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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过半,烛渊与龙誉一齐出现在了村外山口。
一架四面垂黑帐的歩辇,歩辇四角分别单膝跪着一名壮硕的青年,还有一名身穿右衽短衣,百褶短裙的年轻女子跪在歩辇前,正神情谦卑地掀开垂在歩辇上的纱帐,龙誉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一天,在她与阿娘所住的吊脚楼前,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情景。
“属下见过大人,恭迎大人回圣山。”连同布诺在内,声音低沉却恭谨,烛渊未言一语,只微微弯下身子坐上了歩辇,年轻女子将手中纱帐放下,四名青便年稳稳当当地将歩辇抬过肩,只闻步辇中的烛渊淡淡道一声“走吧”,四名青年便脚步稳健地往外山口的方向走了。
龙誉站在步辇后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烛渊的身影被黑色的垂帐遮挡住,看他的眼神一寸寸变得冰冷,踏上步辇的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从他们走出这个山口的时候,就注定他们不再是安平的阿水兄弟两口子,而是圣山五毒圣教的大祭司与圣蝎使,不能拥有情爱,更不可相爱的两个身份。
龙誉有些怔怔看着黑色垂帐中烛渊那朦朦胧胧看不清样貌的影子,心突突地跳着疼,这一走,他们将会永远离开安平,可这是她选择要走的路,不论如何都不会回头,她已分不清究竟是她陪他,还是他陪她了,只知心揪得难受揪得生疼。
可,她想与他一起,而不是隔着大祭司和圣蝎使的身份只能远远相望而不能光明正大地一齐出现在人前,那她——
龙誉望着步辇中烛渊的身影,蓦地拢紧了双拳。
“圣蝎使,请一齐上路吧。”龙誉身旁,布诺看着她只是定在原地似乎没有离开之意,不由沉声提醒道。
龙誉将手上的包袱挎到肩上,跟在烛渊的步辇后,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他们简单而来,如今也简单而离,没有带任何衣物,甚至连那匹老马也托给出九一家了,龙誉带走的,只有烛渊给她的木梳和铜镜,以及那两个小陶人。
既然注定要成为再无法拾起的回忆,就让它保持原貌封存于美好之中,或许待到将来有哪一日,他们还能见到这曾经最为美好的一切也不一定。
她相信,一定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左长老,我阿娘,可还好?”布诺一直走在龙誉之前几步,而出了安平,龙誉心中所惦念所考虑的事情愈来愈多,多得她有些理不出头绪来,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布诺身旁,犹豫半晌才有勇气开口问道。
“曾经如何,如今便是如何。”布诺没有转头看龙誉,声音冷冷淡淡。
“蝉小妹,可也还好?”龙誉又问。
布诺沉默,没有回答,龙誉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揪住了胸口的衣襟,微微垂下了眼睑,看着自己的鞋尖有些艰难地接着问道:“圣山……苗疆……可还好?”
布诺倏地停下脚步,终于侧过头看着龙誉,一向平淡的眼眸陡然寒意森森,嘴角勾起一记瘆人的冷笑,嘲讽味浓浓,冷笑反问:“圣蝎使,你说呢?”
圣蝎使,你说呢?龙誉本就有些沉重的脚步顿时变得如同千斤重,迈不开,定在了原地,双肩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圣蝎使,你可真是会挑时辰,选在苗疆最乱最需要大人的时刻做了那么好的事,真是让我不得不想夸赞你。”布诺极少笑,面上除了冷硬硬的表情之外最多的就是蹙眉,如今冷笑起来让人觉得寒从脚起,可怖骇人,他盯着龙誉冷笑,那样的笑容像极了想将龙誉千刀万剐,“我说过,若是可以,我真想杀了你。”
一字一句,声声如刃,直刺龙誉的心,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布诺冷冷笑着,双手因用力握紧而微微颤抖,若不是她牵系着大人的性命,若她不是朵西最牵挂的人,他必将她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
“呵呵,圣蝎使也会惭愧也会低头!?”布诺突然失控地一把揪住了龙誉的衣襟,使得她被迫抬起头来面对着他,扬起的右手五指如尖勾,只要一挥下便能撕破龙誉的咽喉。
他一直以为,暴怒得失控是在曳苍身上才会发生的事情,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暴怒得失控的时刻,甚至失控得想要将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抹除,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生命中最最在乎的人所爱所在乎的人!
“布诺。”前方,步辇没有停下,步辇内的人没有回头,却有凉凉淡淡的声音传来,声音很轻,却成功地让布诺扬起的手僵住,又瞬间塌下。
龙誉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即便她知道布诺是真的想要杀她,即便她的身手足以敌得过布诺,可布诺字字在理,她无从反驳,她是真的惭愧,真的对不起苗疆,因为她知道她半年前那不顾一切后果地带他离开圣山让他从苗疆众人的眼中消失定会让苗疆陷入惶恐不安,布诺恨她,她能理解。
“圣蝎使,你不是想要知道这半年来苗疆是什么样,圣山是什么样吗,那这一路出去,就请圣蝎使好好看清楚。”布诺用力撒开手,龙誉往后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布诺已拂袖转身继续往前走,“看清楚你让苗疆陷入了何种境地!”
所经之地,荒田,饥民,坍塌的屋房,甚至出现了饿殍,本该平和馨暖的苗疆,竟全然变了样,途经一个本该本该祥和的村寨,本该是丰收欢笑的忙碌季节,如今却放眼萧条,黑鸦旋飞,腐朽之味扑鼻,全然不见了昔日的祥和之景。
突然,远处有惊惶的喊杀声起,数十衣衫褴褛的村民举着镰刀锄头追围住了一个面色青白的青年男子,钳制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反抗,一名双目圆睁着,眼里尽是恐惧且呼吸急促的青年扬起手中的锄头就要劈向青面男子的脑门!
“住手——!”龙誉大喝一声,飞身上前欲制止,可终是晚了一步,只见锄头落,血花开,浓稠的血浆沾染在锄头上,飞溅在周围村民的脸上身上,竟是诡异的黑色!
尸……人!?
“住……住手?呵,呵呵……”那举着染血锄头的青年突然转头看向龙誉,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呵呵冷笑,慢慢向龙誉走来,带着惊恐与木讷的双眼突然变得狰狞,向龙誉挥起了锄头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他不死我们全村人都得死!?他是怪物是怪物!你居然让我们不要杀怪物!那么你也是怪物!你也应该去死!”
“阿希剌——!”看到青年高高举起的尖利锄头,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龙誉看着那还滴着黑血的锄头,一时竟忘了闪躲,眼见那锄头就要劈到她的脑门上,只觉一阵厉风扫面,那青年往后跌倒在地,不远处垂在步辇四周的黑纱帐掀起了一角,又缓缓落下。
龙誉跌坐在地,圆睁的双眼是满满的震惊与不可置信,慢慢抬起双手,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
尸人暴走了,尸人如从前那样大肆毁坏苗疆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是因为她带走了他,是因为她与他一齐消失了,是因为他们弃苗疆于不顾,所以,所以……
“啊——!”龙誉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浑身颤抖,仰天嘶喊。
“轰——”突然,天际一阵响雷乍起,苍穹黑云翻滚,大雨顷刻而下村民四下散了,唯余那一具被砍得面目全非被剖了心的尸人无声地躺在龙誉面前,乌黑的血顺着雨水躺了一地。
龙誉就跪坐在大雨之中一动不动,布诺在不远处的步辇旁冷眼看着,步辇四周的黑色纱帐在风中不断翻动,可帐中的人始终没有走出来,一行人,只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龙誉自己站起身。
龙誉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大雨中,任冰冷的秋雨冲刷着自己的面庞,冷透她的身体,一颗心仿佛被人扔到了冷冰冰的水里,浮浮沉沉,抓不到浮萍,靠不了岸,冷,无尽的冷意。
最终,步辇一侧的黑纱帐被由里掀开,一直在一旁跟随的女子立刻抖开随带在步辇上的蓑衣披到烛渊身上,布诺则将斗笠替他戴上,最后侍女还将一套干净的蓑笠递到了他手里,烛渊这才拿着蓑笠走向龙誉,先将斗笠戴在她脑袋上,再将蓑衣披到她身上,一如既往地笑道:“阿妹你这么没用可不行呢,当初和我私奔的时候不就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出现么?”
龙誉艰难地蠕了蠕苍白的唇,双肩颤得厉害,却抖不出一句话来。
“阿妹想说没想到这一天会是这种模样对不对?没想到后果会是这么惨烈对不对?”烛渊云淡风轻的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朦胧,却已够龙誉听得清楚明白,“阿妹终究是太年轻,或者说阿妹的心思终究练不成细致,不过——”
“我不是和阿妹一起从安平出来了么?这么垂头丧气的阿妹我可不待见。”从蓑衣斗笠上淌下的水珠滴到脚边的水滩中,溅了烛渊脚上那双龙誉为他纳的新鞋满是泥点子,烛渊自蓑衣后向龙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再说了,苗疆又不是到无可挽救的地步,阿妹用得着这样么?”
龙誉昂头看烛渊,看他带着薄凉笑意的墨色双眼,“阿哥早就料到苗疆会如此对不对?”
“呵呵,阿妹你觉得呢?”烛渊浅浅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龙誉的问题,“我说过我是自私的,我想到的只有自己而已,只有相应的代价才能让阿妹真正成长,我也说过,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弱小的阿妹,而且日后若是没了我,阿妹自己该怎么办?”
龙誉的心蓦地一颤,握住了烛渊被雨水湿透得更加冰冷的手,烛渊仍在浅笑,“阿妹,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它不发生它便不会发生,同样,有些事情也并不会因为你不去做而不发生,命定里的事情我们谁也无法改变,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可我们却有权利改变自己,阿妹不是想与我并肩而立么?既然决定从安平走出来,阿妹要在这儿折了双腿么?”
“不。”龙誉握紧烛渊的手,咬着下唇站起身,“我会一直站着的,我爱苗疆,我要守护苗疆,一直一直,可是阿哥,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呵……”烛渊淡淡柔柔一笑,“阿妹不会的,我来教会阿妹,像在安平阿妹教我一样,阿妹永远满不了学不会的东西,我来补,在我死之前我会一直在阿妹身边,因为——”
龙誉忽然踮脚吻住了烛渊的唇,将他的话吻在嘴里,而后隔着*的蓑衣搂着他,安心满足道:“阿哥,不用说,我知道。”
因为,他们早已是一体,会一直一直,陪在对方身边。
不远处的四位立在步辇旁的青年和侍女看到这一幕,均垂下了眼睑,让人看不出他们心中所想,布诺眼神虽冷,却无一丝震惊。
“走吧,布诺会告诉你苗疆如今的势况,然后阿妹再来告诉我你要如何拯救你心爱的苗疆。”烛渊离开龙誉的拥抱,转身之时眸中已无一丝温柔之色,脸上始终挂着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浅浅笑意,“还有,阿妹最好连回到圣山后如何面对所有人也一并想好了,我想没有人会欢喜一个拐走他们大祭司的人继续做他们的圣蝎使,而你与我之间的羁绊,一开始就注定不被圣山允许,更不会被教众接受认可。”
龙誉看一眼身边的尸人,再看烛渊的背影,咬牙握拳,一副无所畏惧之态,烛渊微微垂下了眼睑,他必须让她足够坚决无情,才能担得起她想担的重任,否则她只会被命运的齿轮压得粉身碎骨。
龙誉让自己尽量冷静地听布诺神色冷沉地讲述苗疆这半年来的情况。
战后之乱与春日时节的反常暴雨本就让百姓陷入慌乱,加之百姓所期待的圣山大祭司没有如他们所望坐上苗王之位使得百姓变得惶恐,于是堵到圣山山脚拜请大祭司下山入王都承王位的苗民愈来愈多,圣山众人一心致力于战后与泥流的善后,才刚刚让百姓稍稍安下心来,他们所担心的中原人会趁乱而来之事果然发生了,虽只是死不服输的少数都护军,本就精疲力尽的教徒以及王军还能勉强抵挡,偏中原武林之争蔓延到了苗疆,使得幽潭草泽之防与王都北边防城岌岌可危,正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此之时,失了蛊王控制的尸人开始暴走,既寻不到制造出他们的主人沙耶娜临死前所灌输给他们的意志要杀的目标,又没有眠蛊的压制,开始疯狂地残杀百姓,昔日的弟兄变身杀人狂魔,纵是教徒狠下心来想杀却已不是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苗疆一天天鲜血积流。
“腹背受敌,已远远超出了大人留给我与曳苍的铜管中的对将要发生之事的假想与应对之法,人人皆盼能救苗疆于水火的大人能出现,再一次拯救苗疆,所以我才不得不违背大人之命,提前让圣蝎带我找到安平。”雨势渐渐小了,龙誉的身子早已湿透,布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冷,像是看罪人一般的眼神看龙誉,“所以圣蝎使你说,苗疆如今势况,是不是你一手造下的罪孽?”
“我会赎罪,我会赎下我所犯下的罪孽。”龙誉紧紧咬着自己泛白的下唇,“我会还大伙一个安定的苗疆,我会把一切毁坏苗疆安宁的杂碎除掉,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把安宁还给苗疆!”
布诺定定看着龙誉,似乎要把她面上的果敢与决绝看出一丝裂痕来,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愿意拿一切乃至生命来守护苗疆的姑娘,勇敢的胆气竟是不输于男儿。
“呵呵……”突然,他们前方的步辇内传来烛渊低低的浅笑声,“阿妹,一切不是你有蛮力有胆气就可以解决就可以成功的,要知道,有些时候,只有勇敢可救不了任何人。”
烛渊的笑声让龙誉紧紧抿起了唇,他说得对,她自己也知道,她缺的正是缜密的心思与对事情后果的所有假想,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害得苗疆变成如今模样。
“来吧,阿妹,走到我身边来,告诉我接下来你想怎么办,你要怎么做?”步辇的移动速度放缓,侍女退到布诺身后,龙誉走上前,走在步辇旁,烛渊微微掀帘,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龙誉。
烛渊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凌厉之气一瞬间让龙誉觉得面前的他不是平日里那个与她有说有笑的人,而是一个只手就可掌控苗疆命运的尊神,足以让每一个苗民都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包括她。
“以尸人之力对抗中原杂碎。”龙誉盯着烛渊的眼眸,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晰,眼神凌厉如刃,可见她对中原人的恨之入骨。
“然后?”烛渊等待龙誉接下来的话。
“然后——”龙誉将下唇咬得紧紧的,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显得异常吃力道,“取尸人之心,毁其心,焚其身。”
尸人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也只有这样,才能还苗疆真正的安宁。
“阿妹终于是学会真正的狠心,学会真正地抛开那只会祸害的心善。”烛渊满意地扬了扬嘴角,“那么,取尸人之心,毁其心,焚其身的事就交给阿妹去做了,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让我做一件事情。”
“阿哥要做什么事情?”龙誉不解。
“阿妹来,把头靠过来一些。”龙誉依言往烛渊更靠近一些,烛渊抬起双手遮住了龙誉的双耳,龙誉不解的眼神顿时变得惊讶,与此同时眉心紧拧,心也揪紧,烛渊凉淡的声音透过他的指缝传进她耳朵里,“阿妹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银指环的嗡鸣,好似那张开大口的饕餮在歇斯底里地嘶吼一般,令人心惊,令她心痛,不由抬起双手轻罩到了烛渊的手背上。
“听到它们在悲鸣对不对?它们饿了,在渴望鲜血了。”烛渊眸中的浅笑变得有些黯淡,“否则,它们就要喝我的血了,若是把我的血给它们喝光了,我还怎么陪阿妹呢?所以,这一次,我在前,若是阿妹觉得我杀不干净的话,阿妹再补上。”
烛渊说完,将自己的双手从龙誉耳边移开,慢慢躺下了身,“阿妹,我累了,想睡会儿,告诉布诺,哪边防线比较需要我们就先去往哪边。”
烛渊正要躺下,龙誉双臂搂过了他的脖子,闭眼深深吻上了他薄薄凉凉的唇,末了咬破他的嘴角,用力吮吸了一小口鲜血之后才舔舔他的嘴角,松开了他。
“我还以为忘了这一茬了正忧郁着呢。”烛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破口的嘴角,笑道。
“阿哥睡吧,我要催动眠蛊的力量了。”龙誉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我会想好回了圣山见了大伙该怎么办的,阿哥放心,我一定会与阿哥并肩而立的。”
烛渊浅笑着阖起了双眼,黑色纱帐再次垂下,龙誉退回到布诺身旁。
苗疆会好的,会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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