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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胤禟自侧门进了府邸,早有宇成打点一切,院中并不见半个人影。缓步走在青竹掩映的小径,心中却满是陌生,这便是我的家吗?青石为路,翠竹为屏,楼台水榭比邻而建,自有一番风雅在其中,倒是这一身素缟竟显得不合时宜了。犹记得初次来时,自己还为五哥的细心而感怀,如今再置身其中,反而多了疏离之感。
青灯,孤影,抬手灭了烛火,轻叹一声又是一夜未眠,蕙兰站起身环顾室内,禁不住红了眼眶,原以为留在这里还能感受你曾有的气息,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终是淡了吧!这多年,思念淡了,爱恨淡了,记忆也淡了。胤禟,如今的我好似已记不得你的样貌了。
苦笑着将窗格推开,却在看见缓步而来的人时僵住了所有动作,脑海中忽的翻涌起来,刚刚未落的泪水终是滑落脸颊,返身行至门前一把拉开,隔着廊子眼见胤禟已经来到近前,颤抖着垮了出去却不敢再向前半步,生怕回神后又是午夜梦一场。
几年不见,眼前人哪里还有当年挑起喜帕时的娇美?!一张脸满是疲惫消瘦,身影单薄的仿佛风过即倒,摸了摸袖拢中的玉佩,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忍,错过眼神进了房间。
人自身侧而过,不过是擦肩,却让蕙兰有了隔却万里的感觉,不可置信的缓回身,直到见胤禟坐在自己刚刚坐过的地方,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深吸一口气将眼角的泪水拭去,这才随着进了屋,“爷这是回来了?”
抬头细细看去,只觉得斯人憔悴,到底是我负了她这多年光阴,那些郁在胸中的话,竟不知话从何起,“先坐下吧。”
蕙兰依言坐下,取了茶盏倒了热茶,“晨露已起,喝口热茶暖暖才好。爷不在时,这里也是一应俱全不曾怠慢过半分。”
“苦了你了。”接过茶盏细细品来竟是太平猴魁,轻叹一声,“难为你还记得。”
自斟一杯,浅浅抿了一口,蕙兰眼光迷离的说道,“若是想记得便不难。”寂寞时、心烦时、孤独时……思念时,煮了水摆了茶具独自一个人慢慢冲泡,慢慢品尝,就会将怨埋释放,就会记得你曾在这里与我喝过合卺酒,就会记得我是你的妻,这样一天很快就会过去,日子也好过些。
手中的茶盏似有千斤,即便入了口也是苦涩难当。正待说话,蕙兰却将手覆上我手中的茶盏,“沏了有些个时辰,暖暖就可。不要细品,无味。”
“你……”话到嘴边又是几分犹豫,却终是狠心说了出来,“那夜为何要去找茗烟?”
蕙兰一愣眼中迷茫,须臾忽的明白过来,待看到胤禟取出的玉佩,禁不住轻颤起来,“她……你见过了?她竟然……”
“蕙兰,我想要你句真话。”眼前是烛泪斑驳的灯台,手边是散了茶味的暖茗,那些怨怪已经不重要,我如今只想要她告诉我一句真话,一个改变了我与茗烟命运的真相,亦或者是将我们拖回原本命运的真相。
伸手将玉佩握在掌心,那些细细的纹路自己竟然还会记得,犹记得刚刚得了它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欢喜,即便它背负着别人的血泪。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千般谋算才得了来的,只是若是将实情相告,自己还能守在他身边,渡过今后的岁月?!
相顾无言,徒留一室寂静,两个人就那样相对而坐,直到天光微白,蕙兰这才抬眼看去,五年不见胤禟一双眉眼已经长开,虽不及往日那般澄明,却添了几分成熟,风华自不在话下,能得此人一顾自己也算是有福之人。罢罢罢,说了又怎样,压在心里不过是给彼此筑了一道墙,若他知道了自此转身离去,是不是自己就能放下执念?!
“胤禟。”蕙兰开口唤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只一声便觉心酸难耐,早知道今日面对的一切,倒不如当初……
见胤禟看过来,蕙兰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康熙三十六年的早春吗?现在想来应该是你救驾受伤前的一个月,我与姐姐、姐夫,不对,应该是三哥、三嫂才是,一起进宫请安,却因为贪玩在御花园迷了路,偏又赶上雪后路滑不小心摔在地上,当时天气寒冷御苑中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伤了脚踝起不得身,再加上害怕就禁不住哭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你来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替我拂去残雪,又将我背回了荣妃娘娘处,妥帖安置这才离开。”
记忆犹如泉涌,一发而不可收拾,看着胤禟微蹙的眉头、不明所以的眼神,蕙兰扯出一丝苦笑,原来你已经不记得了,“我永远都会记得你一身雪白裘氅立在眼前的样貌,我永远都会记得伏在你背上鼻翼间传来的淡淡香气,从那时起我便对秀女大选期待起来。”
“你受伤我急,你得赏我喜,日日期盼大选能够早些到来,这样便可以日日守着你,甚至央了姐姐替我探探宫中的口风,当姐姐带回宜妃娘娘有意与董鄂氏联姻的消息时,第一次我知道了什么是欣喜若狂。”拿起胤禟喝剩下的茶,蕙兰慢慢饮了一口,“可是,为什么你要与茗烟在良地有那样倾城的一曲呢?!茗烟可是八爷看中的人,你是他的弟弟,为何要与她……我不敢想下去,独处深宫待选的我此刻只剩下惶惶然,直到……”
答案呼之欲出,我却没有了听下去的勇气,“蕙兰。”
“胤禟,听我说完。”蕙兰冲胤禟淡淡笑着,“我不知道下一次当你问起时,我还有没有勇气说给你听。”
“直到四爷的随侍找到我,给了我这块玉佩,我才知道原来茗烟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于是我就按照四爷的吩咐找到了她。”终于说出来了,心中卸去一块大石,此后再不必对他有任何隐瞒。
四爷?!手不自觉地攥起腰间的荷包,“四哥吩咐你做什么?”
“他要我告诉茗烟,为了促成八爷的婚事,安亲王府与八爷联手已经让鄂尔泰枉死,若是她执意与你成婚,就是将你陷在权谋之中,会害了你更会连带着让安亲王府不得安生。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守在他身边,一点一点的折磨他,夺去他最想要的东西,看着他不能得偿所愿,看着他郁郁不得志。”蕙兰缓缓说出的话,即便今日听来都是如此伤人,更何况那时的茗烟?!
“你怎么确定那一定是四哥的人?”心中残存着一丝幻想,那个在乾清宫跪在我身边替我求情的人,那个在沁园中将我抱在怀中的人,一定不会如此谋算我。
“高无庸,爷应该认得吧?”蕙兰的话将我彻底击垮,“就是他找的我,那些话也是他教我的。”
“中秋之夜,胤礼中毒与你们有没有关系?”心中寒意四起,四哥真是好谋算啊!
“不知道。”蕙兰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谁又能说不是呢?这些年虽然守在府里,可四爷与太子走得很近却是事实,现在想想哪里会有那样多的巧合?只怕是有心人想害你,却又被人好巧不巧的给化解了。听说十七爷的乳母原是太子庄院的人,后经四爷引荐才得以进宫的。”
“这些你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我姐姐可是三哥的嫡福晋,即便做棋子我也想弄个清楚明白。”蕙兰站起身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光,心中暗道今儿应该是个晴天吧。“胤禟,虽然中毒之事不了了之,可有人想害你却是事实,若你想要大安复出就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那座宫城……有太多的隐秘,那些我查不出的,你最好去弄个清楚明白,不要像我一般平白与人做了嫁衣衫。”
大力一扯荷包便断在了手中,不可遏制地笑出声,这便是我想要面对的吗?说出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觉得突然,为何听到是他竟会如此难受?!不过是沁园一夜,凭什么就要将你记在心间?!一个荷包又能代表什么?!跪在胤禟身侧替他求情时,你的心中又在谋算着什么?是嘲讽还是窃喜?!你既然知道鄂尔泰之事,那是不是与你也脱不得干系?!
听着身后胤禟凄楚的笑声,蕙兰抬手紧紧握住窗棂,看着窗外翠竹随风微微摇曳,心思也变得飘忽起来,嘴边亦泛起淡淡笑意,你我如今近在咫尺,却已是隔却天涯。
颤抖着站起身,缓步向外走去,好端端的荷包如今已被拿捏的不成样子,“蕙兰,与府中上下吩咐一声,就说我已大安,此刻去裕亲王府守灵不日回府。”
不走了,这一次不走了是吗?怔怔立在窗前却不敢回身,生怕看到胤禟凤眼中的怨恨,“我自会打理,爷安心去吧。”
回首看去蕙兰僵直着身子孤零零立在窗前,我心念一转,终是开口说道,“当年之事也不能全怨你。” 说罢,出了屋子又自那小径向外走去,脚步竟带了几分急切,此刻的我只想回到那个人身边,哪怕是跪在他身侧陪着他伤痛,我也会觉得安心。心底的清冷在想到那人时,渐渐起了暖意。八哥,即便一身素缟我也陪着你可好?
蕙兰疾步追到门前倚着门框,看着胤禟渐行渐远的身影,拿锦帕捂了口鼻压抑着哭出声来,原以为这多年的等待已将心意埋葬,到头来当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时,这颗心还是会为他牵挂。泪缓缓落下,蕙兰已经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喜极而泣还是幽怨而发……胤禟,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那个立在雪中的你,那个轻裘浅笑的你,已是我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