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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还在对许倾落怒目而视,有人幸灾乐祸,可是更多的人却是满面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许倾落的一言一行,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这些人都是瘟疫,来找许倾落算账,可是没有人真的想要这些人是瘟疫,谁都不想淮县出现这样的病症,那是每次爆发,能够直接让一座城池化为死城的最可怕的催命阎王。
许倾落伸手到半道,想到什么,撕拉一声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了几块干净的布料,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上,按住了那个男人的脉搏。
脉象虚弱,内寒外热,五脏六腑都在不同程度的衰弱,许倾落的眼中越发凝重,她不希望真的面对瘟疫,可是这脉象。
许倾落放下那个已经无力抽搐的男人的手腕,正要翻看对方的眼皮,下一刻她掌下的男人剧烈的颤抖了几下,眼皮子剧烈的翻动,嘴角突然冒出大量白沫,许倾落脸色一变,下意识的便要抽出银针护住对方心脉,可是很明显已经迟了。
病人重重的起了一个身子,砰的一声落在了石板之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死,死了......”
“张阳死了!”
“死人了!”
有人尖叫出声,刚刚才稍微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濒临蹦碎。
“她骗我们的,她治死人了!”
“这个庸医,不是瘟疫是她医术不精!”
真的有人死亡,让所有的人都濒临崩溃,没有人想要承认是瘟疫,所有人都只想着要发泄心中的恐慌,要将一切错误推给许倾落,许倾落手中还有四根涂满麻药的银针,所有人都不在乎她先前将那壮汉放倒的手段,也不在乎她那些话了,他们像是疯了一般想着她扑来,榔头板凳甚至刀子都涌了过来,他们切实的想要杀了她发泄心中的不安。
但是也还是有些理智的百姓在一边劝说着,毕竟在这样的画面也不是谁都愿意看到的,好歹许倾落也还是个大夫,毕竟许家这些年在淮县积累下来的名声也还是有的。
因为有人压制,吵闹声也小了许多。
见到死人,许倾落的掌心冒汗,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惨然。
她不惧死亡,却不想死的如此没有价值,那一刻,她脑海中闪现出了琅晟的容颜,昨夜男人伴着她入眠,昨夜男人为她梳发,他说要她等他两年,那一刻许倾落心中满是遗憾,她要失信了。
“呜,呕!”
一个瘦弱的男子突然从爆发的人群中踉跄着冲了出来,他趴到在地上,吐出白沫,面色青白青白的,四肢不断的颤抖:“是,是瘟疫,真的是瘟疫,我被传染了,啊,救命,许姑娘救救我!”
那个男子分明便是昨日在医馆中被许倾落打了好几个巴掌后来逃走的几次挑事的干瘦男子。
他伸出了手,想要拉许倾落,却根本就够不到,转瞬的功夫,那个男子身下已经濡湿一片,一股子骚臭的气息蔓延。
喊打喊杀声停住了,一步步的,方才还向许倾落涌过来发泄不安的百姓往后退着,喃喃着:“真的是瘟疫。”
“居然真的是瘟疫。”
“不要死,我们不要死!”
“把他们隔离,所有人都不能够让他们离开一步!”
有人大吼着,对着那一堆躺在药房门口等死的病人还有许倾落和那干瘦男子吼着,许家药房外刚刚黑压压的一片瞬间清空。
许倾落没有试图走出所谓的隔离圈,她望着和自己隔了一段距离的那些百姓眼中的绝望恐慌害怕还有声声哭泣,挑了挑眉,蹲下走到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身边,按对方的腹部,那里不止没有硬实之感,甚至软绵绵的无处着力一般,很不正常。
瘟疫,又称为鼠疫,有热症为主的瘟疫,也有寒症为主的瘟疫,但是无论是寒热之症,瘟疫都没有这么快死亡,她看过的医书还是偶然看到的一些案例,瘟疫传染率很高,但是最快的死亡时间也足有三日,从刚刚人群中人的喊话中知晓,对方昨晚才不好的,现在这不到一日的时间就死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许倾落皱眉,又连着查看了好几个人的症状,站起了身子。
“许姑娘,许姑娘,求,求你救救我。”
干瘦的男子艰难的说着,眼中全是害怕恐惧,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
而那些本来被亲人放在地上的病人,有几个症状轻微的也开始哭泣呻吟,瘟疫呀,那是真的会死人的,会死很多很多人的。
“药房里有药。”
许倾落顿住了身子,留下了这句话,大步向着药房中走去。
她不想死,所以她必须要救人!
——
琅晟本来决定今天一早就决定要走的,他不想要与许倾落临走前再说什么,因为他担心自己走不了了。
可是他在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士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群拖家带口的百姓,而那些百姓家中都有病人。
而且还没出城就被告知他们所开凿的那条官道已经被大雪封死了,如今根本过不去。
所以他们回京的日子智能暂缓。
琅晟眼睛正好落在一家拉着牛车的百姓那里,一阵风吹过,他望见了那躺在牛车上被白布遮住的男子,对方脸色青白,嘴角吐着白沫,身子不时的抽搐。
而那些还在哭喊着要出城的百姓,他们的身上车上几乎都有病人,那似曾相识的一幕让琅晟的身上发寒。
“大哥,怎么了?”
琅威看到琅晟停住了马,面色凝重之极,他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去,只望见了一队队堵塞在城门口的百姓。
“小威。”
琅晟的声音发沉:“你立刻去县衙见安县令——”
——
琅晟顾不得街道上的行人,骑着马几乎是飞驰向着许家药房而去。
一路之上,他的面容紧绷的像是快要断裂的弦,这一刻他只想要见到许倾落,他担心她。
隐约的哭声骂声呻吟声从前面拐角处传来,远远的琅晟便看到了围在许家药房周围的众多百姓,也看到了他们手上的‘武器’。
琅晟的眼眸中全是冷意,翻身下马,向着被那些拿着‘武器’的百姓包围的地方而去。
“你别过去,里面都是瘟疫病人!”
“会死人的!”
“那许家小娘她要害死所有的人,她是灾星,谁碰谁倒霉!”
“闭嘴!”
一把拉开那些所谓的好心劝诫的人,也许是琅晟那冷然的气势,也许是他面上的肃杀,琅晟经过之处,那些百姓不由的给他退开了一条路。
琅晟一眼就看到了许倾落,她半跪在地上,正在给一个病人扎针,少女的面上全是认真肃然,额头有隐隐的汗迹冒出,一根根银针扎落,那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病人抽搐了一下,吐出了一堆秽物,甚至有些隐隐沾染到她的裙摆上,她却是恍似未觉,转身吩咐着几个病的比较轻的人熬药端药。
那一片本应该死寂被隔离的所在,因为少女的存在,多了那么点生机,一切都井然有序,她只是立在那里,仿佛便是所有人绝望后唯一能够仰赖的支柱。
琅晟望着少女瘦弱的肩膀,苍白的面色,那是他放在心上的女子,是说着与自己并肩对抗所有危险的女子,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男人已经上前帮着少女将一个病人扶起。
“你怎么来了!”
许倾落瞪大了眼睛,眼中有惊喜却有更多的慌乱:“你不是今日要回京吗,赶快走!”
她惊喜能够再次见到他,却更加恐慌琅晟被染上瘟疫,人都是自私的,许倾落无法接受琅晟也成为现在自己身边这一片被死亡时时刻刻笼罩着的病人的一员。
许倾落要推琅晟离开,男人的身子却是稳如磐石,不曾被移动一下:“城外大雪封路,前段时间刚刚凿好的官道又被雪崩阻断,无人可以离开。且我在城外看到有百姓拖家带口离去,家中皆有患上瘟疫的病人,这个时候,我不会走的。”
许倾落瞪大了眼睛:“别胡说八道,什么瘟疫,只是普通热症,我能够治愈,你身为大将军,朝廷让你述职,你就应该尽快回去。”
琅晟看着许倾落,叹了口气,伸手帮少女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昨夜里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你说与我并肩对抗所有危险,那我又何能在此时弃你而去。
许倾落哑然,想要再说什么,面对着男人坚定的眼神,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怎么确定这些是瘟疫病人。”
无论她如何说,男人根本就不会听从她的意思离去,许倾落抹了把脸,无奈苦笑:“连我都不能够确诊,没有在医术案例上找到这种——”
“因为我见过,这种病症确实是瘟疫的一种,而且极其少见,发作迅猛,几乎是昨日得上,今日便死,一般都是在死人极多的战场上出现,三年前我率兵在热河与蛮族交战,军中突发此疫,死了上千人——”
许倾落没有想到琅晟见过且经历过这样少见的瘟疫,她忍不住询问:“那你们最后是如何遏制住瘟疫的?”
军中士兵众多,一场瘟疫死上千人算是少的了,她攥住了他的手,眼中全是急迫。
琅晟眼中一瞬间满是悲凉。
“那一次瘟疫在士兵间传染的太快,几乎是在我察觉的时候已经有上千人感染,且出现了死亡,军中也有军医,却被感染了超过半数,向京城请求御医前来也不及,我当时只能够将他们隔离——”
男人的手缓缓的握成了拳,眼中全是悲凉与痛苦,许倾落的手落在了男人的手上,那一瞬间,她想要男人别说了,她看得出男人此刻心中的苦痛,这份回忆明显不是多么美好,甚至她已经从男人的态度中揣测出了后面的结局,许倾落现在需要的是信息,任何一点能够帮助她解决现在这种局面的信息,可是她更加不想要男人痛苦:“你——”别说了。
琅晟反握住许倾落的手,抬眸阻止了她出口:“我想要告诉你。”
男人苦笑了下:“那一次我将那些已经确定感染瘟疫的人还有和其接触有可疑症状的人全部隔离在了热河以北的一处林子中,隔离了三日,我记得很清楚,那三日间没有一个人被治愈,只有一具具被掩埋的尸体,一日比一日多,所有人都绝望了......就在第三日夜里,林子中突发大火,一千八百七十五个士兵,加上五个军医,七个自愿征召的附近医者,尽数葬身大火,无一生还!”
琅晟的声音压的很低很沉,牙齿紧紧的咬住,那一刻许倾落清楚了隐藏在男人眼中痛苦悲凉之下的愧疚。
“一千八百七十五个士兵,他们都是我亲手训练的士兵,不是死在战场之上,却是死在瘟疫和火海之中,还有那——”
“你已经尽力了,我不相信若是别人遇到这种事情还会比你做的更好。”
即便琅晟没有多说自己当时具体做了些什么,但是只是听男人将那些葬身人数记忆的一清二楚,只是听男人的只言片语,许倾落便能够明了男人的在意,她相信他当时定然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琅晟感受着自己手背之上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温度,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男人身上的悲凉已经瞬间转换成了坚定,眼中有了决断:“落儿,不能够再耽误了,这些病人的情形和当时我手下那些染疫士兵的症状几乎一般,已经确诊的人必须马上处理了,如此也许还能够救了剩下人的性命!”
琅晟此言一出,许倾落还没有开口,一个干瘦的汉子突然从门口冲了进来,他对着许倾落和琅晟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对该死的狗男女,什么处理了,我们得了这病都是这个贱人害的,你们以为把我们处理了自己就能够活吗?我告诉你们,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一边骂着,这个干瘦汉子却是猛的将手中端着的那些病人吐出的污秽之物向着许倾落泼去,瘟疫这种东西,只要一个不小心沾染了一点点就是个死,许倾落方才便是叮嘱那些症状比较轻的将那些瘟疫病人吐出的污秽之物找坑埋了或者是直接用火烧了,哪里想到这个干瘦汉子会端着进来,更没有想到他会丧心病狂的往自己身上泼,许倾落的脸色一变,想要躲避却是根本就躲避不及。
那一刻,琅晟猛的将许倾落的身子揽住,将她抱在怀中,紧紧的揽住了她的头脸位置,自己正面迎向那泼来的秽物:“琅晟!”
许倾落惊叫出声,男人腰间的长剑瞬间出鞘。
许倾落只听到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旁边的桌子被男人长剑挑起,挡在了身前,伴随着一声无力的惨叫,那个瘦子泼出的秽物被溅到了自己身上。
他惊恐的叫着,忙不迭的想要将自己身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可是越是忙乱越是弄不干净,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已经崩溃的跌倒在了地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许姑娘,你,你和我们也是一起的,若是真的要处理的话,你也逃不掉的,你肯定也感染了瘟疫,救我就是救你自己,许姑娘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他的声音低弱,气息奄奄,时时刻刻能够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让这个人彻底崩溃,他说着话,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脸色越发的青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明明方才还是可控范围的症状,只是这么短短一瞬间就成了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爬向许倾落,伸出手还要去拽少女。
许倾落望着这个方才差点害了自己和琅晟的干瘦汉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刻哭的涕泪横流的人方才却是那样动作。
许倾落轻巧的避开了干瘦汉子要拉扯自己的手,在对方越发绝望的表情下,一根银针对着对方脖颈处扎了上去。
干瘦汉子的身子一僵,强烈的晕眩感让他越发害怕,却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以着乞求绝望的眼神望着许倾落。
“你知道的应该很多,所以我会尽量保住你的命的。”
许倾落淡淡的道,随着她话音落下,干瘦汉子彻底晕过去了。
“不能够按照你的意思将这些染病的人都处理了。”
许倾落转头,琅晟因着干瘦汉子的行为面上全是冷意,他听到少女的话下意识皱眉:“落儿,我知道你心善,但是这是唯一能够最快遏制的方法了。”
染病的人没有办法救治,活着一日便多一个传染源,便多一个人可能会被感染,也许下一个和那些病人一般躺在那里等死的人中就会出现一个许倾落,这是琅晟无法接受的。
“我不心善。”
许倾落拉住男人的手,定定的望着琅晟的容颜:“除了你之外,外面那些人便和他一般若是能够拉着我死的话,我相信绝对不会手软。”所以她真的已经不是太在乎那些人的性命了,许倾落不是被人打了左脸,喜欢被右边脸送上去的以德报怨的面人。
“我不会让你有事。”
琅晟下意识的道,他一时间没有明白许倾落的意思。
“我知晓。”
许倾落微笑,方才男人选择第一时间挡住她,她便知晓了,既然男人不明白,许倾落想了想还是没有和对方明说自己现在心里对那些人性命的冷淡:“我反对你直接处理那些染病的人,一个是因为现在还没有确诊,世间病症千万,即便外表看着病情再是相似,却不一定便是相同的病症,现在这瘟疫才方方发现,我还没有尽力去治,如何便能够确定必死无疑,你和我都做不到草菅人命。”
琅晟确实做不到,他苦笑了下:“可是我更做不到拿着所有人的性命冒险。”
尤其是这其中还包括的许倾落的性命,许倾落现在是就近诊治那些瘟疫病人,若是传染,许倾落定然是最先被传染的。
“你手下征集的新兵大多是淮县或者是临近县城来的,这些染病百姓之中,焉知有多少人是他们的亲人,若是你真的下了杀令,恐怕那些新兵会哗变,对你的威信损害极大。”
“更何况染病之人也许不仅仅是药房外面的那一些。”
许倾落最后一句话,让琅晟心中强自升起的坚决化为了乌有,他是军人,若是‘草菅人命’能够救下更多的人,他懂得取舍。至于人心,琅晟做这个大将军本就是为了报国护民,若是能够遏制一场可能蔓延出大祸的瘟疫,琅晟也能舍去,偏偏许倾落那最后一句话让他不得不妥协:“那你说要如何。”
他是认真想要听许倾落的意见的,少女一直以来的行事让琅晟对待她早已经不仅仅当做一个普通闺阁少女了。
“尽人事听天命。”
许倾落慢慢的吐出了这六个字,望着外面有些昏暗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全是冷然与坚决,琅晟已经回来了,回来了便走不了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护着身边的这个男人。
——
药房外面只是许倾落和琅晟说话的功夫,已经与方才完全不同了,许倾落出来的时候,看到方才那些还围在药房外面虎视眈眈的百姓现在都被兵士分批控制住了,他们中不少人都是和病人接触的人,有些人面色变了想要闹事却因着那些士兵手中的刀剑不敢多言。
而药房外面空地上已经有士兵在扎帐篷进出了,那些方才还躺在地上的病人们被挪到了简易的木板之上,指挥着这一切的正是非天。
同时许倾落还注意到那些在病人中进出的士兵手上包着布巾,脸上也蒙着面巾,比她想像的还要井然有序,许倾落讶然的望向琅晟,对方方才可还在和她说要将人尽快处理掉的。
“尽人事听天命。”
琅晟无奈的躲避开许倾落的目光。
在这样沉重的时刻,许倾落却觉得心底乍然轻松了下来,这样的琅晟才是她认识的爱着的男人。
也许迂腐,也许有不该有的心软,也许正直的让人无奈,却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琅晟。
琅晟过去和非天一起安抚百姓,许倾落则是加紧试药。
西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许倾落抬头望去,却见到了一个极其不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