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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角宫灯忽明忽暗,慕容启身披狐裘大氅,快步如飞,他想尽快离开这里,在雪还没有飘落之前,离开这里。
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这里的黄昏。特别是这种冬季的,不甚明朗的,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雪的黄昏。
他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种雪,它们湿湿粘粘,还没到地上,就已经化成了细小的颗粒。它们会钻进衣服,帽子里,然后,在里面化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雪水,阴阴冷冷,不干不净。
他看过漠辽的雪,那是大片大片的有着六个规则的边角的雪,是一种可以称之为花的雪。他不喜欢漠辽,但他喜欢那里的雪花,晶莹剔透,扬扬撒撒,让他感觉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仙境。每到那个时候,他就会产生一种愚蠢的想法,他希望能看到一个从落雪中走来的仙女,然后把他带走,永远不要再回来。不去漠北,更不要再回北齐。
他的童年,在外人看来是光鲜无比的。皇后的嫡子,年少便做了太子,每天都会有一群人像奉着神仙一般的捧着他。
但他知道,他不是神仙,而且在某些方面,可能过得连那些宫人都不如。
四岁起,他就被母后喝斥着,凌晨便要起床读书习武,往往天还没有亮,甚至鸡都没有鸣啼,一个幼小的身影,就已经出现了皇宫里。
特别是冬季,他讨厌冬季,往往是睡眼朦胧的在院中练了半天的剑,仿佛空气都要凝结了,天也没有亮。他经常冻得小手发紫,他想求母后让他休息一下,但每每此时,母后眼里的温度,比这冰霜还要寒冷。
如果犯了错误,或者达不到母后的要求,有时候,他甚至会从清晨一直练到黄昏。一直练到昏黄的宫灯亮起,一直练到那湿湿粘粘的雪飘起。
那些雪会钻进他的皮肤里,阴冷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掉。
他跺了跺脚,那些雪还是落到了他的宫靴上,他厌恶般的跺着,想把它们立刻扫掉。
夹道两旁已经出现了负责扫雪的宫人,他们见到他急匆匆的走着,都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弯腰给他行礼。
他有时候会想,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干活,都在做些什么呢?他们也会思考吗?也会有烦恼吗?可能更多的时候,这些人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生命,只不过是一些还会活动的工具而已。
出了宫门,他还是选择了坐车。因为他实在太讨厌那些雪了。
靠在柔软的塌席之上,直到渐渐暖和起来,他的心情才好了一些。伴随着马车颤颤微微的前行,他想起了刚才见到母后的情景。
本来他想问问她关于那幅画的事情,问问她那个站在海棠树下,长得像极了云清的女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父皇说那个女子是母后的姐妹,那也就是自己的姨娘。
可还未等他开口,母后便首先问起了关于云清的事情。虽然在中秋家宴见过一次,但那次实在人员嘈杂,云清又一直躲在那里假寐,所以母后并未真正的看过她,更未与她说过话。这次,母后竟然又提起了她,而且提的还是清远寺的那首湘河怨。
他了解母后,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感觉母后在某些方面绝对不比汉高祖的吕雉要差,而且实际上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母后阴冷的气息里,他还是选择了躲避,他找了些理由,就把那些件事给蒙混了过去。想要问的关于画的事情,当然也就不敢再提及。
他想保护云清,虽然她并不接受自己。但事实是,在他见到她的第一面起,远远的看到她坐在青石台阶上,他就感觉,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仙女。虽然不是年少时希望的那样踏着雪走来,但是,他感觉她身上有一种同样晶莹剔透的气息,她会带给他阳光,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他对她,是矛盾的,复杂的。如果不是因为母后给他设定的那个局,他多么希望,那一次,就真的只是偶遇。他就是黄大哥,而云清,就真的只是云清,不是棋子,也不是什么别的能被母后或者是他利用到的人。
他相信,凭借他的真诚,她会接受他。那样,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他就不用再害怕那昏黄的宫灯还有阴冷潮湿的雪了。
想到这,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极其氤氲的情绪,他要去证实一件事情,否则,会另他心神不宁,而且如果事实真的出现了偏差,那么后果会非常的另人崩溃。
平南王府,慕容启以帮助云清收拾旧物为由,来到了她的房间。
灯盏上已经落满了灰尘,但房间却还是清爽的。看来这里白天经常有人打扫,而且如果真的如同柳如玉所言,那么晚上来这里的那个人,恐怕是真的不点灯的。
“殿下,要不要掌灯?”
慕容启点点头。
他不是来怀念什么的,即便有,他也需要光亮。
屏退了下人,他一步步的,像是在探索她过去的那个世界一般,慢慢的走到了房里。
他停在书案前,上面还放着一本似乎是没有读完的书,边角之处,密密麻麻的做了批注。秀气的小楷,就像她的主人一般,干净清爽。
这一定是那本她离开这里之前,看的最后的一本书。
他苦笑着,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着急的农夫,在花朵还没有凋谢之前,就将它摘了下来,想要收获果实。
当然,农夫也有农夫的无耐,可能这一朵花,并不是他想摘的,他也想等到她结果,但是,事情往往不会尽随人愿。贵如太子,也有太多的无奈。
收起思绪,慕容启再次环顾着这个清雅的有些过分的房间,他很不情愿的发现,云清,似乎真的如同来自异界一般,从来就没和他生活在一个世界里。
在他的那个世界里,女子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她们喜爱胭脂,喜欢璀璨的珠宝,更喜欢自己的权势,但这个女人,她喜欢什么?除了书剑,还有她头脑里的那些永远未知的智慧,她的世界里,似乎就真的没有别的了。最好没有别的,他在心里默念着,她对那个人,应该也只是兄弟般的友情,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正想着,门开了,他厌恶的瞥了来人一眼。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随着来人摇摆的莲步传了过来:“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知玉儿一声,玉儿都没来得及有好好准备一下。”
她艳丽的妆容,扑鼻的脂粉气,将他与这个房间刚刚建立起的关系,一下子给冲散了。
他阴郁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问道:“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柳如玉撅着小嘴,似乎满心的委屈:“殿下就知道让玉儿做事……”看了对面之人一脸的阴郁,就将满腹的牢骚咽了下去,继续道:“玉儿回来后就立刻找人去查了。她是七岁那年来的王府,在这之前,应该是个孤儿。”
“孤儿?”
柳如玉点点头,继续道:“玉儿特地请父亲查过了,大概在十几年前年,近郊的张家庄发了水灾,大批的难民都逃到城里。就在那批人里,就有一户姓云的人家,而他们家恰巧就有一个女儿,算起来,应该也快十八了。这天底下本来姓云的人就少,而那个人的年龄又和云清差不多,估计就是她了。”
“那她父母呢?”慕容启蹙着眉问道,任何一个细小的差池,他都不想发生。
“后来发生了瘟疫,户籍里就没有他们了,估计是病死了吧。”柳如玉云淡风清的说着。
慕容启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明明记得云清说她的母亲是跳崖而死的。
“说不定是遇到山贼呢?”柳如玉不满的说着,很显然,她很不高兴慕容启对云清的事如此上心,不管是为了什么,她总感觉云清是一个威胁。
也对,慕容启想道,那一带确实常有山贼出没,几个月前,他和云清不是就遇到一波吗?以云清的性格,估计她的母亲也不会是肯自甘任人凌辱之辈,情急之下跳崖,也算是有理可寻。
慕容启有一种释然之感,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忽然间落了地。他笑着,天底下本来就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哪能平白的就在大街上遇到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他找了个理由,在柳如玉极不情愿的表情之下,让她退了出去。
他想再在这个房间呆一会儿,他想更多的感受一下她的过去。
他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四处的走着,看着。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仿佛把这些都看过了,碰触过了,他失去的那十年,也就属于他了。
窗外,扬扬撒撒的飘起了雪花。
他熄了灯,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衬着院中温暖的烛火,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真的如临仙境一般。只是这个幻境里,少了他期待中的那个仙女。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南方应该没有这样的大雪吧。
想到她,他就感觉自己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般的憋闷。因为他知道,此刻,她应该是和那个人在一起。
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把她留在了那;后悔自己因为要利用她,才把她留在了那,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