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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老的笑声顿了一顿,显然没有人想死,哪怕他是视死如归的死士,也愿意留得有用之身,所以他带着三分狐疑地问道:“你个小屁孩还能做主?”
张布衣叹了口气,用一种蔷薇难以理解的眼神看了蔷薇一眼,随后走上前去:“老子临清张布衣,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张布衣的大名老子还是听说过的,怎么,这个小子说的是真的?”
他话音没落,早有几家首领高叫道:“大哥,不能答应!”
张布衣又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小兄弟既然帮咱们打破了寨子,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替咱们干了这么大的事,咱们要是不能回报他,如何还能算是山东马贼?而且小兄弟说了,给这杀才一匹马,她亲自去追杀,不死不休!老子相信小兄弟,你们若是觉得不好,来找老子算账就好了,老子给他做保人!”
蔷薇发现这个中年人沧桑坚定的外表下却是一个充满感慨和无奈的灵魂,他似乎看穿了世事,但是又因为生活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所以又不得不接受世事的苍凉,这让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的挣扎。
但是不论如何,张布衣的支持对于她意义重大,所以她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王涛得到了张布衣的支持,又接着大喊道:“你听见了,只要你放了你边上的那个女孩,我们就给你一匹马让你走!但是你能不能逃得一命就看你能不能活过我大哥的追杀了!怎么样,敢不敢?”
李长老嘿嘿笑着,声音好像用砂纸去打磨铁剑:“你要是说放老子一马,老子还不信,但是你说有人追杀老子,老子倒是信你!只是这个妞老子不能现在放,等老子出了寨子一里开外再说!”
“这——”王涛一时不能决定,回头看着蔷薇,蔷薇正要说话,却听见月季高声叫道:“你放开她,我来给你当人质,他肯为了我妹妹放你一命,我自然也有资格当你的人质!你要走,就接受我的条件,否则我宁可不救妹妹了,你就等着死在火里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坚定、沉稳,充满着一种殉道者的决绝气质,让人绝对想不到昨天夜里还因为一个占有者的死亡而放声大哭。
“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坚强吗?她或许不会使剑,但是她的意志比剑更锋利。”蔷薇这样想着。
牺牲或许不能杀死任何人,但是想要杀死任何人都要有牺牲的精神。
或牺牲自己,或牺牲别人,死神需要出场费,缴纳方式是牺牲。
李长老沉默了好一会,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在权衡利弊,但是他作为弱势方实在是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的,所以在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他不得不答应了条件,不过他仍旧有自己的要求:“老子要两匹马,两匹好马!我出了寨子一里就放人,反正我逃命也不会带着累赘,这个你们放心!”
“一言为定!”张布衣开口,算是给这场讨价还价作结。
夜晚的风很大,吹打在脸上让人有一种刀割一般的疼痛,但是眼下蔷薇没有功夫去在意这种疼痛,她骑在自己的红马上,又带着一匹额外的马,和王涛一起跟在李长老之后百步。
马贼们冲着木屋放火了,在夜风的吹拂下,这火势燃烧得很旺,不一会就蹿上了二楼。困守木屋的白莲教教徒们都是最坚定、最精锐、最虔诚的教徒,哪怕是头领离去,哪怕是被人放火,都没有丝毫动摇他们的意志。
“兄弟们,贼人放火了,李长老又跑了,咱们怎么办?”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因为烟气的升腾而有些枯涩,但是里面却充满勃勃的斗志和无限的热情。
“白莲护我,佑我长生!白莲护我,佑我长生!”他们高声喊着口号,楼里响起杂乱的呼喊声,这呼喊声一开始还很凌乱,而后却越发整齐,越发响亮,成了整齐划一的朗诵:
苍天已死黄天立,岁在甲子天下吉。
大劫在遇天地暗,日月无光弥勒生。
万载乾坤逢一变,天人下凡万民起。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呜呼,呜呼!
黑暗将逝,光明当生!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明王降临,白莲重生!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呜呼!呜呼!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弥勒降世,天下大吉!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弥勒降世,天下大吉!
楼里响起杂乱的呼喊声,这呼喊声一开始还很凌乱,而后却越发整齐,越发响亮,他们的声音在寒秋的夜空里纵横交错,好似冬日的雷震,又好似雪崩的前奏,这勇敢无畏又虔诚的声音慢慢高了起来,又因为一个人又一个人被烟熏火烧而死而慢慢低垂,但是一旦有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会立刻将声调提高,让这一曲临终朗诵不会受到影响。
他们用生命合奏,合奏一曲信仰的高歌。
这声音坚定、执着、不屈,哪怕是死了,哪怕被火烧成谁也认不出来的泥巴,似乎也比活着的李长老更高贵。
他们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但是这不妨碍他们为信仰牺牲。
善与恶,或许本就和信仰无关。蔷薇这样想。
蔷薇听着教众们的呼喊声,又看了看一手抓着月季,骑马飞奔在前面的李长老。突然看到有几颗晶莹的水滴滴在地面上,很快被灼热的火焰蒸干,化作袅袅的烟气,再无讯息。
这个魔鬼一样的白莲教长老,这个屠村灭户的魔王,这个奸.淫妇女的恶人,也会哭吗?
他在为谁而哭,为死去的教众,为逝去的信仰,还是自己的命运?
他骑马的技术很好,蔷薇可以勉强跟上,但是王涛就有些困难了,对于他这样的初学者来说,如果强行加速很有可能就是一头栽到地上。从高速飞驰的马身上栽到地上可不是一件小事,很多人就因此摔断了脖子。
李长老沙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承蒙各位招待,我李某人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厚报!”从他怨毒的语气来说,没有人会把这厚报当真。
一众人骑马跟着,他们没有说话,他们鼻子里呼出白色的雾气,被夜间的寒风一吹就四散开去。他们手里握着兵器,时刻准备着击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不过是短短一会,他们已经跑了好几里,蔷薇回头看去,散发着火焰的红光的黑风寨已经远远被甩在身后了。
“已经差不多两三里了,你该放人了!”蔷薇高声喊道。
“嘿嘿,老夫说放人,肯定是要放的,只是是死是活就不一定啦!”李长老高声喊叫着,蔷薇勉勉强强可以从微弱的月光下看到他掏出了一样闪着寒光的兵器。
“不!”蔷薇失声叫道!
这个人,他可以求生,但是他的生却要以别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哪怕这种代价并非必须。
一个武功高深的白莲教长老,要杀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好像没有任何生机可言。
“啊!”李长老发出一声痛呼,他暴怒之下,手中的兵器猛地刺出,让月季同样发出一声痛苦的高呼。随即,月季就像一样垃圾一般被丢在地上,她在地上滚了一滚,就不动了。而李长老则忍着伤痛骑马离去,快得好像一阵风!
蔷薇催动马匹快速冲上前去,发现月季已经躺在地上气息奄奄了,她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这匕首闪烁着催命的寒光,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张布衣和王涛也跟了上来,阿旺竟然也在其中。他们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眼睛里都有尊重,他们给了这个战利品一般的女人应有的尊重。
她赢得了尊重,用牺牲和坚强。
她不再是个物品,她从此成为了人。
虽然代价很高,但是不是不可接受。
月季是一种花,哪怕零落成泥,也要暗香如故。
“蔷薇,你来了——”月季勉强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一对好看的眉毛痛苦地绞在一起,让人看了就非常心痛。
“你刚才伤了他?”蔷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更不知道此时应不应该询问月季的伤势,于是只好这样说道。
“恩,我伤了他,我用短剑捅了他一下!”月季费尽全力抬起手来,她的右手拿着一柄短剑,上面还有这新鲜的血迹。“我活不了啦,拜托你,带着可可活下去吧,教给她,要她坚强……”
月季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是这种伤势已经没有任何抢救的可能了,所以蔷薇只能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她没有流泪,蔷薇无泪。
她宁可死,也决不流泪。
“遇见你可真好——我捅了他,我是一朵坚强的月季,我听你的,用尖的那一头捅他,都说什么李长老神功盖世,有什么万夫不当之勇,我看并不是很厉害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至于无声。
蔷薇看了看月季的尸体,这个女人脸上的淤青到死都没有消散,所以她也没有机会见到她最美丽的一面,但是她却见证了这个女人最坚强的一瞬间。
“我会帮你杀了他的,帮你,帮王涛,也帮我自己。”蔷薇转过头去,跨上红马,打马奔腾。
迎着月光,冒着寒风,她快马加鞭,一路疾驰。
她心怀仇恨,她决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