桓姚又一次被传唤到东苑,说是南康公主病了,让她过去侍疾。
此前,南康公主经常三天两头召见她过去,有时是和桓府的姬妾,有时候是和大郎君的妻子黄氏,聚在一起闲话家常,丝毫未曾折腾她不说,还三天两头赏她些东西带回去。
是以,此次桓姚几乎没有任何防备。
南康公主似乎是真病了的样子,额上绑着帕子,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上。桓姚被她指使着端茶递水送药捶腿,各种各样的琐碎小事,几乎忙了一整天都没得空。眼看天都已经黑了,南康公主却依然没发话让她回芜湖院。
无论如何,一个孝字压在头上,桓姚就不可能主动提出离开。晚上桓姚和杨氏睡在外间的榻上轮流着守夜。桓姚白日里太过劳累,虽然在南康公主处过夜心里并不太踏实,却是不知怎地一觉睡到了天明,中途该替班的时候,杨氏也并未叫她起来。
正是睡眼惺忪,却听得身边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说什么。桓姚醒过神来,一问时辰,已经卯时过半了,赶紧下床去洗漱,见着已经收拾完毕的杨氏,歉然道:“三姨娘,真是惭愧,我睡过头了!”
杨氏今日却出奇的好说话,丝毫未曾责怪桓姚,话里话外都十分客气有礼。
待得桓姚从另外的屋子洗漱回来,见得这边屋里人仰马翻地在找什么东西,便拉住个丫鬟一问,才知道是南康公主屋里的一颗极品红宝石不见了。桓姚起身之前,所听见的声音便是她们在找那红宝石,如今整个屋里到处都翻遍了,还是找不见。
病床上的南康公主十分着急的样子,胡嬷嬷此时站出来严厉地道:“你们再到处找找,那可是驸马专门送给公主的,一颗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别让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作胚子给顺出去了!”
屋里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掌管南康公主首饰的陈嬷嬷说,昨天晚上她还查看过,那颗红宝石还好好地放在这屋里的妆奁上的一个匣子里头。
胡嬷嬷此时便提出要搜身,先是把昨天在屋里的奴婢们身上都搜了一遍,到她们的房里也搜了,依然一无所获,接着便歉然地看着杨氏和桓姚,“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如今少不得要得罪七娘子和三姨娘了!”
杨氏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搜就搜!我没做过的事,就是脱层皮来搜,也依然清清白白!”
桓姚从她们说搜身开始,便有了不祥的预感了,直到来搜身的大丫鬟在她身上摘下一个荷包,捏了捏,义正言辞地问道:“敢问七娘子,这是何物?”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桓姚身上,桓姚看着那个桃红色的荷包,心下顿时明白了一大半,“那是姨娘做给我的香囊。”
那大丫鬟扯开香囊,把里头的东西全数往案桌上一倒,里头除了一堆已经变了颜色的栀子花瓣以外,还有一颗两个大拇指大小的红宝石闪着熠熠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