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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的路上,柳梦生从与柳青台和穆青竹的谈话中了解到,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的开山先祖原本都是同一门派中同一位师父的关门弟子,此派名作昆仑,是当时最为显赫的仙家门派,号称“九霄星垂,万世同辉”。师兄弟两人入门后修行十分努力,仅仅数年时间二人的修为就已经远超同门中的其他弟子,甚至可以比肩门中长老。但奈何那时世道动乱,不仅时有邪祟作乱,各个门派之间也相互争斗不断,就连当时的门中长老也都各怀鬼胎。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师兄弟两人的出色表现,不仅没有为师徒三人带来敬仰与荣誉,甚至还为自己和师父招来了不少猜忌和危险。门中有几位长老对师徒三人的妒忌极深,认为他们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于是就在师兄弟两人出门云游之时,以莫须有的罪名逼死了二人的师父,又派弟子甚至雇佣杀手追杀师兄弟。
得知此事的两人当即与门中决裂,迫于局势危急,二人分别投入当时能与昆仑争辉的王屋山和蜀山两派,后又继续云游四方磨练自己,并在十年后联手为自己师父雪恨,那一战直接导致了昆仑派崩解,那几位长老为了自保还动用了门中禁术,结果一夜之间雪封昆仑,风雪连日,百年不开,门中弟子因此几近全数丧命,师兄弟二人也此战中失去了对方的音讯。
此战后师兄弟都以为对方已经身死,或是失望,或是心死,两人很快便分别寻得自己的归宿,另立门户,便是现在的姑苏柳氏和临安穆氏。不过也有一说是,当初是两位先祖的师父预感到自己将有不测,才着急令师兄弟二人云游历练,并且托付好友暗中相助,所以两人虽是与原先的门派分道扬镳,但都感念自己师父的恩情,结果不约而同地在自己门中保留或是借鉴了自己师父门下的很多门规,比如说如何为门中弟子起名的字辈就是其中之一。
柳梦生心道怪不得你们两家起个名字都是一个路数,原来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之间还有这般渊源。想来临安与姑苏两地相距不远,可叹两位先祖沉浸在痛失对方的悲伤中,却不知彼此其实相邻甚近。只是柳梦生心里有个疑问,听穆青竹和柳青台的意思,两位先祖自失散后未曾尝试寻觅彼此,为何就能笃定对方已经身死了呢?
记得江晓莺也提到过昆仑山一战,是不是就是指的姑苏柳氏与临安穆氏两位先祖为师父雪恨的这一战?还有现在的穆氏宗主就带着门下大部分弟子驻留在那里,也不知是意欲何为。最后冷美人又托付他埋镯之事,柳梦生不禁感慨临安穆氏与昆仑山还真是有着不解之缘呢。
转念之间,柳梦生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那冷美…呃…穆姑娘岂不是要比松哥和青竹兄大一个辈分?”
“当然不是了,”穆青竹闻言一笑道,“姑苏柳氏起名的字辈是依照一联诗句,虽然临安穆氏为门下弟子取名也会依照此句,却不知为何比柳氏多了一句。而自立派以来门下男弟子皆以与柳氏相同的那句排辈分,而女弟子则是依照了另一句。所以二师姐虽然名字中未带有青一字,但其实与我和松哥是同一辈。”
“原来是这样,”柳梦生若有所思地回道。
几人走到岔口处,柳梦生不禁望向穆容雪所处的那一处院落,心里犹豫要不要去见冷美人。
穆青竹注意到了柳梦生的举动,嘴角微微一扬,悠然说道:“雪怜师妹,带柳兄…嗯…梦生兄去雪梅轩吧。”
“嗯,好,”殷雪怜很自然地答应了。
“青竹兄啊,你还是叫我柳兄吧,总觉得梦生兄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柳梦生一脸无奈道,本来自己还有选择余地,结果穆青竹倒好,直接就逼着他去见冷美人了。
“好好好,柳兄,”穆青竹笑道,“那我就管另一位叫台哥吧。”
柳青台听了微微一怔,似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但也没有反对。
“对了,我还要去照看松哥,先就此别过了,”穆青竹笑意不明地说道。
“我们也去帮忙照看伤员吧,”柳青台轻轻拽了拽手里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了柳青阳的腰上,柳青台牵着她防止这小姑娘再去叨扰殷雪怜。
“哪有那么多伤员需要照看呀?!”柳青阳很不情愿地被拉着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望向这边,殷雪怜苦笑着抬起手向她挥挥手道别。
一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冷美人了,柳梦生感觉心里有些忐忑,不禁从怀中摸出那半只玉镯,一边看着它一边暗自揣度。现在冷美人是认定自己就是那榜上之人,可为何初见时明明还想手刃了他,之后却又不再相迫,甚至还托付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
“柳公子,这边请,”殷雪怜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自从柳青阳被拉走之后,就明显感觉出殷雪怜轻松了不少。
“嗯,好,”柳梦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
“这镯子为何会在公子这里?”殷雪怜见到柳梦生手中的玉镯十分震惊道。
“雪怜姑娘知道这玉镯?”柳梦生问道。
“这半只玉镯是二师姐贴身之物,从来不肯轻易示人的。不知公子从何处得来,若是无意拾得,还请尽快还给二师姐,”殷雪怜娥眉浅凝,目光闪烁道。
“雪怜姑娘莫急,这镯子是穆姑娘暂时托付在下的,此去本意就是将它还予穆姑娘,”柳梦生解释道。
殷雪怜浅皱的眉一下子就舒展开了,急忙道:“是雪怜一时心急,错怪公子了。”
柳梦生见她似是有所了解的样子,便道:“无妨,不过雪怜姑娘说穆姑娘不会将此物轻易示人,可方才姑娘却能一眼就能识出,看来是对这镯子十分了解呀。”
“嗯,这件事情……”殷雪怜犹豫道,看样子果然是知道些什么,却又有难言之隐。
柳梦生见了,自然也不想为难她,便道:“既然雪怜姑娘不方便说明,那在下就不问了,现在就将这镯子还给穆姑娘吧。”
“嗯,柳公子同我来,”殷雪怜微微一笑,转身向那处小院去了。
柳梦生跟在后面,虽然明明之前已经来过了,但除了冷美人以外,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柳梦生故作好奇地观察周围景色,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之前未经允许就擅自跑到山庄禁所来了吧。
一路上两人并未言语,来到小院门口,殷雪怜侧身让到门扉一旁道:“柳公子请。”
“雪怜姑娘不一起进去吗?”柳梦生疑惑地问道。
“穆师姐很少会让别人进入雪梅轩,即使是画梅山庄的弟子也不例外,”殷雪怜解释道,“雪怜就在此地等候公子了。”
“那雪怜姑娘稍候片刻,在下去去就回,”柳梦生本来也没想跟穆容雪这个冷美人长时间独处。
这一次穆容雪并不在院中,关上门扉后,柳梦生靠在门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将玉镯举在面前,心道要不是当初好奇,也不会引来这般烦忧上身。
柳梦生先前因为直接遇见了冷美人,所以并没有仔细观察过这处院落,现在才注意到院中竟有一汪池水,雪梅轩临水而建,半入池水,池中有一小渚,其上有一树白梅还未落尽,此外便别无草木。这般建筑布局,令柳梦生一下子就想起了桃花坞,又仔细抬眼看向雪梅轩的牌匾,上面娟秀清丽的字迹倒也真与桃花坞同出一辙。
柳梦生轻手轻脚地进到雪梅轩中,刚一进来便看到一张屏风,其上画有松山暮雪图,观来十分大气苍茫,绕过屏风便能一览轩中全貌。
虽然柳梦生大概摸出临安穆氏向来喜欢陈设简约的习惯,但雪梅轩中布置还是比他想的还要简单,仅在靠山一侧设有一张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书案侧面有一插放纸草画卷的瓷瓶,后面的墙上挂有一幅明月松间的字画,与屏风上的松山暮雪图遥相呼应,一近一远,意境油然而生。
此般陈设虽然极为简约,却又不失典雅,只是不知空出来这么大的空间用作何用。木质的地板一尘不染,四周的纱幔此时已被束起,斜光穿入,雪梅轩中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见池中小渚上的白梅。比起被人精心打理的雪梅轩,那一株白梅倒是显得有失修剪,甚至有些枝丫已经伸入轩中,也可能是此处的主人刻意任由这白梅肆意生长吧。
看着微微反光、一尘不染的地板,柳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踏了进去,后又鬼使神差地径直走到了对面。扶着边栏,望向轩外之景,池水是由北侧山壁上的一眼山泉而来,泉水缓缓注入池中,铃铃作响,却也未惊起丝毫涟漪。偶有白梅从树上飘落,唯有此时如镜的池水上才会泛起微微波纹。虽已入春,但此处位于山中又临水而建,轩中寒意正浓。
柳梦生盯着一朵即将飘落的梅花出神,见那花瓣洁白似雪,在微风中楚楚动姿,与枝叶似断似连,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一样。虽然凋零在即,却也在从容起舞,反倒是让看着的人十分揪心。
哦,它飘落了。
柳梦生的目光随着那一片洁白一同飘落水面,花瓣下面渐渐结出一朵冰花。凝神之际,忽觉身后有人快速接近,还未转身,雪亮的剑锋已经直抵咽喉。
“穆姑娘?”柳梦生下意识地问道,但见对方没有反应,心里就开始嘀咕难道是猜错了?不能吧,除了冷美人有谁敢在这里闲逛?想到这里柳梦生顿了顿,还真有,不就是他自己嘛?这不会是把他当作闯进来的贼人了吧。
柳梦生瞄了瞄这长剑,剑身清澈雪亮,明可鉴人,仔细看去剑身上还有细细的像是雪花一样的纹理,剑锋还未触及肌肤就能隐隐地感到刺痛,还真的是柄好剑呢。
到目前为止剑身拿的很稳,但柳梦生还是怕对方万一手下一个不稳,自己可就真能有个闪失了。于是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剑锋向外推了推,不过手下刚一松劲,那剑锋又倔强地抵了回来。
柳梦生无奈地双手摊在身前,示意自己并无歹意。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转身,眼睛一直盯着那剑锋,生怕对方还没动手,别自己一不小心就主动自尽了。
柳梦生仅仅挪动了些许角度,就感觉耗费了不少时候,不过总算是能看到是谁用剑抵着自己了。柳梦生侧脸看去,只见眼前的姑娘身姿飒飒,英气逼人,眸中寒光凛凛,却不带丝毫敌意与杀气,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还是那般凛若风霜,拒人千里。
“穆姑娘,有话好说,能不能先把剑放下来?”柳梦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幅度极小地摆了摆手。
穆容雪见了又把长剑微微抬高了几分,柳梦生有点慌了,虽然感觉对方应该并不想结果了他,但是这么锋利的剑刃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任谁也不可能淡定的了。柳梦生慌忙将手中的那半只玉镯向前递去,道:“穆姑娘,在下是来还这只镯子的。”
穆容雪看了看那半只玉镯,眼眸一垂,冷冷道:“放到书案上。”
柳梦生见穆容雪没有放下长剑,便横向迈了两步,确保自己彻底避开了冷美人的剑锋,才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挪了过去。走到书案前才反应过来,这都已经跟冷美人遇上了,为什么自己还有种做贼虚心的感觉?
柳梦生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将那半只玉镯轻缓安稳地放到书案上,生怕镯子接触桌面时会发出半点磕碰的声响。不过越是紧张越是手抖,柳梦生庆幸自己是两只手捏着这镯子,要是一只手拿,以现在手抖的程度恐怕一不留神真能把它甩出去。
安置好玉镯后,柳梦生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紧张地出了一层薄汗,转身望向穆容雪,见那她并未看向这边,虽然手中的长剑已经放下,却未入鞘。
柳梦生心中暗想这要是刚才磕到了这玉镯半分,那冷美人是不是真的会一剑劈了自己?想到自己之前跟尸蛟缠斗的时候,这镯子就放在怀里,柳梦生不禁打了个哆嗦后怕起来,幸好那时动作那么大,它也没有从衣服里跌落出来,早知道那时候就不随身带着了。
说到随身带着的金贵物件,除了这玉镯以外,还有那块血玉也是极为要紧的,柳梦生灵光一闪将它摸了出来。
盯着那血玉看了两眼,柳梦生遂开口问道:“穆姑娘,在下有一事想问,姑娘可知在下手中的这块玉佩是何种玉石所制?”
穆容雪挑眉看了过来,柳梦生一瞬间感觉冷美人眼中的寒光像是射了过来一样,暗骂自己是不是脑子冻坏了,问谁不好,偏偏问这个刚才还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
穆容雪并未走近,凝眸看了良久,才转过身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不知。”
“是这样啊,”柳梦生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在预料之内,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既然玉镯已经归还了,现在总归是可以离开了,便施礼道,“那在下就不叨扰穆姑娘了,先行告辞了。”
刚要移步离开之际,却听见穆容雪冷声道:“公子为何不问一问夏氏兄妹?”
“夏氏很通晓玉器吗?”柳梦生随口问了出来,说出来就后悔了,直接谢过不就可以走了嘛,非得问这一句干什么?
穆容雪侧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此物非是凡物,即使夏氏兄妹也不一定知晓。”
“多谢穆姑娘,”柳梦生施礼道,心里想先不管之前这冷美人用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人家到底还是告诉自己一条可行之法,刚才也算是没有白问。
柳梦生等了良久见没有动静,抬头看到穆容雪背对着自己并没有理会,便很知趣地轻手轻脚的从雪梅轩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