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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九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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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前夜,我在乾清宫外徘徊许久,终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只为求取一道圣旨,一道离经叛道的圣旨。

    那一夜,乾清宫内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李德全只依稀听见时高时低的争执之声,直到子夜时分随着一声脆响,殿门缓缓开启胤禟顶着满脸的茶水走了出来,行至李德全身边竟笑着说道,“安达辛苦,入秋了还是给皇阿玛换普洱吧,祛暑安神温和些才好。”

    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九爷,李德全只剩下点头的份,什么时候九爷竟变得如此,惹怒天颜被泼了满头满脸的茶水还能如此淡然说笑,即便是太子也不敢如此,这九爷难不成当真疯魔了?!

    将额角的残茶取下放入口中,细细嚼来只觉满口的淡香,到底是贡茶啊,只可惜已经入了秋,任你明前龙井也是不合时宜!手附在袖拢上笑蔓延开来,求到了……终是用胤禟的命求到了,想到不久之后的生活,心也轻松起来,站在乾清宫的高阶之上环顾四周,只觉得夜色掩映下的紫禁城给人的感觉已不复当初的阴霾。

    抬首望去皓月当空,心中暗自思量,来到清朝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年有余,终于冲出桎梏理清头绪要去寻一份未来了,即便前路茫茫可总比困在这宫闱之中要强了百倍。皇阿玛,请原谅胤禟,这份离经叛道,这份执拗坚持,只为了今后不再踏上那条不归之路……

    大婚之夜依旧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九爷府邸的奢华热闹让整个京城百姓记忆犹新,而我绽放完美笑容应对着一切,只为离别之前与众人的最后一聚,不理会八爷追随的目光,不去管四爷炙热的眼神,此刻我只把他们当成胤禟的兄弟,心中唯愿离开后的时光他们能够和泰平安,而不是兄弟阋墙。

    月上中天,酒毕人散,随着侍女入了洞房,看着烛光掩映下的娇俏女子,我竟有了几分不安,取了合卺酒递到她眼前,轻声说道,“董鄂蕙兰,蕙质兰心,你阿玛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蕙兰侧首接过酒杯双颊泛红,并不敢抬眼看过来,“爷谬赞,这名字是妾身的母亲给取的。”

    伸手托起她的下颌,柔声说道,“既是夫妻,你我便是亲人,再不用妾身长妾身短的唤自己,可记下了?”

    蕙兰闻言双眸竟染了润色,声音轻颤着回说,“妾……我记下了。”

    我笑着揽过她的手臂将合卺酒一饮而下,她见我如此更是一张娇容红得通透起来,动作僵硬的将酒饮下,“爷累了一天,是不是……”

    “蕙兰。”我阻了她的话茬,将她轻轻揽在怀里,“你这般年纪的女子,本应是在额娘怀中撒娇的韶华,却被指婚到了这里,给我些时间好好了解你、珍视你,也给你自己些时间适应这里的生活、适应我,好不好?”

    “好……”怀中人声音微滞却还是应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很自私,却实在无法若无其事的行夫妻之礼,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是不想害人。古时女子受礼教束缚内心只觉从一而终以夫为天,若是当真成其事实,在我离开后独守空闺的幽怨该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情,倒不如这样反而彼此轻松些。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早我自会来看你。”说罢,站起身向外走去,“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书房亦离这里不远,你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不必拘礼的。”

    “是。”蕙兰虽然带着淡淡笑意,可眼神中的飘忽失意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爷,早些安置吧。”

    微笑颌首返身将房门带上,我缓缓向书房走去,廊下不时有风掠过,忽觉背脊泛起凉意,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替我搭上温暖外氅了……

    新房之中,蕙兰怔怔看着龙凤喜烛久久不愿回神,那滴落的烛泪竟好似自己此刻的心情,明明是拒人千里,明明是心有不愿,却为何自己偏怨不起他?!

    “主子?”近身侍女将冠冕取下,轻声唤道,“可要歇了?”

    “玉真,你说我是不是……”话到唇边再也说不下去,这样的路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吗?还能问什么?!

    “主子,姑爷腼腆了些,你莫往心里去,过些时日就好了。”玉真梳理着蕙兰的满头青丝,不紧不慢的说道,“今儿晚上人歇在书房了。”

    “是吗……”蕙兰喃喃自语,心思却几许飘忽……自己既然嫁给了胤禟就从没想过专房独宠,不然也不会陪嫁了媵妾兆佳氏和完颜氏来,再加上宜妃赏赐的妾刘氏和周氏,阖府上下连自己在内已经有了五个女人,今后只怕更多,若是连这份气量都没有,哪里还配做这个嫡福晋,只是新婚之夜就……让自己情何以堪,让那些个女人如何看待自己?!

    让我适应你是吗?可你又哪里知道,我早就知道你的样貌、你的风华,不然也不会……耗费掉这一番心思!胤禟,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该如何才能让你知道,这一颗心早就牵挂惦念着你了?!

    书房之中,我整理着江南各地的店铺账册,只觉这副担子亦是不轻,虽然只有48家店铺却占据了织造、粮油、金器古玩的重要行业,再加上各处掌柜不断扩充分号,眼下应该不止这些,要想成就心中所想此行我还要细细部署才稳妥。

    “爷。”宇成端了汤盅进来,“这是福晋吩咐人送过来的醒酒汤,您趁热喝了赶紧安置吧,明儿一早还要进宫谢恩,少不得又要忙一天了。”

    我接过一饮而尽,笑嗔道,“你个猴精儿,终于分府出宫了,这下子你倒是称心如意了。”

    宇成闻言嬉笑着将汤盅收起,“爷这是哪儿的话,有爷在的地方才有奴才不是吗!”

    “刚刚没瞧见五哥走,你可瞧见人了?”

    “五爷喝多了有些忘形,被八爷和十爷一起架走了,秦总管亲自送回府上去的。”宇成忙不迭的说道,“还是亲兄弟一条心呐,这一晚上五爷不知替您挡了多少酒,走的时候连步子都迈不稳了。”

    “明儿跟秦道然说一声,库里的长白山人参捡些好的送到五爷府上去,不然五嫂下次见我又该板着个脸了。”

    “五福晋还不是心疼五爷嘛。谁让爷总是欺负五爷呢。”宇成笑着打趣起我来。

    我拿起镇纸作势要打,宇成一溜烟闪出了门,“爷,奴才知错了,您就饶这一回吧。”

    “小兔崽子,赶紧睡去,不要在爷眼前转悠,烦心得很!”我冲着房门喊道,却禁不住一阵暗笑。

    五哥,唉,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当真是胤禟此生的幸事,从踏进这府邸之时起就知道你为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在里面,楼台亭阁、水榭香闺,一处处精致典雅、大气肃穆,竟与我所想分毫不差,难得有人如此了解我!只可惜……

    思及此,心念忽转,取过纸笔,晕了水墨细细描绘起来,不多时一侍女图便呈现眼前,只是那眉眼姿态分明就是卢芊芊的本貌。看着一身汉装的自己,竟是说不出的亲切,即便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还算得清丽可人,还是原本的自己好啊……想着过往种种人渐渐泛起疲累伏在案上竟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肩上一暖,我猛一回神怔怔坐起身,“八哥……”

    “爷,是蕙兰。”耳边传来轻柔声音,却是蕙兰进来唤我起身,“见你睡得正沉只怕受冷却惊了你,爷莫怪。”

    伸手将她的柔荑环在掌中站起身来,只见蕙兰已是一身吉服冠冕,“怎么起的这样早?还不到时辰呢,一会儿进了宫只怕一刻也得不了闲,少不得辛苦你了。”

    此言一出,蕙兰又是面有绯色,“谢爷关心,蕙兰不累。我伺候爷换装吧?”

    眼见玉真托着吉服站在门外,我示意她进来,蕙兰接过正待要换却眼光一扫瞧见了案上的丹青,“咦,这是……”

    “噢,随手画的,没什么……”随手取过书册盖了上去,“让你见笑了。”

    “哪有……”是……喜欢的人吗?蕙兰收回眼光,仔细整理起吉服来,“这福字荷包是不是换成……”

    “爷,福晋的意思是换上她亲自绣的荷包。”玉真接过蕙兰的话茬说道,“那可是福晋待字闺中精心绣制的呢。”

    “多嘴。”蕙兰嗔道,眼光却带着期许看向我。

    我淡然一笑,紧了紧腰带,将福字荷包妥帖缀好,“那是自然,若是进宫时没有福晋的荷包,我可是要叫兄弟们笑话的。都缀着吧,这个我带惯了。”蕙兰闻言眼角带笑,娇羞着替我缀上,这才一前一后出府进宫谢恩。

    到了乾清宫,李德全虽面有难色却还是进去回禀,过了许久这才出来,“九爷,万岁爷眼下不想见您和福晋,只说心意到了就好。”

    “有劳安达了。”我自袖拢取了钱袋递到李德全手中。

    “这可使不得。”李德全忙不迭的推让起来。

    蕙兰见状上前一步柔声说道,“安达客气了,九爷与蕙兰自分府后就不能时时在皇阿玛跟前伺候,少不得要辛苦安达,您就收下吧。”

    李德全见状半推半就的收在怀中,“谢福晋赏赐。九爷,您先回吧,等万岁爷气消了,自然会见您二位的。”

    “师傅。”有小太监跑了出来,“万岁爷唤您呢,问你与无干的人虚耗些什么!”

    “闭嘴!”李德全呵斥道,“没眼眉的东西,混说些什么。”

    “无碍的。”我拱手相送,“胤禟这就回了,安达保重。”

    说罢,牵起蕙兰的手向外走去,“委屈你了。”

    “来日方长,皇阿玛会知道爷的心意。”蕙兰将我的手握紧,仿佛安慰我一般。

    不多时毓庆宫已在眼前,今日的家礼便安排在了此处,众阿哥已经到了正殿,我与蕙兰于太子行过君臣大礼,遂逐一敬茶谢礼,刚刚进行了一半,却见李德全上气不接下气的赶了过来,“老奴给太子请安,给各位爷请安了。”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太子更是面色温和的上前虚扶了一把,“安达怎么来了,可是皇阿玛有什么旨意?”

    “回太子爷,老奴一路追着九爷和福晋过来,哪成想还是慢了几步,倒叫老奴好追啊!”李德全气喘吁吁,几步到了胤禟跟前,将手中的锦盒捧到眼前,“万岁爷有赏。”

    我与蕙兰对视一眼,赶忙俯身下跪,“儿臣谢皇阿玛赏。”

    李德全将锦盒递给我,探手将我扶起,“万岁爷说了,愿九爷夫妇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又让安达跑这一趟,辛苦您了。”我将锦盒递给宇成,心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李德全借步上前,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万岁爷还说了,既然您有了决定,那就不要顾念太多,不然就枉费了那一番心意。”言罢,行礼退去。

    闻言,我整个人僵在当场,这话……是不是说,皇阿玛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可是……为何刚刚不肯见我?!如今当着众人赏了礼,这又是为何?!

    “皇阿玛,赏了你什么稀罕物件?”老十自宇成手中一把将锦盒抢了过去,“也让兄弟们长长眼。”

    “老十。”八爷蹙眉想拦却已来不及。

    锦盒一开,一串金镶玉的九子连环呈现眼前,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玉如凝脂镶金镂花自是一件巧夺天工的妙品,也难怪太子脸色难看起来,就连他大婚皇阿玛也不过赏了一盒南海东珠,虽是珍贵却也实在平常,比起眼前的东西自是逊色许多。

    “九弟妹倒是有福之人,刚刚进门就得了皇阿玛如此大礼啊。”大阿哥言语之中亦是酸意十足。

    “这有何意思,解又解不开,不过是件摆设罢了。”老十倒不以为然,讪讪然放到我怀里,“还不如金银来的实惠。”

    “你啊!”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倒是要分府掌家了,时时都惦记着往来进出,赶明儿跟皇阿玛请旨,干脆你到户部给四哥帮个手得了。”

    “混说什么呢!”四爷沉声说道,“皇阿玛的赏赐也敢如此打趣?!即便解不开,也自有皇阿玛的道理。”

    “谁说解不开?”我微微一笑将九连环拿在手中,“今日胤禟就解了这连环结给各位兄弟瞧瞧。”

    说话间手指翻飞,九连环叮当脆响,见我如此一时间正殿之上变得鸦雀无声。也难怪,这原本就是茶余戏作,身为皇子的众人平日里要么不屑于此,要么是当真解不开,也没几人真正去研究琢磨,眼下也多是抱了好奇之心,哪像我上大学时就已经研究的透透彻彻,如今不过是熟练工罢了。

    不多时九环已脱,我将连环与玉柄在老十面前晃了晃,“十弟可看清楚了?”

    不待目瞪口呆的老十反应,我又将连环套入玉柄开始一个一个的归位,就在此时耳边响起蕙兰轻柔的声音:“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伴着她的盈盈之声,九环归位,我笑望过去将手伸到她面前,她也不再羞怯将柔荑置于我掌中,并肩而行一起到了太子眼前,“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弟妹过谦,九连环配九张机,倒真是应了才子佳人的老话。”太子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片赞叹之声。

    我趁势还礼告退与蕙兰去了庄宜院,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欢喜,最少不得就是额娘的殷殷嘱托,只盼我们能早日开枝散叶,也好让她有机会含饴弄孙,此话一出倒叫蕙兰窘迫难当,我这里也是尴尬不已,晚膳一过就带着蕙兰逃也似地出了宫。

    回府后,我将九连环交托给蕙兰,“这连环便当是你我的信物,我这里借花献佛,你可不要嫌弃才好。”

    “九子连环正好应了爷的顺位,皇阿玛这礼赏的还真是应景,蕙兰喜欢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蕙兰将锦盒妥帖收好,笑着替我脱去繁琐吉服,“倒是爷可不要把蕙兰所念九张机给忘了,蕙兰进了这府邸便是爷的人,也没什么体己之物能给爷,只有这九张机是我心中所愿,还望你能时时记在心间,蕙兰便也知足了。”

    “自不敢忘!”我笑着应道,思绪却飘忽起来,九张机……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脑海之中忽的闪过这句,心却猛地沉了下去……皇阿玛,您送我这九子连环想要说什么?!玉柄穿过的便是九环之心,这……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您这是……

    深夜,书房中的我于烛光之下执笔而书,“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世人都道九张机,却有几人还记得这最后的几句?皇阿玛,您想说的便是这些吗?可……这是对我说,对胤禟说,还是对纳兰容若说?!你答应我所求,究竟是为了什么?!眼下看来,应该不单单是因为胤禟的救驾之功,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心乱如麻,很多事都变得不确定起来,略带恼怒的将宣纸团了,伸到烛火中转瞬便是一地灰烬。

    喟叹一声只觉长夜无边,孤寒乍起……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