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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死了!”身后传来一个沙哑得像鸭子的变声期少年高傲的声音,“穿得像那粗鄙村妇一般!”
桓姚回过头,眉头微皱,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又是那讨人厌的四郎君桓祎。
人说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这四郎君如今已经十一二岁了,却还是整天打鸡骂狗到处欺负人,难怪许多史书上都说他愚不辨菽麦,是个智障呢。
桓姚本就不是多么母性泛滥的人,这桓祎又经常来欺负她,躲都躲不掉,每次见面必然来寻衅生事,所以对这个少年实在没好感。
见来的是四郎君桓祎和他的生母杨姨娘,李氏上前一步将桓姚挡在身后,朝两人一福,见了礼。
三姨娘杨氏原是南康公主的陪嫁丫头,十七年前,桓温去荆州给当时的权臣庾翼贺寿,这一趟,竟纳了荆楚世豪的习氏女做二房。按理习氏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嫡女,当时的桓温娶她做嫡妻也是高攀,却不知为何嫁了他做侧室。
南康公主对习氏很是忌惮,便给杨氏开了脸,抬做了桓温的三姨娘,遣到桓温当时的任上去和那习氏打擂台。杨氏既能担此重任,自然是南康公主的心腹,深得南康公主信任,所以才能先后生下三娘子和四郎君。
桓祎出生后,南康公主亲生的大郎君和二郎君都已经被桓温带到身边历练,因此南康公主常抱了桓祎到身边逗弄。桓祎性子憨,但因着从小在南康公主身边长大,倒极得嫡母喜爱。桓温又常年在外,他便成了府中一霸。
桓姚也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便忍了这口气,安分地站在李氏身后。
杨氏鼻孔朝天对着李氏,桓祎却绕过李氏,直接逼到桓姚面前去了。
“桓姚,你敢不理我!”见桓姚不搭理他,桓祎怒了,一把揪住桓姚头上一个双丫髻。
桓姚有个美丽的名字,让她区别于其他众姐妹,却难得被连名带姓地叫一回。
桓温一共有八个女儿,都是庶出,所以对女儿并不重视,连取名都不愿下功夫,除了如今已经嫁到王家的二女在出嫁前取了个名字叫伯子外,其他都按序齿,后头加个娘字,这般叫法再省事不过。
桓姚算是唯一得了他用心取名的女儿,当时李氏受宠,生了女儿他也十分欢喜,见女儿又天生标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便给她取了个姚字为名。反观他的几个儿子,无论嫡庶,哪个不是用心取了寓意极好的字眼,还都有小字爱称。可见其重男轻女。
此为题外话。在这个时代,直呼人大名是非常不尊重的行为。
桓姚吃痛,低叫了一声,又怕他把头发揪散待会儿又被南康公主找到借口发作,忙恳求道:“四哥,快松手!”
小少年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不能跟他对着来。
“下次再敢不理会我,把你头发全部揪掉!待会儿请完安到予欣亭来,听见没!” 桓祎恶狠狠地道:“你要敢不来……”
桓姚赶忙应了,他这才罢手,却迅速地扯下桓姚挡风的帕子,“还给我!”桓姚忙伸手去夺,这个帕子是李氏专门拆了一件绸衫做给她的,芜湖院布料吃紧,她总共便只得两块,堪堪能换洗着用。
桓祎直接将帕子揣进怀里,得意道:“你来抢啊!”
桓姚不愿惊动旁人,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直接扑过去伸手到他怀里掏,桓祎便左右闪躲不让她得逞。两人正在争夺,冷不防李氏突然开口:“七娘子,不可对四郎君无礼!”
桓姚已经满了八岁(虚岁)了,四郎君也是快十二岁(虚岁)的人了,毕竟男女有别,即使是亲兄妹,这般打闹也过于狎昵。
“三姨娘,四哥抢我帕子!”桓姚住了手,转而向杨氏告状。
“四郎君,把帕子还给她。一块破布,也就有些人稀罕成宝贝!”杨氏怪声怪气地道,作为南康公主的忠心走狗,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奚落李氏的机会的。
“谁说是她的,这是我的!”桓祎嚣张地道,“我去向母亲请安了!”掏出帕子得意地在桓姚面前晃了晃,待桓姚要去夺,他便迅速揣进怀里大步进了院子。桓姚虽然生气,却也不敢闹大,只能不甘不愿地放弃那帕子。
待里头传唤,桓姚和李氏这才跟着众人进去。
院子里摆着十来盆腊梅,这个时节正好开花,一进院子幽香便扑面而来。桓姚因着从小学画的关系,很爱这些花花草草。但眼下她却对这个院子毫无好感,一个多月前,就是在这院子的中庭里,南康公主让李氏顶着个瓷瓶跪了大半天。李氏回来膝盖肿了好几天不说,还病了一场。
这还算好的,没有动手。桓姚第一次见南康公主让人用针扎李氏时,吓得心惊胆战。
如此种种,每次到这院里,桓姚便忐忑不已,生怕被南康公主发作。
南康公主每次接见妾室们的花厅里摆着许多火炉子,一进去便暖烘烘的。
待众人朝南康公主行了礼,便纷纷落座。
南康公主保养得宜整个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一袭浅葱色的深衣,外边罩一件狐狸毛里子的大红褙子,做工剪裁皆是十分精良,即使冬日里也显得腰身分明,慵懒的倭堕髻并上金晃晃的八翅凤钗,耳上是八宝明珠,她生得浓眉大眼,肤色偏蜜色却也未如其他人那般涂个大白脸,整个人透着几分张扬的美艳。
叙了会儿闲话,南康公主便吩咐道:“近日天冷了,本宫看你们每日里早起也不易,尤其是小儿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日却要跟着你们这些姨娘风里来雪里去,睡不得个好觉,真真是可怜之极。从明日起,你们便都不必来我这里,若有事,本宫自会遣人告知你们。”
南康公主这话说得,仿佛是姨娘们有意折腾自己的子女似的。明明是南康公主自己定的,妾室和庶出子女们每日辰时前到她院里请晨安。说是立规矩,人那些世家大族的规矩是够严吧,女君们都不见得有这闲心见天这般折腾姬妾们呢。
妾室们腹诽着,庶出的几个小儿却纷纷起身行礼,“多谢母亲怜悯!”
桓姚落座时,眼见最年轻的九姨娘陈氏面色有些不悦。她怀着身孕,因此被桓温从荆州送回建康养胎,算是府里的新人。其他妾室也不很高兴的样子,只不过不像年轻的陈氏这般形于颜色。
桓姚有些不解,大冬天能不来请安不是很好么。
后来得知,原来桓温不日就要回府,府里基本都得了消息,也就是桓姚她们消息不灵通才不知道。
南康公主不让她们来请安,也是存了不让这些妾室见郎主的意思。她们这些人被桓温抛在府里好几年,这一回来可能又带着新人,正是热乎的时候,哪里记得起她们这些旧人,也就只有在南康公主这个女君处可能见得到郎主,偏偏南康公主又绝了她们的机会,这些人心里哪有不恨的。
众人告退之际,南康公主又道,“李氏和七丫头,今日便留下陪本宫一同用膳罢!”
桓姚的心瞬间一提,看着几位妾室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刚才得知不用再来请安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食案上陆陆续续摆上了各色的吃食,屋内飘散着豆粥和蒸饼热腾腾的香气。这些小菜和早点,比起前世丰富的菜色不值一提,但对此刻又冷又饿的桓姚而言,却比珍馐佳肴还诱人。她的心思虽不在这上面,胃却诚实地受到了诱惑。
李氏跪在一旁,手中高举着汤盆,服侍南康公主用香汤净手。
南康公主开始进食,室内只闻银箸调羹与饮食器具碰撞的声音,汀汀泠泠甚为清越。吃了几口,她便拿起一个蒸饼,挑开中心的枣泥馅儿,皱了眉,“这蒸饼今儿个是怎么做的?全走了味儿,瞧瞧这,连狗都吃不下!”
膳房来的仆妇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南康公主把手头的蒸饼往地上一抛,“这蒸饼便赏了七丫头你罢!想来正好合你口味。”
南康公主身边的丫头仆妇都吃吃的笑起来,见桓姚没动静,南康公主一挑眉,“怎么,本宫赏的东西你不愿吃?”
桓姚看着地上那个沾了灰尘的蒸饼,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南康公主找茬,却是头一次被挑战到了底线。她生性喜洁,容不得一点脏污,南康公主却要她将那个在人来人往的地板上滚过一圈的蒸饼吃了。
但看到旁边跪立着的李氏,还是压下了屈辱与愤怒,慢慢走到案前的地上,捡起糕饼,极力平静地道:“谢母亲赏!”
她撕开蒸饼,一块一块往嘴里送。
听得南康公主身边的胡嬷嬷谄媚地道:“公主您瞧,不愧是贱人生的贱种,连狗都不吃的东西也吃得那么香!”
“母女天性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南康公主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懒懒道,声音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桓姚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胡嬷嬷叫李氏来为南康公主盛粥,不多时,却听“哐”地一声响,一整碗豆粥连粥带碗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