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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秋亦刚出门就碰上了两个人。那两个男人一人一边守着她家门口笔直站立,七月份的天气,西装三件套穿的一丝不苟,程秋亦一开门见着俩人这副打扮,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她倚着门框抱胸,看着他们似笑非笑,“程天宏让你们来的?”程天宏过了这么多天才来找她也算沉得住气了,就是偏偏挑了这么个日子,摆明了要给程秋亦找不痛快。
“是,大小姐,老爷让我们接您回家。”左边的男人朝程秋亦弯腰鞠躬道。
程秋亦面色一沉,冷笑:“你们家大小姐已经在坟里埋了十年了,回的哪门子的家?”
她说完抬腿往外走,被那两人伸手拦住,“大小姐,别让做下人的为难。”
“大小姐,老爷说您不想回去也可以,他正好想找您朋友喝茶聊天。”
程秋亦微眯起眼,“你们威胁我?”
……
柳舒晗坐在电影院旁边的奶茶店里无聊地打哈欠。
今天是程秋亦约她看电影的日子,柳舒晗出门前特地精心捯饬了一番,化了淡妆,还换上了她许久不穿的裙子和高跟鞋。
柳舒晗底子好,稍微打扮起来就是个出挑的美人,长发挽成髻盘在脑后,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很天真的模样,看起来倒像个还没毕业的学生。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两个小时,柳舒晗盯着电影院门口望眼欲穿,生怕错过了程秋亦的身影。
程秋亦早上八点就说要去接她,到了十点钟也没出现,只发了个短信通知她,说自己临时有事,到时候电影院门口见。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柳舒晗一个人在她的小出租屋里坐立难安,索性早早出了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柳舒晗第三杯奶茶下肚,眼看着电影都开场十分钟了,她连程秋亦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莫非是路上堵车?程秋亦一向守时,柳舒晗生怕她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连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完了完了,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柳舒晗打不通程秋亦的电话,又不认识她其他的朋友,一下子没了程秋亦的消息,越想越心焦,在电影院门口急得团团转。好在她不停地刷新手机网页也没有发现今天c市有哪个地方出车祸的消息,心里稍安。
也许是有事耽搁了?柳舒晗和程秋亦在一块住过几天,知道她忙起来连喝口水的时候都没有,忙到半夜十二点回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的。可柳舒晗转念一想,自己生起闷气来,有事就不能跟她提前说一声吗,这么不声不响的算什么。
柳舒晗靠着影院旁边的大柱子傻等。电影开场三十分钟了,程秋亦没来,电影散场了,程秋亦还是没来,下一场电影开场了,程秋亦仍旧没来……
人群一波接一波地进去又出来,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最后喧嚣的影院门口渐渐安静下来,只剩柳舒晗和那个卖爆米花的售货员大眼对小眼。
程秋亦,你再不来我就走了,我……我真的走了……
柳舒晗疲倦地揉揉眼睛,她揉完发现手臂沾了什么黑色的东西,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眼睛上画了眼线,还刷了睫毛膏,这么一揉精心画过的眼妆全毁了,眼眶周围乌黑一片,跟被人打了似的,连那个卖爆米花的售货员都忍不住背过身去轻笑。
柳舒晗沮丧地靠着柱子滑坐下去,墙上的挂钟指向午夜十二点,她已经站了将近六个小时,许久不穿的高跟鞋有些磨脚,柳舒晗的脚后跟血肉模糊,脚趾也起了两个老大的水泡。
她赌气似的踢掉高跟鞋,光着脚坐在地上,眼看着手机耗光最后一点电量自动关机,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回家吧。一个声音在柳舒晗的脑海里叫嚣,程秋亦今天不会来了,回家吧。
可柳舒晗就是迈不动自己的脚,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再不回去连最后一班公交车都赶不上,但万一呢,万一程秋亦来了发现自己不在可怎么办,万一程秋亦以为自己爽约了可怎么办。
程秋亦,你怎么还不来。
……
晚上十点,程宅。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程秋亦和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头发灰白,面容却很年轻,眼角处几根细小的皱纹,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样子,男人手支撑在书桌上,薄唇紧抿,只留下一道锋利的线条,像一把利剑。
他眼神凌厉,普通人看了只怕要吓得抖三抖,可程秋亦就那么直直地和他对视,同样凌厉的一双眼睛,争锋相对。
“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程秋亦不耐烦地问,她已经和男人大眼对小眼的互相瞪了一整天,现在心里全是柳舒晗怎么样了,巴不得马上就走,哪有功夫和他浪费时间。
这个男人就是程天宏。
程天宏是程秋亦的父亲,不管她承不承认,至少他们有生理上的血缘关系。
程天宏年轻时风流,在外面有不少女人,活生生气死了程秋亦的母亲,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就领了个比程秋亦大了不到十岁的女人回来,还带了个不足月的儿子。
那年程秋亦才十七岁,正是性子最烈的时候,母亲尸骨未寒程天宏就领着别的女人进门了,她哪里容得了,当场就闹了起来,这件事闹得大,成了c市当时广为流传的一段笑柄,时至今日大街小巷还能听闻别人说上几句当作下饭的谈资。
她闹的程天宏没法子,只能让本家的旁系的叔伯兄弟婶婶妹妹的全部出动,一个两个轮番上阵劝程秋亦,什么你父亲是个男人,男人嘛不过是那点事,什么程家就你一个女儿,香火不能在你父亲这一辈断了。
那时程秋亦尚且年幼,没学会收敛,指着那些叔伯的鼻子破口大骂,“就你们男人是人,女人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屁?你们这么熟练,在外头包了几个小老婆?给你们生了多少个大胖小子啊?你们这么瞧不起女人,莫非你们是从男人的屁-眼里生出来的?”
程夫人还在世时对程秋亦管教的严,从小让专门的老师带着学文习武,程秋亦人又知礼,说话永远客客气气,哪里听她嘴里讲出过这样的污言秽语?叔伯们当场脸色就变了,一个两个急着告辞。
程秋亦跟各家小辈比都是最出挑的那一个,可旁人说起她,总是一阵唏嘘。
“程天宏家的女儿叫什么来着?资质是真不错,就是继承整个程家也使得,只可惜是个丫头。”
“做人做到程天宏这份上那才是真风光,只可惜啊,他家没儿子。”
许是外人说的多了,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程天宏愈渐风流,终于闹出了这么个事来。
程秋亦看着这些叔伯的嘴脸,庆幸自己还好不是男人,做男人有什么好,一个两个狼心狗肺,这些人哪个不是家里大老婆管着外头小老婆伺候着的?美其名曰坐享齐人之福。
呸。
后来程秋亦一气之下远走他国,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程天宏,我当年就说过你女儿早就死了,和你妻子一起埋进了坟墓里,你现在这样有意思吗?”程秋亦拍着桌子喝道,她现在想起当年就觉得可笑。她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出了这事才知道他原来也只是怂包一个,不然当年那个被他领进门的女人那么被别人戳着脊梁骨羞辱,他都能一声不吭呢?也不知程天宏是想要那女人还是只想要她怀里的便宜儿子。
“秋亦,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程天宏叹了口气,手比着桌子边道:“那时你才这么高,被老师管得严了就跑到我这里告状,转眼间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程秋亦冷笑,程天宏这副嘴脸,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父女两个父慈子孝呢,真够难看的。
“废话少说,我什么时候能走?”
也不知柳舒晗怎么样了,那姑娘一根筋,恐怕到现在还在电影院门口傻等。程秋亦叹气,自己的手机被搜去了,连打个电话让柳舒晗别等了都做不到。
“秋亦,我老了,程氏需要一个继承人。”
“继承人?”程秋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程氏的继承人是你十年前亲自领回来的,程天宏,莫说我不是你女儿,就算我是,你看清楚了,我是个女人,是你们最瞧不起的女人。你们程氏的家业我高攀不起。”
“博明还太小,他需要有个人帮他。”
程秋亦怒极反笑,程天宏这几年别的本事没有,脸皮倒是练成了铜墙铁壁了,这么无耻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我看你想要的不过是那百分之十一的股份。”
程秋亦手上捏着程氏的咽喉,就是那百分之十一的股份。
百分之十一不算多,可要知道程氏的股份程天宏只有百分之四十,加上程秋亦的才堪堪能过半数,只要有心人操控一下程氏随时能易主,程天宏这么多心的人哪敢就这么把那百分之十一放在外面悬着。
“程天宏,那百分之十一的股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就是扔了也不会给你。”
程天宏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书桌对面的程秋亦道:“秋亦,那个叫柳舒晗的姑娘人挺好的,心思单纯,对你也死心塌地。”程天宏毕竟老了,程家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他儿子程博明手里,程博明尚且年幼,有程秋亦在他身边帮衬着程天宏才能安心。
程秋亦听到柳舒晗的名字一阵机灵,身体比脑子快,猛的越过书桌揪起程天宏的衣领,手上青筋暴起,眼里全是红血丝:“程天宏,你敢动她一下,大不了我拉着整个程家一起陪葬。”程天宏这辈子已经让她失去了至亲,他怎么敢连她的至爱也不放过。
程天宏任由程秋亦拽着他的衣领发泄怒火,没有愤怒也没有反抗,只是四目相对,程秋亦就觉得自己的心思全被他看穿。到底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怎么能不了解她。
程秋亦放开程天宏,头也不回地出了程家的大门。
要说从前程秋亦对程天宏还有点期待,现在她是真的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