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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七岁以前。那段时光,可以说,她是快乐的。
打记事起,她就生活在业城近郊的张家庄里,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认为那个娘就是自己的亲娘,爹就是自己的亲爹,而那个哥哥,也是自己的亲哥哥。
开始识字以后,她的娘就交给了她了一块锦帕,是上好的江南缂丝,几本不曾在庄户里见过。
于是,她硬生生的被灌输了一个信息,这个娘,不是亲娘;爹,也不是亲爹;哥哥,更与她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她是三岁的时候被人从山下拣回来的,是养女。
开始的时候她认为他们是在骗她,嫌她不听话,捉弄她。可后来,每逢下雨天,特别的雷电交加的时候,她只要睡前看过那块锦帕,就会做着同一个可怕的梦,梦到自己被一个女子抱着跳崖。
渐渐的,梦的场景丰富起来。有了大片的海棠花,还有了花下一个如花般美丽的女子。她开始相信,那个女子,就是她的娘。
六岁的时候,全庄发了大水,土地房屋,一应俱全的都被冲到了水里,她的养父养母,为了把她从房内捞出,最终,也跟着大水一起去了。
她坐在木盆里,天上还下着雨。她不停的哭着,雨点甚至落到了她的嘴里。哥哥在下面踩着水,推着她,一直推到了城里。
他们和其它的难民一起,桥洞里,小巷里,各种脏乱不堪的地方,都能找到她们的身影。
饿了,吃树叶,拣垃圾,凡是能果腹的东西,哥哥都先紧着她来。可她还是病倒了。哥哥背着她,跪在郎中门前三天三夜,直到倒地,郎中才肯出来将他们扶了进去。
城外水灾,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给他们治了病,管了顿饱饭,郎中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重新将他们放回到了街上。
这一年里,她开始清楚的记得事情了;也就是这一年,她,还有那个叫做梁成的哥哥,开始过早的成熟了。
有一天夜里,风还算轻柔,温度还算适宜。空气中,仿佛还飘过了一丝淡淡的花香。由梁成护着,她在河里洗过了小胳膊小腿。和梁成一起坐在桥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梁成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红玉坠子,递到了她的手里。她闪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奇怪梁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
梁成有些脸红,她清楚的记得,当时,梁成的脸肯定的红的,而不是路边的海棠映的。
梁成告诉他,这是娘给的,说是给未来的儿媳妇的。她大抵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只是奇怪梁成怎么会把东西给了她。
后来,梁成对着月亮发了誓,说会一辈子对她好。她只记得她当时在咯咯的笑,拿着那颗坠子,不停的看着,还对着月亮照了照。
梁成问她喜不喜欢,她说喜欢;梁成问她愿不愿意,她就说愿意。她懵懵懂懂的感觉,一辈子跟着梁成,也挺好。
后来也不知是谁提的主意,他们就把坠子砸了,一分为二,每人戴了一块。说是以后走散了也好认。没想到,以后还真是走散了。
那时,梁成刚在一个包子铺找了份杂活干,没有工钱,工钱就是一天五个包子。梁成舍不得吃,把三个全给了她。有时候,还勒紧裤带,试着再给她省下一个。
有一天,梁成照旧拿着包子回桥洞里找她,可没找见,而且,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见。
云清被一个妓院的老鸨带走了。她骗她说去找哥哥。直到了妓院附近,云清才发现事情不对,于是就咬了那老鸨一口,急着跳下了马车。
老鸨见一个即将到手的摇钱树就要跑掉,手腕又被咬了一口,又气又恼,哪里肯放过她,于是发了飙,跳下来追她。
她毕竟人小腿短,哪里跑得过老鸨,三下两下的就给人追了上,死活要被捉回去,不知怎的,她开始念起自己的娘亲,生她的,养她的,总之,她一边往后挣着,一边一声一声的哭喊着娘亲。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出现了。他骑在马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份外的威武高大。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长者,还有许多随从。
他指挥着众人,从老鸨手里夺回了云清。也不问云清愿不愿意,就把她带回了一个大宅子里。
云清怕极了。她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宅子,门口的石狮子,看起来都比她高大。那些人给她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也给她吃了饭,可她就是想哭。她想梁成,想自己死去的,梦里的娘。
她想跑,可她又不敢跑,她感觉那个叫做六王爷的少年好吓人。成天武刀弄枪,而且成天唬着脸。
她有自己的大房间,可那时总是刮风下雨,她又开始做梦,做那个跳下悬崖的梦,而且梦境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可怕。
她迷糊着眼,光着脚,开始到处找人,她谁也不认识,就认识那个少年,于是她不管不顾的跑进了他的房里,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她又开始喊娘,白天喊,夜里喊,喊的那个少年烦了,开始吼她,叫她滚出去。
他发怒的样子好可怕,就像那个要吃人的悬崖。云清怕了。她是真的想跑,可她竟然越发的不敢跑。
于是她开始像个木偶一样,少年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没了命的读书,没了命的学武。只盼着哪天少年不吼她了,她就可以走了,走去找梁成。
后来,少年确实不再吼她了,她也有了出门的机会。于是她开始大街小巷的找梁成,她买了好多的包子,想带给梁成吃,可是,她再也没有找见他,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街边的同乡告诉她,梁成怕是死了。包子落了一地,梁成,也成了回忆。
那一年,她七岁,梁成十岁。带她回来的那个少年,叫慕容风,十二岁。
她在街上转,可转来转去,还是转回了王府。她想,这里恐怕就是她的家了。于是,一呆就是十年。梁成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的变成了回忆。如果不是怀里还有那半颗红玉坠子,她很怀疑,她的生命里,是不是真的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可就在这几天,在落河山的这几天。云清越发的不安起来。自打看到青龙的第一眼,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似有些熟悉,但又是真的不认识。
直到青龙拿出了那十五张画,她认出了最小的那张,她感觉,那就是她三岁时的模样。算起来,过了年,她正好十八;算起来,如果梁成还活着,那么,他认识她,也正好快十五年了。她懵了。她不相信天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左找不见,右找不见,偏偏在她把自己许给了慕容风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说服自己,年龄太小,不懂事,或者是忘了。但她不能骗自己,那半颗红玉坠子,提醒着她,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给死去的梁成留着位置。说不清楚是兄长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梁成在她的心里,是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回忆。
可是现在,她越发的不安起来。面前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梁成?她希望梁成还活着,但她又害怕,她害怕梁成还记得当年的事,害怕梁成来找自己兑现承诺。那么,慕容风怎么办?她越想越怕,慕容风的脾气,她最了解不过。从前还好说,可现在,她已经明确表示了要跟他,如果此时,她反悔了,或者有人想让她反悔,那么,她想像得出,慕容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的冷血,他的暴戾,她不是没见过。
云清看着青龙,她决定,不管他是不是梁成,她也绝不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孩。对了,她原来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月月。
“你原来是叫月月吗?”如同一声惊雷,把云清从回忆中惊醒。
她彻底呆住了。
她望着青龙,或者说是梁成。她的眼眶湿了。虽然,她刚刚做了决定。
她努力的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这颗头,此时似是千今重。
青龙叹了口气,收起了画,推到她的面前:“送你了。”
她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青龙有些慌乱,忙找帕子去给她擦。一边擦着,他一边略有愧疚的说道:“其实底下人早就告诉我了,说劫你上山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个人,应该就是他吧。”说着,青龙指了指窗外。
“拆散你们是我不对,一会儿,你们就收拾一下,回家吧。”他别过头去,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
云清努力的平复了一下。想到了慕容风,她便想到了军营,想到了军营,她便想到了此行的目的。
“和你说件事。”
“说吧。”
“你带着李豹,一起跟朝廷吧。”
此话一出,青龙立刻站了起来,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云清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甚至没有动手的打算,她一边轻轻的擦着眼角的泪,一边轻轻的说着:“你人不错,虽然落河山也不错,但落草在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说着,她拿出了一张地图,青龙看过,越发的惊讶起来,竟是落河山的地形加防备图,绘制的仔细适度,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如。
云清没有理会他的表情,继续道:“我,或者朝廷,都没有别的意思。而且,可以说,我并不代表朝廷。我只是想劝大家,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外面有十万大军正埋伏在各处,你愿意看着寨中的老弱妇孺跟着你们一起去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