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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改革仅仅一年就取得了非凡的成绩,天下河清海晏,安稳富足。
光是置均输一年所入的帛就达五百万匹之多,更别提盐铁官营后带来的数亿计财政收入。
农桑改革也是颇有成效,都鄙廪庾皆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
国家财政因为经年恶仗而造成的捉肘见襟困境,瞬间迎刃而解。
桑弘羊进宫来都是喜气洋洋地,阿娇知道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阿娇倚在窗边捧着一卷书慢慢地读,耳边传来隔壁孩子们细细碎碎的读书声。
裹着花香的南风温柔和煦之极,吹在人脸上有些微微发痒。
初春的阳光还不是十分有劲,但晒久了发丝也有些微微发烫起来。
阿娇便合上了手中的帛书,起身去拉窗幔。
天穹高蓝透亮,树梢之上晃动着一束极耀眼的白光。
庭中大朵大朵的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开得正艳,雪狮子一阵风地从庭中跑过。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低沉恭谨的男子声音响起。
“臣桑弘羊奉召觐见——”
俯首案首间的刘彻淡淡地唔了一声,在紫檀乌木笔架上搁下笔,好整以暇地望着进来俯身行礼的桑弘羊。
“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如今国库的情况。”
桑弘羊心下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觑着刘彻的脸色答道:“三百二十一亿钱……”
见着天子脸上露出满意之色,便小心翼翼地劝道:“今年涨幅如此之大,主要是因为天下承平,又力行改革……”
刘彻有些好笑又好气,指着桑弘羊骂道:“行了,别搁那拿话暗示朕了。”
桑弘羊立时俯身告罪道:“臣不敢。”
刘彻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天下需要发展,百姓需要安居乐业。
朕又何尝愿意打仗——”
他眸光霎时间如两把利剑直射向桑弘羊,“但是人家都骑到你头上了,你不把他打疼打哭能行吗?”
刘彻有些薄怒地把手边的几卷竹简撇到桑弘羊跟前,语气发冷地道:“看看吧——”
桑弘羊捡起手边的竹简展开来看,他的眉头也不禁皱了皱,上面写的是匈奴右贤王多次袭扰攻击朔方。
刘彻见他看的差不多了,便又道:“河南之战后,为了挽回损失。匈奴多次出兵反扑——元朔三年的夏天,三万匈奴骑兵攻代郡,杀太守共友,杀掠一千五百三十二人。秋季入雁门,杀掠一千零十五人人。元朔四年匈奴又使各三万骑攻入代郡、定襄、上郡,杀掠三千两百零四人——”
他眸光冰寒,含着怒气道:“这都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朕发展繁荣国家不是为了给匈奴人当肥羊杀掠的!”
桑弘羊默然。
刘彻平复了下情绪,道:“朕已经下定决心,仗是打定了。
朕叫你来,只是令你全力配合,也没有问题?”
桑弘羊一愣,嗫嚅着嘴唇道:“当然没问题……可……”
刘彻不等桑弘羊“可是”就摆手道:“没问题就行,退下吧。”
桑弘羊深吸了口气,只得恭谨退下。
阿娇见着桑弘羊的精气神一瞬间就抽去了大半,无精打采地而去,便走到刘彻身边道:“桑弘羊这个人天天和钱打交道,多少有点守财奴的毛病,你别和他计较。”
刘彻心中还为桑弘羊不顾大局存着些气,叫阿娇这么一说倒笑了。“你啊,就是个和稀泥的。”
阿娇把脸一扳,真心道:“陛下这话可就说差了,桑弘羊确实是有大才之人,就说他制的新币,一经发行,盗铸之风一时衰息。
陛下不也是夸了又夸的吗?
能挣钱的人自然更明白其中的艰辛,小气些陛下也该谅解些。”
说到这个,阿娇也是不得不服气桑弘羊的经济才华。
前世六次币制改革才换来三官五铢钱,今生竟然叫桑弘羊一步到位了。
听说桑弘羊为了做出满意的货币来,废寝忘食地在上林苑苦干了几个月。
令钟官直接掌管铸造,技巧主刻范,辨铜负责原料供应及检验铜的成色。
新币选料严格,翻铸之钱大小、式样一致,真正做到重如其文。
新的五铢钱不惜工本,私人铸造很难,无利可图,加之禁令严格,所以盗铸之风一时衰息。
货币混乱的问题得到解决,币值以此长期保持稳定。
她花蝴蝶一般地落下,抱着刘彻的脖子道:“再说了,那还不是一心向公,在给你省钱?”
刘彻墨玉般的眼中有了些笑意,却还是冷哼了一下,“这些膏腴子弟啊,始终都不明白国家的脊梁骨挺直了有多重要。
一味发展,却没有铁血之心,这是极为可怕的啊。
而朕,就是要锻造汉室上下的血性!”
他扬声吩咐门口的春陀道:“传车骑将军卫青、游击将军苏建、彊弩将军李沮、太仆公孙贺、代相李蔡、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即刻进宫觐见——”
春陀听着一连串的将军名就知道陛下终于忍无可忍,决意反击。
他明白此中利害,应了声诺便转身疾步而去。
阿娇徐徐站起身来,笑道:“陛下要给将军们动员鼓舞了,我便不在这耽误陛下议事了,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吧。”
刘彻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把暠儿留下,他是太子,自小就得耳濡目染这些事。”
阿娇楞了一下,见他坚持只得道好。
这晚刘彻几乎是天明才回,显然是累狠了,睡得沉极了。
阿娇便也趁机放了两个孩子一天假,让他们和雪狮子玩个痛快。
刘彻睡到下午才起身,用过午膳后一面和阿娇在庭中看着孩子们玩耍,一面闲聊起昨天所议。
“匈奴人不满河南之地被大汉收复许久,自开年以来匈奴骑兵频繁调动。
依着朕的估计,匈奴人有意从朔方突破,直取京都。”
他说这话时脸上面无表情,平静的很,只有眸子中寒光怦现。
“他们既然要打,那朕就想不妨将计就计,把他们狠狠地打疼。
朕已命卫青率三万骑兵从高阙出发,长程奔袭,奇袭右贤王。
为了掩盖这一意图,朕令游击将军苏建、彊弩将军李沮、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从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率兵从右北平出发,配合其行动。”
他长叹了口气,仰头望天。
“先帝时晁错就说,倾举国之力来打匈奴,必克之。
但愿天佑我大汉!”
话到尾音,虽然慷慨激昂,到底透出些担心。
毕竟在匈奴境内长途奔袭,而后在广袤的草原进行大规模骑兵会战,这其中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纵便做足了准备,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大汉就是万无一失地胜定了。
刘彻也不能保证,但他需要比任何人甚至比卫青都要充满信心。
一旦他动摇彷徨一点,后果都是极其严重的。
是以能听着他这一点不安担心的也就只有阿娇,或者说从来都只有阿娇能走到他心里,听他毫无顾忌地说这些朝政军事。
阿娇握住刘彻的手,微微一笑,“这一仗我们胜定了,陛下还是想想怎么给刘彻封赏吧。”
刘彻也笑了,阿娇心中他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他揽紧阿娇,“那娇娇说赏卫青什么好?”
阿娇倚在他怀里,笑道:“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惯会使唤我,我才不替你想呢。”
说话间竟似乎捷报之声已然传来,正为封赏烦心。
刘彻心中浊气立去,哈哈大笑地道:“行,你说不,朕还能怎么你?”
等到了暮春时,前线传来了加急军报。
彼时刘彻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庭中学骑马,因着孩子还小,骑的便是现成的雪狮子。
雪狮子从一岁大就跟在帝后身边,什么时候受过马鞍辔头的束缚,但见着两个小主人高兴,也只得咬牙忍着了。
正是午后时分,阳光暖融融地,空气中传来春燕的呢喃细语。
阿娇站在廊下笑看着元暶,她在要上马前抱着雪狮子的脸一个劲安慰它不要怕。
雪狮子才不怕,是她有些怕吧。
孩子还真是长的快,也变的快。
元暶才四岁,却已经脱去了小时的娇蛮霸道,变得软糯可爱了。
春陀从殿外疾步跑来,见气氛正好便略喘了口气,才上前双手呈上军报。
刘彻刚把元暶扶上马,转过身来取过帛书展开看。
顷刻间,他的脸上就写满了狂喜之意,望向阿娇道:“卫青胜了!”
阿娇也喜上眉梢,快步上前接过刘彻手中的军报读起来。
卫青逐匈奴七百里,俘虏右贤王在内的匈奴王族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千百万。
匈奴从此被分割成东西两部,再无力对大汉京都造成威胁!
实在是大胜!
卫青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能征善战!
刘彻心潮澎湃间,闭上眼仿佛就能见着迎风招展的汉朝旌旗。
数万骑兵滚滚向前奔去,烟尘飞扬中大地都跟着轻颤。
寒光闪闪的军刀,战马昂然的嘶鸣。
…………
刘彻霍然睁开眼,眸光中满是喜悦。
“即刻拟诏!派出使节!持大将军印,至军中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马上执行!马上!马上!!!”
此次大胜,卫青以军功拜为大将军。
至于从者,如常护军傅校,擒获敌王,封为合骑侯;都尉韩说,搏战勇敢,擒获敌王,封为龙頟侯;轻车将军李蔡,擒获敌王,封为乐安侯;校尉李朔封为陟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
天下震动,刘彻却还犹嫌不足,跟阿娇念叨了几天还要再封赏卫青点什么。
阿娇失笑,心想难怪说后世为将者都愿生在汉武一朝。
一来刘彻敢用人,用人就不疑,将在外不受丝毫掣肘,有全权处理之权。
二来刘彻重赏将领,爵位财宝从不吝啬。
三来刘彻心胸广大,绝无功高震主之忧。
她轻舒了口气,在刘彻怀里找着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合上眼,“我的陛下啊,这人还没回来呢,你就急得不行了。”
刘彻笑着搂住了阿娇道:“嫌我烦了是吧——行——不说了,等卫青回来的——”
过了半月后,卫青终于在刘彻的期待中回到了长安城中,都还没来得及回家见见身怀有孕的妻子,就进宫觐见。
说起来,光是子嗣上的兴旺,卫青就由不得人不去艳羡他。
他和雪舞是元朔二年的正月成婚,六月时雪舞就有了喜信。
元朔三年四月雪舞生下长子,取名为卫伉。
这年十月雪舞二度有孕,元朔四年八月时生下次子,取名为不疑。
今年正月再度有孕,如今已经都显怀了。
馆陶每每说起雪舞,都对阿娇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才真是三年抱俩呢……”
话到这想起阿娇如今已经是三十三岁,生育风险太大。
又想到陈午对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要惜福,阿娇如今一双儿女长的健健康康便是万幸。
便又把话咽了回去,“要是这胎是个女儿就好了,雪舞也就儿女双全了。”
阿娇有些好笑,她还能不知道馆陶的意思。
哪怕她此刻地位稳固,荣宠无限,无人可以撼动。
馆陶仍然还是要为她操心,为她不安。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刘彻也是这般想的,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如赏卫青的几个孩子为好。
再加封卫青食邑六千户后,又封长子卫伉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为阴安侯,均食邑一千五百户。
如此厚赏,卫青又天性谨慎,当即便惶恐万分地俯身拒不肯受。
“臣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和皇后厚爱,才得以领兵打仗,堪堪做出了点成绩。
臣之两子尚幼,未立寸功却得以封侯并享有食邑,臣实在愧不敢受。”
刘彻就知道他会坚辞,当下便不容他多说,斩钉截铁地道:“随你远征将领朕已经全数论功行赏完了,你不必有什么顾忌。
何况,这就是该你得的。
只是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给你不如给孩子们好。
他们的父亲为了汉室天下浴血奋战,他们也该得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奖赏。”
卫青见天子心念坚定,只得再三谢恩后方才诚惶诚恐地受了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