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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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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亥时了,庭外寒风呼啸,四下里静得一丝半点的声音都被放大到极处。

    刘彻轻声问出“还恨吗”后,便更静了,静得仿佛连心脏轻轻跳动的声音都响彻在这空气里。

    那一问如惊雷般炸在阿娇心头上,引得她的呼吸都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若是平阳她们来问,她自有的是话来敷衍她们。

    但是刘彻问,她就不得不抽茧剥丝地审视自己。

    还恨吗?

    她在心底问自己。

    答案自然还是肯定的,心口上的伤疤注定是时间也无法消弭的。

    那些绝望、后悔、无助,只要一经触碰,就会纷纷扬扬漫天卷起,堵在她的心口上,叫她寝食难安

    她秋瞳剪水般的双眸里渐渐噙满了泪水,她微微侧过脸,把目光停驻在地上。

    几缕清寒的月光从没拉严的窗纱间漏出来,落到没到脚踝的白色长毛地毯上,好似晨间的霜花,叫人望之触目生凉。

    她深吸了口气,只觉那霜花般的月光宛如刺眼的冷剑般往她心里扎。

    越来越深,越来越痛。

    刘彻见阿娇良久缄默,便倾身过去搂住她的肩,轻声道:“别想了,别想了。”

    他拥住阿娇,带着她慢慢躺下。

    阿娇忽地开口了,“她活不了太久了——”

    刘彻一滞,深吸了口气,慢慢地道:“是啊,生老病死,就是这么公平。”

    一片寂静中,阿娇不再说话,把头深埋在刘彻怀里。

    没用上一刻,她便睡熟了,好像刚刚短短的一句话就耗尽了她的全部心神。

    刘彻百感交集地望了她半响,方才含着浓到化不开的心疼轻轻拥紧了她睡去。

    翌日,阿娇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彼时刘彻早已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宣室殿。

    正好前日刘征臣就说要进宫来,阿娇便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起身更衣洗漱。

    早膳是冬瓜薏仁鲫鱼汤和一些小菜,配一炉烤的香香的饼。

    冬瓜是新鲜的,还带着清晨的霜花。

    鲫鱼就更新鲜了,到案板上时还活蹦乱跳,这样的鱼做汤绝不会有半点腥味,反倒鲜的人眉毛都要掉了。

    往常这样清淡鲜美的汤配着烤饼,阿娇能一口气全吃光。

    但今天她胃口很不好,再好的东西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勉强用了半碗汤和小半块烤饼就叫人撤下去了。

    她还记着昨天自己的那句话,神色不属。

    生死之前,纵然做不到原谅,但她到底忍不住同情王太后。

    她忍不住自嘲地想道,多少可笑又多么可悲的同情啊。

    当日王太后对她下毒时,有没有同情过她?

    冬日发白的日光漫洒在她身上,她缓缓阖上双眼,只觉得周身冷寂,心下苦涩。

    午膳时,阿娇还是胃口不好,只就着香菇油菜用了半碗饭便叫撤。

    海棠同玉兰四目相望了一下,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海棠便在阿娇歇午时一面放帐子一面故作轻松地问:“皇后殿下晚膳想用什么?婢子早些知会下去。”

    阿娇一愣,旋即明白了这是见她胃口不好担忧她。

    她笑笑,扯过被盖好。

    “冬日天冷,切几盘牛羊肉,备些新鲜蔬菜,吃古董羹吧。”

    海棠应好,放下帐子,屏神静气地退了出去。

    或许是心中有事,阿娇并未睡实,一直翻来覆去。

    等刘征臣来时,阿娇还比没睡前更疲倦了。

    她打了个哈欠,强撑着起身。

    刘征臣精神却是不错,面色也红润。

    阿娇心下欣慰,不管怎么说,征臣总算是活过来了。

    刘征臣在阿娇右手边坐下,和她说话。

    “刘陵今天一早就出了长安城,回淮南国去了,下月初五便成婚。”

    阿娇失笑,刘安和刘建还真是对这桩婚事迫不及待啊。

    这是生怕王太后什么时候去了,婚事在三年国丧间生变。

    说来也是叫人心凉,人还没去,满天下便都赶着婚娶,只当人死了。

    人心冷暖,不过如此。

    阿娇低头抿了口手中温热的花茶,没有说话。

    刘征臣见她情绪不高,便和她说起雪舞的儿子卫伉。

    小家伙是今年四月生的,到如今已经半岁了,生的虎头虎脑。

    “卫青可疼儿子了,一回家就抱儿子哄儿子,他们家的奶娘都闲得五脊六兽了——”

    又有些好笑地说起张博达,“张博达期初还往长平侯府跑,等发现卫青都没空搭理他后,便也去得少了。一个人,瞧着也怪可怜的,殿下不如给他赐桩婚事吧。”

    张博达还是没有寻着意中人,始终没有成婚,自己的宜城侯府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三天两头就往卫青府上去,同卫青喝酒。

    二十五六的人了,还那么飘着。

    阿娇想起下山时答应老太公的话,始终是桩心事压在她心头。

    为了这,宫中还为他办了场宫宴,宴请长安城中适龄的贵女们来叫张博达相看。

    张博达被刘彻强逼着来看了一眼,兴趣索然,还是谁都瞧不上。

    阿娇摇头,“他当初口气狂得,长安城中就没他能瞧得上眼的,现在谁还愿意嫁他?”

    刘征臣笑道:“殿下也不用担心,说不得这缘分什么时候就来了。”

    阿娇叹了口气,道:“但愿吧。”

    比起张博达遥遥无期、虚无缥缈的缘分,王太后的大限却是越来越近。

    王太后昏迷不醒的日子越来越多,又过了半月后,几乎是成天处于昏迷中。

    这日午后,王太后终于在漫长的昏迷中醒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临终的回光返照。

    平阳几个早哭得泣不成声,刘彻的眼眶也不知道红了又红多少次。

    暠儿和元暶还小,不明白生命的消亡意味着什么,见得皇祖母终于醒来俱都扑到榻前叫祖母起身。

    “皇祖母,你怎么睡这么久?”

    “皇祖母,我又给你画了一幅画。”

    王太后望着两个可爱的孩子慈和地笑了笑,耐心地听他们诉说完这些日子的思念后。

    满是欣慰地夸他们道:“好孩子,好孩子。皇祖母明儿就和你们一块玩——”

    说罢,便叫奶娘们把太子和长公主领下去。

    或许是萌生了什么不祥的预感,两个孩子一步三回头,王太后俱都一如往常慈祥笑着。

    等两个孩子的身影彻底隐没在深深宫廊后,王太后浑浊的双眼中顿时涌出了遮盖不住的悲伤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