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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你们的王上何时归来,这就是你们苗疆的待客之道!?”年轻的彝族男子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般,拍案而起,“我蒙舍大王子殿下不远千里前来,就只是在这巴巴地等着!?”
年轻男子的怒斥让大殿中本就面色不佳的左右臣一干人等的面色更不佳一分,左臣大人哥方桩不得不再次解释,“实为南边有急事发生,我王忧民,急着赶了去,并未告知我等归期几何,所以还请殿下恕我等不能准确告知殿下我王的归期。”
“若是左官大人硬是要说我苗疆无待客之道,我等也无话可驳。”哥方桩只是面色不善地看了年轻男子一眼,便恭敬地看向端坐年轻男子坐前方的同样是彝族打扮的男子,微微垂首道以示敬意,“不过还请大王子殿下允许我替我王在此向殿下道声不是。”
哥方桩说完,向端坐在席的男子抱拳深深躬下身,却在将身子躬到最深时,男子站起身双手扶住了他,制止了他的动作,“左臣大人见外了,我还受不起左臣大人此等歉理,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我应当提早让人来报一声才是,不至于到了王都却不见苗王,又怎是左臣大人的过错,所以,左臣大人万莫听青葛胡言,青葛年纪尚幼,说话还有些不知轻重,还望左臣大人勿怪我等无礼才是。”
男子说完,竟是对着哥方桩抱拳躬身,令哥方桩等人怔愣中是受宠若惊的震惊,年轻的青葛也很是为男子这一举动惊住了,想要劝他说不可,却被男子一记平静的眼神将他想要说的话堵在了口中,只能愤愤不平地看着男子对面前这一群苗人好声好气。
哥方桩与右臣大人阿石腊从这一个谦和的南诏殿下身上感受到了那与他们的王上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温和与亲切,令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他细细打量了个遍。
蒙舍诏诏主皮逻阁的长子,大王子阁罗凤殿下,只见他年纪约摸二十四五,脸廓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劈一般,五官冷硬,迫人的气息似浑然天成,却又让人一眼看之觉得亲和,因南诏男子以无须为美,故而他的下颚及两腮光洁,黑色窄袖的右开襟上衣,领口与袖口镶有花边,下着多褶宽脚长裤,头裹黑色包头,包头右前方扎成的拇指粗的长椎形英雄髻将彝族男子的气概彰显得淋漓尽致,左耳戴下坠红色丝线的红色耳珠,一点红色,将他冷硬的脸廓和五官勾勒得温和些许。
或许因为彝族与苗族的穿着相差甚少的缘故,或许又是因为同属于弱小民族的缘故,对于这突然到来的南诏王子,他们只有惊讶,并无真正的不喜。
而且,还是个全无架子,与他们的王上一般温和的王子,他们相信,就算他们前来并无好事,可也绝对无坏事。
“王子殿下宽和,我等为苗疆能迎来殿下这般的贵客而高兴,只是殿下的大礼我等万万不能受,若是被王上知晓,定要罚我等不知待客之礼,我等这就给殿下回了去。”右臣阿石腊沉稳地说完,率先向阁罗凤抱拳回以深深一躬身,接着在殿内的一干人等皆齐齐向男子行以同样的礼。
受下众人不约而同之礼,阁罗凤一直平静的眼眸中有一丝动容一闪而逝,年轻的青葛只是微微昂起了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我以命人速速前去追上王上,想来在明日天明之前王上必能接到消息,殿下路途劳顿,屋房已收拾妥当,饭菜也已备好,殿下不妨尝尝我苗疆的风味?”青葛的不屑令哥方桩心生恼怒,却是生生忍住,对着阁罗凤一直持恭敬态度道。
“一直想尝尝苗疆特制的酸汤,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次难得有机会尝到苗疆的风云,自然是再好不过。”阁罗凤爽朗一笑,再一次向哥方桩抱拳,“那便有劳左臣大人了,自然也希望在明日能见到苗疆尊敬的苗王陛下。”
“定然。”哥方桩和阿石腊一齐向阁罗凤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么,王子殿下这边请。”
“有劳。”
饭罢,哥方桩亲引了阁罗凤到歇脚之处,叮嘱侍女好生伺候着,并向阁罗凤恭敬地说若是有需要,随时都可让侍女去找他,阁罗凤点头应了声,哥方桩才恭敬离开。
阁罗凤屏退了前来伺候的侍女,亲自提起茶壶为自己甄了一杯茶,坐在桌边慢慢品着这苗人亲种亲摘亲吵的茶,眸光沉沉,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殿下!”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一脸怒意的青葛从外走进来,却是不忘反手将房门关上,在看到平静的阁罗凤时,声音因胸中怒意不自觉地高昂了几分,“我看这苗王都的人根本不把我蒙舍放在眼里!居然只是让一个小小的侍女在外守着而已!将殿下的安危置之何处!?”
对于青葛的怒意,阁罗凤无动于衷,只是轻抿了一口清茶,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这才抬眸看向青葛,平静道:“蒙舍不过是杀伐最频繁的西南里最弱小的诏氏,连蒙舍中都有人看不起蒙舍自己,又凭何要苗疆以一国王子之礼对待我?”
青葛原本盛怒的一张脸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被阁罗凤的话堵得无从反驳,却还是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强硬道:“若蒙舍弱小,这苗疆就是比蒙舍还要弱小的存在!”
“青葛,知道我此次前来苗疆是让你跟着而不是让连风跟着吗?”阁罗凤放下手中茶杯,盯着青葛,看到他瞬间跨下的神情,才继续道,“正是因为你性子比连风急躁,因为你习惯自欺欺人,所以我带着你,让你清清楚楚地看清蒙舍以外的世界,让你明白这个世上不是只有蒙舍不是只有西南六诏,你是个可塑之才,我不想把你变成朽木,可是谁知你只看到最最狭隘的一面,真是让我痛心。”
“殿下,我……”青葛忽然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一直栽培他的王子殿下,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话到嘴边却是难以启齿,只能变为支吾,“我并不是,不是只看到狭隘的……一面。”
“哦?是吗?”阁罗凤又拿起了茶杯,又饮了一口茶。
“我只是,不服气这些苗人如此对待殿下而已。”就像他们看不起他最最尊敬的殿下一样!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你说的如此对待是怎么对待?看不起我?轻视我?”阁罗凤端着茶杯站起了身,走向窗边,兀自轻笑,“他们已是以最诚挚的礼仪待我了,你还想要他们如何?把我当做王上一样高高捧上天?就算是在蒙舍,我也没有此等待遇,还想指望在别处能让别人如此待我?这样的想法,实是可笑。”
“他们只以一个侍女伺候殿下,难道这就是殿下所谓的苗人最诚挚的礼仪?”青葛紧皱着眉,仍旧觉得苗人不该有如此的待客之道,“殿下可是蒙舍的大王子,若是在苗疆有个丝毫闪失,他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怎能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怎能只有一个侍女!?
“青葛,你与我一路前来王都,在苗疆,你见到最多的情景是什么?”阁罗凤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拿着茶杯,看着天空中的银月,声音有些沉沉。
“绿油油的庄稼,嬉闹的娃子,坐下树下抽水烟的阿公,还有一齐说笑的姑娘小伙。”青葛回忆着。
“那进了王都之后呢?”阁罗凤又问。
“精神抖擞的士兵,和颜悦色的臣官和侍女,还有整训有素的巡卫与守卫。”青葛不解阁罗凤为何会问这种问题。
“这还不足以证明为何只有一名侍女而无守卫吗?”阁罗凤将杯中最后一口茶昂头饮尽,“你只需想想你在蒙舍见到的是怎样一番情景,就明白了。”
听闻阁罗凤的话,青葛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紧紧握成拳,垂下了头,一时间竟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蒙舍吗?蒙舍如今能见到的庄稼田没几块好的,田垄间道路边没有孩童的嬉闹,更没有悠闲的老人,有的只是车马跑过的滚滚烟尘,有的只是不断地征兵,与其余五诏的战争,与苗疆的平和完全不可比,就连王宫之中,也无丝毫安宁可言,群臣间的猜疑,王子间的攻讦,就是连睡着都不能安心,屋外要时时刻刻有守卫守着,否则不知哪一日便命丧黄泉了。
或许,苗疆的王都不是不派人来守卫殿下的安危,而是根本没有这种必要!
青葛愈想愈觉得悲愤,愈觉得抬不起头来,苗疆,明明就比蒙舍还要弱小!
“青葛,你说的没有错,苗疆是比蒙舍还要弱小的存在,因为蒙舍的背后有大唐的支撑,所以苗疆注定比蒙舍还要弱小,可是大唐的支撑给蒙舍带来了什么?杀伐不减,苦难不减,究其实,蒙舍比苗疆还要不如!”
“苗疆是被大唐践踏,是大唐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存在,可大唐向苗疆出兵那么多回,苗疆即便每一次都奄奄一息,可它依然活了下来,如今它不仅活了下来,还在短短的四年间恢复得如此之好,谁敢说苗疆其实比蒙舍要弱小?”阁罗凤语气平静,然握着茶杯的手却在一直收紧,“其余五诏皆倾于吐蕃,唯蒙舍倾于大唐,致使战争频繁,若大唐开心,就出手帮蒙舍一把,若不开心,完全可以将蒙舍舍弃,蒙舍不过是大唐牵制吐蕃的存在,若是没了蒙舍,大唐还有蒙巂和越析可选,蒙舍不是苗疆,彝族和白族的人民不是苗人,苗人经历过多次的杀害与迁徙,已练就出了生生不息的灵魂,蒙舍若亡,蒙舍的彝族和白族人民必将死亡。”
“我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蒙舍的子民死亡。”阁罗凤最终将手中的茶杯捏碎,“所以,就算低声下气,就算被人不齿,我也需要苗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